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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白玉堂前一树梅,今朝忽见数花开(蒋维翰) ...

  •   颜俞与徐谦吵了那一架,此后便多日不说话,读书时各读各的,有问题时宁愿去问齐方瑾讨骂也不愿意多看徐谦一眼,每当气渐渐消了,偷瞥到徐怀谷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便更气了,徐谦倒也沉得住气,一双眼睛好似自动过滤了颜俞这个人一般。如此反复几轮,初冬之时,魏渊回到了齐宅。

      齐方瑾少不得要问他些齐映游的事,魏渊只道一切都好,只是映游刚离开安南,颇有些思念家乡亲人。

      齐方瑾对此很是满意,女子有归,离家总是必然的,侍奉好丈夫,才是她们真正的归宿,至于思家,待得她知道北魏才是自己真正的家,便好了。

      魏渊回来,也算是救了颜俞,许多事情他可以跟魏渊讨论,既不用与徐谦和解,也不必去齐方瑾那里讨骂,简直两全其美。

      说起东晋今年的事,魏渊也有所耳闻,颜俞问:“北魏地大物博,为何不从背后支援蜀、晋两国,若是三国合纵,一同反了大楚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的话,颜俞想说很久了,只不过他还想活久一点,因而并不与齐方瑾和徐谦争论,至于魏渊,向来是个随心的,虽然想法不同,但无论说什么都是可以的。

      魏渊果然没说他大逆不道,只淡淡回答:“魏王庸碌,只想在乱世之中苟全而已。”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颜俞憋了太久,说到兴头上,忘了魏渊正是北魏人,还是魏王的堂侄,顺带连他也骂上了,“北魏人贪生怕死,恐怕死得比别人都要早。”

      魏渊也不在意,只叹息一声:“生死有命,何苦强求?”

      “因为这乱世,死的都是不该死的人,而真正该死的还在那宫殿里享乐。为了那些无辜的生命,我偏要强求!”
      “俞儿,”魏渊不知怎么的想到了一句不太吉利的话,想想也可当成规劝,“过刚易折。”
      “若我能以一己之力换得世间安宁,死又何惧!”

      颜俞性子倔,根本劝不住,魏渊不再言语,只是不知,那一天何时会到来。

      颜俞因着把心思都放在跟徐谦斗气上,前几日降温时也不大注意,魏渊提醒他要加衣服,他草草应了一声,过后也没放在心上,只在读书至深夜时,偶尔忍不住打个冷颤,这才发觉天气已然这般寒冷。

      徐谦有心晾着他,倒也不主动求和,这两人各干各的,不知不觉间,安南第一场冬雪便悄然来临。
      颜俞前一天晚上读书至晚,从藏书阁回来时只觉浑身发抖,看见徐谦房中昏黄的灯光,想起那一年,也是这样寒冷的夜晚,他双袖中藏着朵朵饱满的梅花,心中藏着他的兄长,欢喜与温暖之意便可与这天地的寒冷对抗。

      如今也寒冷,却是不欢喜了。颜俞在房外呆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去了。

      倒不想,下雪这一天,颜俞却是发起了热。

      早晨起来便要去上早课的,颜俞一起身便觉天旋地转,头沉得像个大秤砣,童子来看过后,赶紧去跟齐方瑾说,那时齐方瑾已经在书室里等着要罚他了,听说他病了,只得吩咐他好好休息,不必出来。

      魏渊却是看了徐谦一眼——要去看俞儿了?
      徐谦不点头也不摇头,搞得魏渊一头雾水。

      外头雪很薄,不均匀地铺在地面上,人脚踩过,便脏兮兮的,没有半分去年在蜀都中看到的纯洁与壮阔,颜俞生着病,还分出半颗心懊恼了好一阵。

      颜俞本就多虑,病中更是思绪万千,医师来看过,并不严重,午时前魏渊也来了,只说了几句话就要走。颜俞本想开口问徐谦知道了没,又想,这么一问不就是低头了吗?硬是生生忍住了,待得魏渊走后,他一会盯着窗外,盼着那个人的身影出现,一会又朝门口看,好似看着看着那门就要被打开了,可是不管是那门还是那窗,都没有给他一点希望。

      他都病了,徐怀谷也不来看他,他死了算了,死了再让徐怀谷后悔去,最好悔青他的肠子,让他肝肠寸断,哭都没地方哭去!颜俞狠狠掼开身上的棉被,大有我干脆就这么冻死的气势,然而这气势不过一瞬,冷气袭身,简直从五脏六腑冷到身外,猛然打了一个冷颤。颜俞吸了两下鼻子,心想,我要是这么冻死,还不让徐怀谷笑死了?想着又悻悻把被子盖上了。

      童子把药送了进来,颜俞闻了闻,好似苦得要命,又没办法,只得捏着鼻子给灌下去了。

      夜间雪急,满城飞舞,如早春杨花,白雪压枝,天地间是均匀的一层洁白,虽无更北方的浩茫之景,也别有淡雅之致。

      颜俞再次醒来时,烧已退,天气也不似前几日寒冷,他赖在床上,懒洋洋的不想动弹,却忽然被窗边的梅花点燃了。原本窗边放了一只空花瓶,从来不插花,今日却突兀显现一枝盛放的红梅,上头的梅花朵朵争相开放,勇敢无畏,在这熟悉如常的房里添了一抹孤傲之色。颜俞心头一颤,光着脚走至窗前,想伸手又怕玷污了似的缩了回来。

      是他的梅花!他应该去外面看看他的梅花!

