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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陶渊明) ...

  •   半日后,颜俞的车马便遇到了赵祈带出来的宫廷守卫,薛青竹尚未停稳,已有士兵冲上前来,长矛相向,乱哄哄的将他拿下了,他被扭住双手,动弹不得。他虽不是高官,但这些年,先是跟着赵飞衡,后跟着颜俞,谁不给他三分面子,如今这般受辱,自是愤怒至极,大喊:“你们要干什么?这是颜相的马车!”
      “要的就是颜相,”赵祈下马来,他去年除夕还亲自给颜俞送过赏赐,也见识过颜俞与赵肃倾心相交的君臣之谊,但他毕竟是个臣子,如今赵肃去了,他便得听赵恭的话,“颜相,得罪了,请下车吧。”

      赵祈唤来一人打开车舆后门,颜俞不慌不忙,伸出干净修长的手掌,扶住车舆的挡板,像是要礼貌问好似的。

      他环视一周,他的侍从都已被拿下,又被尖枪架着,别说反抗,就连动弹也不敢,几个士兵凶神恶煞奔至车前:“请颜相下车吧。”

      话是客气,但那是什么意思不想也知道。颜俞早已预料到这样的场面,气定神闲地准备下车来,如同以往每一次回来一样。但是这一次没人礼遇他了,半边身子刚露出来,便被几只大手拉扯着,半摔半撞下了车,狼狈不堪,薛青竹远远看着,骂道:“你们这是干什么?颜相也是你们能碰的?!”

      周围一片寂静,薛青竹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几人推搡间,颜俞的帽子摔在了地上,沾上少许灰尘,颜俞沉默着,低头一瞥,忽然用劲甩开了抓着他的士兵,在众目睽睽之下弯腰捡起帽子,慢条斯理拍干净上头的尘土,重新戴上,系上缨带,说:“君子死而不免冠。”

      颜俞不仅被收走了相印,还下了狱,赵飞衡听亲信转述完颜俞的话,脑子里竟是不自觉出现了他大义凛然的模样,他急得一跺脚,匆匆换上朝服便进了宫。

      “阿恭!”
      “叔叔慎言!”赵恭竭力在殿上摆出一副气势威武的样子,孰不知落在赵飞衡眼里,倒像是小孩故意装大人,愈发可笑。

      赵飞衡冷笑一声,撩起襟袍跪下:“臣,参见王上。”
      赵恭微微抬手:“叔叔不必行此大礼。”
      赵飞衡起身,心里不住腹诽:说什么不必,不就是等着我跪你么?

      “叔叔此来有何要事?”
      “王上,臣想问颜相犯了何事,竟至下狱?”

      果然是为了颜俞来的,看来说你们私交甚厚也没错了,赵恭自以为抓住了赵飞衡的把柄,颇为生气:“颜俞身为臣子,侍上不敬,寡人不过略施惩戒,还不会立刻杀了他,叔叔不必担心。”
      “你还想杀他?”赵飞衡在赵恭面前实在做不出那副君臣的样子,这个孩子是他抱着长大的,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就长成了这个模样。

      “他既为我蜀中臣子,要杀他有何不可?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叔叔您说是不是?”
      “自古以来?自古以来我蜀中就没有屠杀良臣的君主,你若是杀颜俞,那是自毁长城!”
      “叔叔觉得那是我蜀中的长城,寡人却觉得那是蚁穴!”赵恭反驳,“寡人不过为免养虎为患。”

      赵飞衡忽然感到心力交瘁,也不知这孩子被下了什么蛊,多疑成这个样子。“你说颜相侍上不敬,可有证据?”

      赵恭将狄行的长信狠狠掼在地上:“这就是证据!”

      赵飞衡飞快看完,只觉好笑:“你知道狄行是什么人?人家随便说几句你就把国相关起来了,真是有出息!”赵飞衡还有一句没讲——蜀中落到你手里,真是自绝后路!还有脸说自古以来!

      “你怎么不说,颜俞做的事连别国的人也看不下去了?”

      这根本不能讲道理啊!赵飞衡气结,只得搬出赵肃来:“你可还记得,你答应过你父王什么?”

      又提父王,赵恭心想,你们一个两个心都偏到颜俞身上去了,还反过来威胁我?“寡人是答应过父王要善待颜俞,但更答应了要以蜀中百姓为重,如今颜俞已显露狼子野心,为保蜀中安宁,寡人也不得不食言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叔叔!”赵恭快要气疯了,他还没干什么,赵飞衡就紧赶着来求情,要是他今天把颜俞杀了,这叔叔是不是要谋权篡位来替颜俞报仇?“你既这般向着颜俞,不如去陪着他吧!”

      “你说什么?”
      “赵祈!”赵恭大喊,“送赵将军去和颜相叙叙旧。”

      “这······”赵祈也不敢相信,王上竟然连着十日之内发落了一国的将和相,这是要做什么?
      “寡人的话你没听见吗?!”赵恭使尽全力喝道。

      “是,”赵祈匆匆应了一声,省得等会赵恭的怒火波及自己,转头满是歉意地看向赵飞衡,“将军,请吧。”

      赵飞衡脸上敛了怒气,眼中尽是冷漠,一言不发,转身走出了大殿。

      赵飞衡入狱后,狄行传信入蜀的事情就在蜀都传开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谈的都是颜俞和赵飞衡。

      “你说这犯了什么事啊?这么大动静。”
      “听说是谋反呢,嘘嘘嘘,小点声,可别说出去啊,这赵将军啊,早看不惯王上,想趁着王上还小,夺权呢!”
      “不能啊,赵将军忠义之名满天下,怎么可能?别胡说!”
      “就是,污我将军高义!”
      “不信算了,当年知夜君不也忠义两全,最后还不是说反就反?还有颜相,哦不,现在不是相了,也是要反呢!”
      “再在这里造谣,我撕了你的嘴!”

