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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城池百战后,耆旧几家残(刘长卿) ...

  •   徐谦伸出手背碰了碰颜俞的脸,似乎沾到他的泪水:“这么冷,要生病的。”

      其实徐谦的手也冷,但是颜俞依恋那样的温度,他没往上贴,也没躲开,心里却盼着徐谦再过来一点儿。
      他这是怎么了?

      “俞儿心里想什么?”徐谦蹲累了,干脆坐到他旁边,拥住了他。

      想我们就这样死去,便可以永远不分开了。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有这样的想法的呢?也许是在每一次与徐谦吵闹的时候,也许是在徐谦一边生气他离经叛道却还舍不得罚他的时候,也许是在看见徐谦亲手为自己栽一株梅花的时候,朔风那样冷,而徐谦是他的光。

      颜俞沉默许久,最后似是不忍徐谦也在冷风中吹,小声说:“兄长,我想回去了。”

      “好,”徐谦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兄长带你回家。”

      徐谦在前,颜俞在后,两人拉着手,被烛光投下修长的身影,安静地回家去了。

      新柳抽枝,莺燕再归,正是万物复苏的早春时节,齐方瑾布置好了齐宅的一切大小事宜,就要带着三个学生出门游学了,冯凌眼巴巴地看着几个兄长收拾东西准备出去,心里憋闷得很,却又不敢说。

      这回出门,少说也要大半年,齐方瑾给冯凌布置了一年要看的书和要习的字,吩咐齐晏平每隔一段时间来检查功课,冯凌垂手站着:“凌儿知道了。”

      颜俞眉飞色舞地承诺一定会给他带礼物,冯凌一瞧兄长那得意的模样,并不高兴,反而更委屈了。
      颜俞第一次跟着齐方瑾去游学,行李装了一大堆,徐谦见了便发笑,又帮他重新收拾:“你便只管带你的衣物,剩下的交给兄长。”

      四人中带东西最多的还是魏渊,因为途径北魏,必然是要在家中住一段时间的,他有一年多不曾回家,总不能空手而归。

      齐宅门外停着的是出游的马车,两匹马拉着长形的车厢,因早春天气尚寒,前窗和侧窗用的还是厚车帘防风,此外一律从简。齐方瑾不欲声张,不许其他人来送行,选了个多云的天就出发了。

      齐方瑾和颜俞执绥上车,徐谦和魏渊驾车,甫一坐好,便吩咐门口的童子:“发轫吧。”

      童子弯腰将车轮下的石块搬开,徐谦轻轻一挥马鞭,两匹马悠悠地走上了安南的街道,往外城门走去。马车轻摇起来,颜俞知道这是出发了,心中激动不已,忍不住要掀开侧窗帘子朝外望。

      “俞儿等这一回等久了吧?”齐方瑾问。
      颜俞放下帘子,点头:“兄长们都出去过,就俞儿没有!”

      “原本想去岁秋日出去的,还可让你看看北魏的冬景,不料帝君出兵,耽搁了。”
      “不妨不妨,”能出去就已经让颜俞心满意足了,哪还能介意啥时候呢?“现在去也是一样的,还可看得东晋的春色。”

      齐方瑾这一次游学路线是由大楚向东入东晋,直上北魏,再转蜀中,最后从西边回到安南。大楚四境除了安南,其他地方盘查并不严,许多游士名人常在各个属国之间游走,以取得些许大放光芒的机会。

      这个乱世,机会很多,来得快,去得也快。

      因着齐方瑾身体不好,徐谦和魏渊御车也不敢快,只由着马车慢悠悠地前行,还尽可能找好走的大路,待得到大楚与东晋接壤之处,已是好几日过去。

      马车“轱辘辘”地载着师徒四人进入东晋边界,春风已吹至此处,远处是烟雨朦胧的青山绿水,雾气氤氲,像幅新出的水墨画。而近处却是另一番景象,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拄着拐杖,佝偻着腰,一步步向前挪动,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马车继续前行,徐谦和魏渊见到这样的人越来越多,从零星几个变成长长的拾荒队伍,散乱地在杂草丛生的旷野中艰难移动。

      两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没见过真正的难民,光是从前听老师的描述,便觉心中不忍,如今亲眼看到,更是触目惊心。尤其徐谦,一想到颜俞就是在这样的艰难困苦当中活下来的,仿佛有一把钝刀,正来回缓慢切割他的内脏,那痛苦,沉重持久,也许永不能散去。

      颜俞在车中听得些许奇怪的声音,似是无力的脚步,于是掀起车帘,未料双目所至,均是一片灰败,人群中花白凌乱的枯发,青黄凹陷的脸,色泽暗淡的衣物,沾灰干枯的竹枝,以及遍地尚未抽新的植物。最可怕的,是他们无神的双眼,满布着茫然与无知,只在见到马车时散出了少见的惊奇之色。