      这么想着,他立刻转身,草草穿了鞋子,抓起一件裘衣就奔了出去。大雪初霁,颜俞踏着雪迎着光,整个人都跟着亮了起来,如同远处的天光,洁净而通透。

      “我的梅花!我的梅花开了!”颜俞仰头嗅着梅香,在空旷的院子里欢喜地叫着,几乎叫出了回声。
      时间还早,齐方瑾还未到书室去,远远听见这声,心想病是好了,又得开始闹腾。

      这是徐谦为他栽的梅花,饱满鲜艳的花朵缀在枝头与枝桠之间,在天地间的一片洁白中仿佛一团团小火焰,热烈奔放地燃烧,颜俞光是这么看着,便觉冬天也不甚寒冷。

      恍惚间,颜俞感到有人在注视他,他的身体认得那样的目光,温柔平静,像早春时的桃花,夏日薄暮的晚霞,像永乐江上摇晃的小船,还有聚峰上沉默的阳光。

      颜俞转过头,明知是徐谦,还是有几分遮不住的喜悦,想到刚刚自己像傻子一样在树下大喊,又有些不好意思,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胡乱开口:“我的梅花,它开了。”

      徐谦抬头看看,复又转向他,依旧双手负在背后,站在原地,不曾走近,只应一声:“嗯。”

      颜俞心想好没意思,他都主动说话了,徐怀谷怎么还端着这架子?却转念想到房里的梅花,疑心是他,欢喜之余又怕不是,说出来反倒落他笑话,竟也不知要不要讲。

      颜俞犹豫间,徐谦已走了过来:“外头冷,回去吧。”
      “我不回去。”颜俞赌气道,却不想连朔风也帮着徐谦,刚刚还一片宁静,这会一阵风过,连梅枝都簌簌抖动,颜俞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冷颤。
      徐谦伸出手去:“兄长带你回去。”

      要是再拒绝就真的没意思了,算了,放过他吧。颜俞冻得没知觉的手一碰到徐谦掌心的温热,立刻什么都给忘了,那些天堆积的委屈纷纷涌上心头,一股子全化作了眼泪盘旋在眼眶里。

      这算什么呢?颜俞想,为什么兄长就不能认为我是对的呢?我明明······就算这样,他也不能这么久不理我啊!我病了也不来看我······

      还没想完,颜俞已被带回了房中,徐谦转头一看,实在哭笑不得,他分明张了一双艳绝的丹凤眼,却是这么一副泪眼汪汪的无辜姿态,一肚子的话都叫他这个眼神给眨巴没了。

      “想什么呢?”徐谦抓过他另一只手,也是冷冰冰的,便拉着他上了床,厚实的棉被紧紧裹住,连个缝也不给留。

      颜俞昨日躺了一整日,今日怎么还躺得住?两手挣出棉被,就要掀被起身,徐谦斥道:“别闹!”

      于是颜俞双手又垂了下去,徐谦握着他的手:“再歇一日,兄长给你端药来。”

      颜俞却是抓紧了他的手不让他走,瓮着声问:“你昨日为什么不来看我?我要是病死了,你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说什么傻话?”徐谦没有告诉他,他昨天喝的药都是徐谦在厨房里看着熬的,只是安慰道,“以后不会了。”

      “梅花······”颜俞说了两字便不再说了,他想,若是徐谦折来的梅花,他不必说完徐谦也知道,若不是他折来的,就当是随口一说。

      徐谦转头看了一眼窗台的花枝,笑道:“必是最好的梅花,才配得上俞儿。”

      那当然,颜俞得了这句话,悬着的心总算放回了原处,又添了半分得意,没两刻又睡过去了。

      元日将近,魏渊今年须得辞行归家,他是成了家的人,再不能同往常那样胡闹的,走前叮嘱了颜俞一番:“我走了,过几日兄长也要回去,这家里头就是你管了,莫要惹老师生气,等着兄长回来,嗯?”

      颜俞恹恹地应了一声,他并非十分舍不得魏渊,只是一想到这房子里头居然没人陪他玩了,那可不是十万个不情不愿?

      魏渊说罢又转向冯凌,刚开口唤一句“凌儿”便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笑道:“凌儿比俞儿还懂事些,倒也不需兄长嘱咐什么。”

      其实冯凌是很希望兄长能握着自己的手说几句话的,魏渊要是说了,他就能顺势让他帮自己给映游姐姐带话。他看着几个兄长,一两句话便知情深意重,一到自己这里却是什么都没有的,唯一疼爱自己的映游姐姐还嫁去那么远的地方,这么一想,心中不免难过。可是他不敢说,也不知道要怎么说,便顺着魏渊的话点头了。

      魏渊离开后,徐谦把齐宅的一切事情都打理好了才归家,好在他家就在内城,若是有事也能及时照应,于是和颜俞纠缠一番便也走了。

      这一年的元日,比起前两年来,冷清不少,齐方瑾想,或许是自己老了的缘故。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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