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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卢仝) ...

  •   安南城外,林广一行人往南逃了一日,他要到知夜去,当年他留在知夜的兵马都还听他的话,他要在那里享受一回称王称帝的快活。

      唐元被绑在马车里颠了半日,骨头都要碎了,马车里除了他,便是林广的妻儿,十来岁的胖小子眼睛眯成一道缝,突然伸脚狠狠踹了唐元一脚,唐元嘴还被堵着,只紧皱着眉从缝隙中泄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蜷成了一团。林广的妻子则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连制止也不敢。

      唐元脑子里迅速转着,林广大约还不会要他的命,否则也不会千辛万苦把他带离安南,可是林广估计是打定主意要自立为王了,难不成他真要当那个叛臣?

      不,他不是,他撑死了在史书上留个谗臣的恶名,但是逆臣,绝当不得!

      只是如今没有机会逃,他一直呆在马车里,连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又谈何脱身?

      车舆的后门猛地打开,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唐元紧闭起双眼,耳边响起林广的嗓音:“唐相,往后可就依仗你了。”

      唐元从没觉得林广的声音这样恶心,轻佻,最可怕的是,他要逼自己造反!

      不行,他不能反!他是大楚的相!

      唐元心头震颤,却强忍着不表现出来,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林广:“郎中令,唐某实在没有什么本事,愧对郎中令垂青。”

      林广笑了两声,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把唐元生吃活剥一般:“唐相,可就别再想什么忠于大楚了,再也没有大楚了,若你愿意帮我,保不齐还能打回去,给帝君立块碑,不然,可就连命都没有了!”
      “不知郎中令是要在下帮什么。”
      “装傻?”林广斜觑着他,“省省吧。”

      唐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除了故作冷静以外,竟想不到任何办法逃脱,沉思之际,车舆门又被关上了。

      蜀军将安南大小街道都围了起来,虽然不拦着百姓进出,但要防着有人趁夜作乱。当夜徐谦仍旧安安稳稳地睡下,似乎城破国灭都与他无关,次日清晨醒来,徐谦垂着眼眸,吩咐童子道:“将雪水取来,”他朝窗外一望,雪已经停了,树上的雪干干净净的,“罢了,收一瓮新鲜的。”

      故人今日便要来了。

      童子不明所以,只得照吩咐办事,给他把雪收来,又在他房里烧起了小火炉,徐谦一个人在房里,看着炉火渐旺,沉默着将那一瓮雪放在了炉子上。

      颜俞很明显一夜都没有睡好,面容十分憔悴,打不起精神,颇像几年前刚从狱中出来的时候,魏渊很担心他,他笑着:“兄长不必担心我,最坏,不过一死而已。”
      “俞儿,兄长不会······”魏渊说不下去了,他们几个人,大概除了冯凌,也没有谁是真正过得好的,彼此安慰,越听越像个笑话。

      颜俞做好了受死的准备,哪怕徐谦一剑捅了他,他也绝不会有怨言,这么多年前前后后都是他做的孽,今日不过被判刑而已。

      只是,当两人走至熟悉的齐宅门口,仍是小小地震惊了,此处与当年并无两样,他们也都没想到,再次回到齐宅竟是这样的场景。薛青竹本想带着人陪他们一起进去,魏渊却拦下了。

      “魏相,不可······”
      “无妨。”若是这里都不能放心,这世上哪还有安全的地方?

      颜俞顿时觉得脚有千斤重,一提起来就像要他的命似的,心中既是期待,又是愧疚,微微地混杂着点滴害怕。他本以为物是人非,但迈进这院子的第一刻便知道,连物都不一样了,这宅子再没有了过去的雅致和生机,只剩下冷清,寂静,萧瑟,一个童子在院子里低头扫雪,仿佛没看见人似的,魏渊走了几步,便停在院子里,对颜俞说:“你去见兄长吧。”

      颜俞有生之年第一次产生近乡情怯的感觉,模模糊糊的,描述不清楚,大约是既想马上见到徐谦,可到了能见的时候,却又不敢见了,退堂鼓在胸膛里响亮用力地打着,脑子里冒出无数个不见的理由。

      我是不是还有别的事要做?先想想见了要说什么?其实见了也没什么用,别见了,这样也挺好的,有什么话让人传达吧,可能见了还不如不见。不,还是要见,哪怕他要我死,可是,他真的会舍得吗?

