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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谭嗣同) ...

  •   杨斯未料到他会主动往剑刃上撞,手急急一松,剑“哐啷”掉在地上,颜俞顺势挣脱了他的钳制,只是脖子上划过一道鲜红的血痕。杨斯尚未来得及说话,一支黑色的羽箭却似从天而降,斜斜地插进了杨斯的胸口。

      杨斯不可置信地看着那支箭,又看看颜俞,颜俞亦是一脸意料之外的表情,赶紧上前两步:“杨先生!”

      士兵们看着这景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喊着“郡守”的,有慌忙出去找弓箭手的,还有想上前杀了颜俞的,却被杨斯抬手阻住了。

      外头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甚至已有蜀军冲进了郡守府,正在屋外头与楚军厮杀,可是房中却一片静谧,都在等杨斯说话。

      “杨先生······”颜俞把他扶起来,看着那支箭,距离心脏就那么一点点距离,又是斜插着,怕是无力回天了,他没想杀杨斯的,“我叫军医来。”
      “颜公子,”杨斯竭力吐字,“不要滥杀,无辜······”
      “好,我不会,你别说话······”

      “秋澜郡守已死,现在放下武器,保你们不死!”眼看着蜀军进入郡守府,薛青竹喊道。那箭是他射的,就算杨斯没有立刻毙命,也只有一口气了。

      外头赵飞衡一路招降不少楚军,郡守府里的士兵也都知道大楚是个什么情况,如今抵抗不过死路一条,倒不如降了蜀军,至少能保住小命。

      沉默半晌,不知是谁的武器先掉在地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声,接着便是纷纷的武器落地声。已到最后时刻的杨斯听着这声音,终于是无奈地闭上了眼睛。颜俞不甘心似的摇晃着他:“杨先生!”但是杨斯再无反应。
      “杨先生!”

      薛青竹命人收编楚军队伍,自己则进去看颜俞,方才他在院墙上看见杨斯拿剑架着颜俞的脖子,把他吓了个半死,好在颜俞没伤着,只有脖子上一道血痕,这会儿已经干了。

      “公子,您的伤。”
      颜俞回过神,只道:“无事,厚葬杨先生。”
      薛青竹虽不解,但还是应声:“是。”

      颜俞愣着神往外走,迎面却冲进来一个人,慌慌张张地搂着他:“俞儿!你怎么回事?!”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颜俞终于崩溃一般失声大哭,他答应了杨斯不会滥杀无辜,他在离开齐宅之前说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可是他做的事,桩桩件件都在往反方向走,李未、徐贞、李定捷、杨斯,不仅无辜,还是忠烈之士,他们真能毫无怨恨吗?

      魏渊知道他的心情,但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在生死和最高的理想面前,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他很早就明白这个。

      “俞儿,兄长带你回去,你受伤了。”

      颜俞愣楞地由他带着,不知自己到了何处,只隐隐感觉脖子上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他想,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柔软,这让他想起徐谦。

      脖子上的刺痛感扎醒了颜俞,他忽然冷笑一声,笑自己的薄情和虚伪,永远都是这样,总在最脆弱最受伤的时候才会想起徐谦,他这样一个人,拿什么去与徐谦相配呢?哪怕是现在去献出他这条命,徐谦也未必会看一眼。

      “俞儿,你别这样。”魏渊心都碎了,他以前觉得颜俞是他们几个人里最适合这个乱世的,但是他如今才知道,不是这样的,颜俞的心太软,杀伐决断之后最难过的是他自己。

      赵飞衡在外头以风卷残云之势收编了秋澜郡的兵力,虽是一夜未睡,却无半分疲态。正准备去看看颜俞,底下人却送来了赵恭的信。赵飞衡满心狐疑,蜀都怎么会这个时候送信过来?打开一开,手却是猛然一抖,片刻后,又将信折好收进了袖里,转头便走。

      “将军,不是说去看颜公子么?”随从问。
      赵飞衡面不改色:“不妨,让他先歇着吧。”

      在郡守府的书房里找到笔墨,赵飞衡便提笔给赵恭回信,南楚不好打,实在腾不出手,况且远水救不了近火,北魏的事,蜀中实在无能为力。

      赵飞衡知道,自己其实该和魏渊商量一句,北魏是他的故国,若是真出了什么事,魏渊便是无根之人,只是,只是······

      赵飞衡把赵恭的来信放在烛火上,眼看着它被小小的火焰吞噬殆尽,终于在心里完完整整地说出了那句话——只是,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没求到蜀中援兵的魏南甫火急火燎地赶回高陵,在那之前魏方不断从后方派兵驰援前线,但基本上都是赶着给东晋送粮草和战功,魏南甫心知北魏无望,却又不愿意放弃,紧紧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咬着牙告诉士兵:“蜀中一定会来救援的!只要撑过今年!”