      这些情况都有朝臣反映给赵恭,赵恭也不在意,反正颜俞蓄势赵飞衡相助本是事实,他有什么好怕的?

      单尧心中还是高兴的,这买一送一的生意做得实在太划算了点,赵飞衡入狱,颜俞大概就没有翻身之日了。

      童子把信送进来的时候,魏渊还感叹着这一年似乎比往年更动荡,事情更多,先是三国伐楚,老师仙逝,接着魏晋内乱,蜀王薨逝,三国合纵失败,颜俞被收回相印,一件接一件,就没平息过,可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拿到信的时候手还是忍不住一颤——是徐谦的字。

      “玄卿,俞儿受困,我与凌儿力尚薄,能相救者,唯你一人而已。我纵然明白俞儿咎由自取,却不得不求你救他,兄长一生不曾求人,万望玄卿念及往年同窗情谊,施以援手,留我余生残梦。俞儿经世之才,如若此番受辱,或存死志,万勿令他自寻短见。若他平安,请答书于我,此外,不必向他提及我。”

      魏渊快速看完书信,心中一颤,思及近半月前颜俞离开,尚且只是被收走相印,心中存有些许希望,也许只是徐谦夸大事实,便立刻派人去打听颜俞的消息。

      几日后,侍从来报,颜俞在蜀中已下狱,赵飞衡为其求情,遭遇连坐之罪。魏渊听完,满心绝望,一是想到颜俞才二十五岁,满腹经纶,若是就此殒命,不得不令人惋惜;二是他知道消息太迟了,按照徐谦信中所写,冯凌传信入楚的时候,颜俞尚在魏国,若是传信到他手里,他便可留住颜俞。
      而现在,太迟了。

      “兄长,你怎么了?”齐映游一进门,便见魏渊脸色苍白,几乎要倒下去了。

      魏渊将徐谦的信递给她:“兄长来信,俞儿受困,我须得去救他。”蓦地又想起齐映游和魏洋,心中不忍,他原来便与妻儿聚少离多,好不容易安稳待了两年又要出去,况且此事不小,他能不能将颜俞安全救出尚且两说,万一他把自己搭进去了,那他的弱妻幼儿······
      魏渊满是担忧地望向齐映游,齐映游看罢信,握着他的手:“信中所说可是真?”
      魏渊点点头:“我已派人求证过,是真。”

      因着齐方瑾的事,齐映游对颜俞不可能没有芥蒂,但是她也明白,祖父已到那个年纪,总不能把寿数的事全都归到颜俞身上,更何况,颜俞是她的兄长。“兄长,你去吧,你们兄弟情谊深厚,如你不去,将来必会后悔,映游不忍。”

      看齐映游这番大义凛然的模样,魏渊握住她的手,低声道:“老师早已不认俞儿了。”
      齐映游抬眼,晶亮的眸子闪动,如小鹿一般:“但他仍是我兄长。”

      魏渊握紧她的手:“你放心,我去求兄长,必定救出俞儿,之后我便回来,再不管那世事,你和洋儿等着我。”
      齐映游点头:“我等着兄长。”
      “此事,务必瞒着落蝶,绝不可让她知道消息。”

      魏渊急匆匆进了魏致的院子,甫一见人便跪地叩首,魏致惊完便笑:“做什么行这么大的礼?”
      “求兄长,”魏渊并未起身,“助我相救俞儿。”

      颜俞下狱的事魏致是听到风声的,也知道魏渊从小离家,和颜俞一同长大,自然情谊深厚,但是颜俞现在是烫手山芋,当年并相三国的时候他们可没蹭到一点好处,凭什么现在就要去救他?再说,蜀王要处置的人,是他一个小小的宁成君能救的?

      魏致轻笑一声,满是不屑:“你想怎么救?我统共六百门客,你要去送死吗?”
      “六百够了!”魏渊急急应了一声,甚至往前膝行了两步,“兄长借我六百人,我保证,一月之内必然回来!”
      “你保证?你能保证什么?颜俞是什么人?三国并相,半月内相印全部被收回,性命危在旦夕,若是这么好救,他会没有自救之法?”魏致斥道,“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一去,若是回不来,你的妻儿怎么办?我与落蝶怎么办?你要为了一个外人弃你的氏族于不顾吗?”
      “俞儿不是外人,俞儿是我弟弟!”
      “你也是我弟弟!”魏致猛然提高音调,压住了魏渊的声音,“宁成魏氏府邸里的才是你的亲人!”

      院中沉默了片刻,天空中乌云密布,暗沉沉地压下来,干燥的北风吹过院落中棕褐色的枯枝,魏渊在瑟瑟的风中握紧了拳头:“我答应过俞儿,必定舍命护他。”

      魏致忽然抬手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那声音在静谧的空气里尤为突兀。“你护他,谁来护你?!”

      魏渊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挨打,只是心中太过沉重,竟顾不上疼不疼,只端端正正地向兄长磕了个头,执着地说:“渊救出俞儿,再来向兄长请罪。”说罢便起身要走。

      “你避世这么多年,要为了他涉足世事吗?”

      魏渊的步子猛然停住,是的,他要为了俞儿去做他所厌恶的事了,但他没有再说话,只把决绝离去的背影作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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