      “俞儿!”魏渊盯着他,看他突然回过神来,如梦初醒,眼神依然闪烁着,“你在想什么?”
      “我······兄长,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他有胆量独自约见赵肃大谈他的纵横之计,也敢于只身来往四方舌战群儒,他未曾畏惧李道恒的帝君之威,更不曾在牢狱与死亡面前退步。

      但他,是真的害怕见徐谦的。

      魏渊沉默着拉起他的手,颜俞像是要上刑场一般,一颗心“砰砰砰”直跳,待得两人来到徐谦房门前,颜俞惊觉自己的双腿都软了。

      徐谦一直听着外头的声响,脚步声停,身后的雪水便沸了。

      是俞儿来了。

      徐谦房门前站了个童子,见两人过来便主动上前,显然是早已被吩咐过的,弯腰行礼道:“公子交代,若是有人请见,除颜俞公子外,均可入内。”

      颜俞顿时如五雷轰顶,脑子空白一片,童子说话平静缓慢,他却觉得像霹雳闪电,如高山崩塌,石块泥土滚滚而下。

      什么叫做除颜俞公子外,均可入内。
      什么人都能见,唯独他不能。

      可笑他还担惊受怕了这么久,心里头不断想着见了人要怎么开口才是最好的,但是人家却早就拒他于千里之外了。

      颜俞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身形摇晃,魏渊赶紧扶住了他:“俞儿,你在这里等着,我去见兄长,这当中定然有误会的。”

      颜俞机械地点点头,他不点头能怎么样呢?那人连句话都不给他,甚至一个眼神也没有,就这么轻飘飘地碎了他一颗相思至病入膏肓的心。

      他看着童子为魏渊打开门,脸上假装不在意,眼睛却使尽办法往里瞧,能看见地上一线影子也是好的,但是他只看到空空的一片,直到魏渊进去,房门复又关上,徐谦连个影子都不舍得给他。

      颜俞不得不死心,往后退了几步,见到那株红梅在寒风中开得正盛。

      他定睛一瞧,却发现不大对劲,这不是徐谦为他栽的梅花。

      “兄长。”魏渊一进门便看见仍穿着丧服的徐谦,在他背后唤了一声。

      徐谦正站在房间内室的桌边,那个地方虽不正对窗户,却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致,他为了躲颜俞,只开了一线,隐隐约约看见颜俞站在树下的背影。

      “俞儿,太瘦了。”徐谦转过头来,走至魏渊跟前,对他端正行礼。
      魏渊一惊,连忙伸手去扶:“兄长这是做什么?”
      “玄卿该受兄长这一拜,谢你保全俞儿一命,还有这些年来照顾他。”徐谦对魏渊有愧,“我当日不知救俞儿,代价竟是这般大,若是知道,兄长无论如何不会开这个口。”

      魏渊坦然一笑,宁成屠城的事连徐谦都知道了:“俞儿曾问过我,会不会怨他,为了救他,离家离国。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却知道,若是我不救他,我必会怨恨自己。后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即使我不入蜀,也阻止不了东晋灭魏,如今幸能保全俞儿,否则我又如何面对兄长呢?”

      徐谦当年不是没有想过,若是颜俞死了,他跟着去便是,千百个来生,总有再遇见的那一世。

      “知道俞儿活着,我······”徐谦声音已颤抖。
      “俞儿日夜念你,常有梦魇,会梦见你怪他,恨他,杀他,醒来时一身冷汗,后来终日不敢入睡,连进食也不能,只日日盼着见你一面。兄长何不见他?”

      徐谦听魏渊提及这些,心都要碎了,眼睛一眨,眼泪便利落地砸在地面上,连眼眶都不曾红:“见了之后呢?父亲与老师皆因他而死,父亲与老师一生力保大楚,他却几乎只手将其覆灭,我心里不愿怪他,但不得不怪他。若徐谦只是徐谦,我甚至可以跟着他走,看着他统一四海,但我不仅是徐谦,还是大楚子民,徐贞的儿子,齐方瑾的学生,我心中存着他这个念想,便已是罪该万死,我不是好学生,也不是好儿子,更不是好兄长。”

      魏渊知道劝不动他,他和颜俞内心都有太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它们支配着外在的躯壳,让颜俞成为颜俞,让徐谦成为徐谦。

      “兄长,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无法抉择,你与俞儿,都太喜欢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揽,最后总是自损多于伤敌。”
      徐谦浅浅地笑:“你无欲无求,凌儿弃绝人情,若是能学得你们两个一星半点的洒脱,也不至于如此窘迫。兄长只是时常后悔,当年不该一时冲动,与俞儿多生情愫,如今也不必这般牵累他。”
      “兄长觉得那是牵累,可俞儿甘之如饴。”魏渊实在太心疼徐谦了,他一个人在这个空荡荡的宅子里守了两年有余,亲人丧尽,日夜牵挂颜俞,却被心中无数的规矩束缚着,连见一面都是奢望的逾矩。
      “我有负于他,或许将来,还要辜负更多。”

      “俞儿在秋澜郡为李将军立了碑,当时李将军的尸体已经腐烂,我们没法送回安南,你若想,便去看看吧。”魏渊还记着李定捷是徐谦最后一个亲人。
      徐谦笑了笑:“你代我谢过他。”
      “谢就不必了,俞儿也不是为了听兄长这一声谢,兄长有别的话要我代为传达吗?”

      徐谦又朝窗外望去,颜俞今日穿了天青色的袍子,好看,但是单薄,徐谦喃喃道:“他穿的这样少,容易受寒。”
      “若他问起,你便说,那是第一年的红梅,若不问,便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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