      他虽然已经远离这样的生活很多年,但是这样的神色却永远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只需稍稍一点拨,他就能完完整整地记起。

      不少人听见马蹄和车轮滚动声便驻足观看,但实则他们也不知道要看些什么,徐谦和魏渊觉得这些陌生冷漠的目光有如千斤重,压得他们无法喘息。

      齐方瑾顺着颜俞撩起的车帘一角朝外往了几眼,满脸痛色:“连年战乱,又遇干旱,大楚之祸啊!”
      “东晋收成不好么?”颜俞呆呆地问了一句。

      齐方瑾点点头:“此处又是与扬春接壤,大概是从去岁战乱时从扬春逃出来的。”随即吩咐道,“谦儿,多余的干粮分给他们一些吧。”

      眼见着徐谦点了头,正要打开粮袋,颜俞突然惊呼一声:“别分!”
      几人都被惊了,颜俞低下头,压低了声音:“放过他们吧,别分。”

      颜俞是这车上唯一挨过饥逃过难的人,他最是知道这些人有多想要一口饭吃,但是食物一旦出现,所有人势必蜂拥而至,狼多肉少,面对着保命的机会,人性中所有的劣根都会暴露出来,他们连孩子都吃得下,为了一口米粮,什么做不出来?

      马车中短暂地沉默了,徐谦犹豫不决,抬头看了齐方瑾一眼,齐方瑾出奇地同意了颜俞的话,冲他点了点头。

      前窗车帘被放下,车子又颠簸着向前,逐渐驶离那片充满了卑微愁苦的渴望的原野,颜俞就在那渐行渐远的摇晃中,怅然若失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看见了母亲,那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掌心都是经年的老茧,握着颜俞时似是花尽了全身的力气,捏得他小手发疼。
      他看见了母亲垂泪的双眼,泪珠一颗一颗,砸在他的手背上。

      进入城中,荒芜景象已渐渐消失,春回大地,木抽新枝,花蕊争艳,徐谦尚惦记着颜俞失落的神情,又苦于找不到逗他开心的东西,马车经过万条绿丝的路边,微风吹拂,轻舞飞扬,他伸手,折下一枝柳条。

      “兄长这是做什么?”魏渊问。
      徐谦笑笑:“没什么,心里头想着俞儿,顺手就折了。”

      待得颜俞心情恢复了些,掀开前窗车帘探出头来,徐谦便将柳条递给他,颜俞皱眉:“你折柳条做什么?”

      徐谦疑惑了,这跟他想象中的颜俞不一样啊,他不是应该欢欢喜喜地接过再夸赞一下这里的春光多么美好?“兄长想,想着你,想让你······”话都说不清了,徐谦突然意识到他受颜俞影响太严重了,他不开心,自己就什么也不会了。

      魏渊看着有趣,帮他答道:“兄长见你心情不好,想逗你开心的。”
      颜俞的心软了些许,虽是不解,却也接过了,闷闷地说:“你折点什么不好,折柳,以后就再也见不着我了!”

      “兄长不是······”
      “不是什么?天天盼着我走,我走就是了。”

      怎么会盼着你走呢?徐谦连开口解释的欲望都没有了,只想,若是他真有这样的想法,他便杀了自己。

      一时间,这两个人又僵住了,只好劳烦魏渊打圆场:“好了,兄长原不会逗人开心的,俞儿别要求这么多,待过几日,到了永乐江,便有的你玩了。”
      “永乐江?”颜俞果然把徐谦抛到了脑后,兴奋地搂着魏渊的脖子叫着,“是什么是什么?兄长快告诉我!”

      “到时候你便知了,”魏渊卖了个关子,“快进去吧。”

      徐谦默默叹了口气,小时候,他总觉得颜俞是喜欢他多一些的,但如今看来,还是魏渊能让他高兴起来。想到这,心情忽然沉重了些。

      齐方瑾一行人离开后,齐宅安静了许多,没有了上午讲课的声音,也没有了颜俞吵嚷打闹之声,许多仆人童子都不大适应了。

      齐映游知道冯凌被留在宅子里,父亲一个月才来一次,其它时间他便要一个人读书习字。思及此处,不仅潸然泪下,冯凌还那么小,如何能耐得住,于是去小厨房里做了些点心,又一个个小心地放进食盒里,吩咐丫鬟:“这个给凌儿送去吧。”丫鬟手还没碰到食盒,她又改了主意,“别,还是我自己去吧,祖父和兄长们都出去了,凌儿必定闷得慌。”

      说罢,齐映游洗干净手,整理衣服,提着食盒便往冯凌读书的小院去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俞儿:出去玩啦!自驾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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