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故人在何方 ...
-
近来心禾常常是欢喜中掺杂着忐忑,说是欢喜,是因官家频频造访于她这柔仪殿,忐忑的亦是官家为何频频降驾于她这座一度安静的宫殿。平日里官家虽极重视最兴来与徽柔,却多是叫他们过去问话,或派人赏些珍玩,亲自过来的次数,一月内却是一手可以数得过来的。官家为自己订下的目标很多,他又是心思细腻事无巨细的性子,况还有张氏要他陪,还有其他娘子,他是难有时间来寻她的。若说他是突然想起自己的好,想与自己叙叙情意,她却是不信的。自那次官家执意欲改立张氏为后,即使晏相公几人死谏亦未让他收回成命,曹皇后,呃,先皇后被禁月云观,之后,她对他尚存的一丝念想就彻底放下了。她自认不是个执着的性子,不像先皇后……哎,怎么又想起那不该想的人了……她有最兴来和徽柔,这宫里的娘子,没有人有她这样的福气,也知足了。
官家一如前几次般抹着茶,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暗红的宽袖间露出半截,看起来仍是说不出的秀雅,却也说不出的憔悴。
心禾的目光移到官家脸上,太久太久没这样近这样温和地看着他了,他竟已不知不觉风霜满目,两颊似又凹了一些,眉眼亦不似往日英挺。为心爱的女人争来了后位,前朝亦无事平静,今年各地农田收获颇丰,不是该轻松欢喜的吗?怎却这般怅怅地呢?帝王心,谁人知,不猜测天威,是对自己最大的仁慈。心禾遂低了眉目,带了一丝习惯性的微笑,放松地等待下文。
今日官家没聊最兴来,没聊他的三公主玥儿与徽柔的不同,仿似颇斟酌了片刻,方眉眼带笑地倾身向她:“禾儿自小在这宫中长大,自小陪着朕这个男儿,却是没有要好的女伴吧?”
心禾心绪电转,这是什么问题?“嗯,禾儿四岁便因大娘娘恩典随小娘娘宫中生活,从小也识得几个同在宫中长大的女孩儿,不过大家都没处太长时间,就各处调动,出宫的出宫,去伺候贵人的去了各个主子处,唯有禾儿得官家您青眼,能一直伴在您身边。”说罢,垂首浅笑,一个小小的梨涡浮现。
赵祯亦仰头笑了一下,“那么说起来,禾儿这些年是有些寂寞的吧?朕前朝、后宫多有分心,能照顾你的时候少之又少啊”。
“禾儿有最兴来要照顾,徽柔也懂事了,能陪着臣妾说说话,臣妾现在很充实。”
闻言官家的嘴一抿,眼角弯了一弯,露出一个有些歉然的笑来,“我记得徽柔小时,朕也是分身乏术……”他似乎暗叹了一口气。
心禾记得那时赵祯与张氏刚陷入爱河,每日都春风满面,每日……都只进那一座殿都只见那一个人,那时……前皇后代替官家照顾徽柔,将一腔母爱都倾于官家最看重的这个公主,衣食住行与教养,无一不亲力亲为,也是那时,她与前皇后向着彼此走近,结下了这禁中难得的一份情谊。
前皇后是个外柔内刚的人,后宫事务繁杂劳心,但无论多忙,丹姝每日都会过问徽柔的起居情绪,有时实在无暇或身子不爽利,也会让身边的得力的人来看一看徽柔。若是回报徽柔有恙,不管多累多难受,她必亲自过来安抚,细询缘由、传诊、喂药,直至公主睡下,方拖着步子缓缓离开,第二天又早早出现在柔仪殿,仍是双眼明亮的那个娘娘。
后来有了最兴来,娘娘更是万分慈爱万分在意,连她这个亲生母亲都自愧不如。以致她真心希望,上天赐给娘娘一个孩子吧,那该有多好。可是啊,上天何时遂了人愿,便是官家,不也有诸般不顺心吗?娘娘来这宫中一遭,或许就是替官家挡劫的吧,因为一次次地遇劫、化劫,她本来强壮的身体越来越弱,她坚守的爱情也渐渐坍塌,终于,遇到了她也化不开的或不想再化开的劫难,于是,她承不住了,她带着不全的魂魄离开了。
“咳……”官家的轻咳唤回心禾的思绪,她抿唇抬眸相询。
“朕忙着新政,忙着安抚张娘子,忽略了你们母子几个,如今想起来,愧疚颇深啊”,“官家言重了,臣妾不敢当,官家心怀天下,身属众位娘子,臣妾及皇子、公主都从无怨言。”
“朕知禾儿性子纯良,善解人意,只苦了徽柔、最兴来。朕虽心系他们姐弟,却言多做少,如今想来,多有疏忽啊。”说到此,官家抬首远目了一刻,复缓缓说道:“那时,却是皇后,代朕多尽父职,其间事无巨细、辛苦劳累,朕都是知道的。”
听到此,心禾心下咯地一声,一瞬竟不知如何接话。前皇后的事迹,按理在这禁中已是忌讳,如今今上主动提起,是何用意,不得不仔细思量一下。
心禾低头之际,赵祯垂眸斜斜瞥来,将她有些不安的神态尽收眼底,暗叹一声,复又抬头平视前方,缓缓道:“禾儿不必多虑。朕知你与皇后要好,她离开了,你自是会挂念,甚或会怨朕,这都是人之常情,朕亦是人子、人父、人夫,岂有不懂之理?禾儿思虑的,亦是朕所思虑,不必惶恐。”
这样说着,官家伸手拍了拍心禾的手臂,以示安抚。
心禾转头冲官家笑笑,不期然,对上他有些探究的目光,又是一愣。官家又拍了两下心禾,眼中多了一些神采,笑道:“禾儿,皇后啊,是那种不论在哪,都会活出自己的旷味的人,你又何须担心呢?”
说罢,不知为何又叹了一口气,对着前方闭目道:“禾儿的女伴都寥落不知何处,皇后可正相反呀,此时怕不是走亲访友,乐得逍遥呢……”
心禾心下一惊,这没头没脑的,片刻又似有所领悟,后面许是要切入正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