      但别说今年,整个北魏,没有一座城撑得过半月,连项起都觉得打得不过瘾。

      魏南甫也不知道,他的弟弟和好友,会不会来救他们。

      秋风飘落时,高陵满城枫叶,鲜艳无比,与那如血的残阳相映衬时,竟说不出谁更红一些。而城中并无人欣赏此番美景,从朝臣至百姓,都是终日惶惶不已。探子来报,照晋军如今的速度,到高陵不过一月的时间。

      魏方闻言,跌坐在地:“快,去说我们投降,别打了,我们投降!”
      “父王!”魏南甫坚决反对,他平日里是个没主意的样子,但是这国破家亡的紧急关头,却是宁死不降,“我们还没有打,北魏还没有亡!”
      “还怎么打呀?”魏方涕泗横流,“你还要不要命了?”
      “要命,也要战。”魏南甫斗志昂扬,但是他的父亲是北魏的王,绝不能跟着他一起冒险,“父王,离开高陵吧!”

      此言一出,魏方更是茫然不知所措,离开高陵,他能到哪里去?这么一走,跟投降有什么区别?魏南甫握住父亲的手,道:“到宁成去,宁成君必会拼死保护父王。”

      魏致?魏方混沌的脑子忽然一亮,但他不敢说魏致会如何待他,他们那一脉,出的尽是些表面随波逐流实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死脑筋,万一魏致记着前番的仇······

      可是,除去宁成,他是真的无处可去了。

      “那你呢?”魏方颤颤巍巍地看向儿子,“你跟我一起去。”
      “不,孩儿要为父亲与北魏一战,父亲且去,孩儿退敌后必将父王迎回高陵!”

      魏南甫表面说得坚定不已,实则心中忐忑不安,打不打得过项起是多年前就已有答案的事,但是为了他的父亲和宗庙,他一定要去!

      魏方泪眼婆娑地望向儿子,却只听见魏南甫咬牙下令:“立刻护送王上到宁成!”

      这几日,蜀军收了近十万俘虏在秋澜郡里。楚军颇不消停,虽然知道自己已经是他人俎上鱼肉,还是免不了要闹事,掀翻了蜀军好心送去的饭食,又整日地打闹,甚至还把几个蜀国的士兵给打了,赵飞衡气愤不过,想杀几个楚军立立威,却被颜俞拦下了。

      “你拦着我做什么?”赵飞衡十分愤怒。
      颜俞浅笑着:“你有这个时间,不如派人去找找李定捷的尸首,若是找不到,衣物武器也是好的。”

      赵飞衡虽不解这是何意,但还是当即派人出去了。

      幸好林广抛尸的地方不算太荒,身体和头都还找得到,只是血迹已干涸,皮肉已腐烂,有些地方甚至被蛆群蠕出了坑洞,凹凸不平,几个士兵一路把尸体带回来,都被那尸体的模样和熏天的湿气恶心得不行,有一个半路就“哇哇”吐了。

      颜俞在秋澜郡的郊外厚葬了李定捷,给他立了“大楚忠将李定捷”的碑,甚至为他取了“武平”的私谥,并允许俘虏来祭拜他。

      大楚士兵对李定捷是有感情的,从他被帝君下令斩首就既恐慌又伤心,直到此时,面对着一座坟茔和一块墓碑,才能痛痛快快地把心中的感情发泄出来。一时之间,李定捷的碑前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低沉的哀泣声此起彼伏。

      长风自西北而来,无声地掠过这片大地,神明垂首看着,不言不语。

      颜俞和魏渊远远看着这场景,心中既不欢喜也不悲伤,只是觉得有些凄凉。自古能有多少忠臣能善终?颜俞自己经历过被罢免下狱的痛,那是他自作自受,但是李定捷又做错了什么?

      “兄长,我这样,是不是挺猫哭耗子假慈悲的?”

      魏渊看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有愧,却更知道这乱世之中连假慈悲都是那样难得:“蜀中与南楚,方圆十来座城池,三十来万将士,无数百姓,只有你一个人记得要把李定捷的尸体收回来。俞儿,在这趟水里淌了这么久,难道还妄想两全吗?”

      是不能妄想了,他只是突然很想见徐谦一面。他想回到在齐宅看花喝酒的日子,每天吵吵架,读读书,就很快乐。

      他想,也许自己一开始,就选错了。

      此事过后,南楚的俘虏消停了许多,赵飞衡放心不少,又对颜俞更为钦佩。此后,军队行兵修整,一路南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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