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花开早》陈顾青蓝

56、第 56 章

　　全慧彬在床边坐着，极为端庄，床下放着一只小炭盆，这个时节已是秋凉，可是因为浩气血燥，耐不得热，整个金家还没有烧炕通火龙，全慧彬就每晚给自己和小蘑菇烧一个炭盆取暖。
　　不过这会儿，小蘑菇没在屋里，被大丫头抱到厢房去睡了，屋里只剩下她和郑允浩，郑允浩站在那架高腰几旁，也许是觉得屋子里燥，伸手推开了半扇窗子。
　　“在中哥找过我。”
　　郑允浩嗯了一声，等她说下去，
　　“他说有事情要和我说。”
　　“那么，你请他回来说好了，这里是他的家。”

　　全慧彬点头，又摇头，
　　“我拖人捎话出去，他却不肯，说是紧重要的事情，不能在家里说。”
　　“哦？”
　　郑允浩扭过脸，
　　“是什么事？”

　　全慧彬不自觉的抖了一下，
　　“我……不知道。”
　　郑允浩又拧过身不看他，语气中却透着笑意，
　　“是你要同他私奔的事吗？”
　　全慧彬慌张的捂住了嘴，郑允浩背着身，学着女人的口气说，
　　“在中哥，你带我走吧，我在这个家里一刻也呆不下去，只要你带我走，我什么都听你的！”

　　郑允浩这句话，口气宛然就是全慧彬，全慧彬怎么会听不出来，但是她不知道郑允浩怎么会知道这些，那天只有她和金在中在这屋里的，
　　“允浩，我没有……”
　　郑允浩扭过脸，一步步往她这儿走，边走边继续学着她的声调说，
　　“你这些年不在家，很多事情你不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了。”

　　全慧彬吓得往床里缩过去，郑允浩走到床边，弯下腰，细声细气问她，
　　“我不是当年的我，那我是谁？”
　　全慧彬半拉身子扑在床上，闭着眼使劲摇头，郑允浩把她从床上揪起来，贴着她的耳朵问，
　　“你想和在中说什么？你觉得他恨我，就会带你走吗？”
　　全慧彬只是疯了一样的摇头，郑允浩直起腰，挥手就是一耳光扇在她脸上，
　　“贱货！”
　　全慧彬倒在一床锦被上，她已经没有眼泪，只是期望少挨些拳头。

　　不过郑允浩并没有打她，他拄着拐来回走了几圈，最后说，
　　“既然他找你，肯定有原因，你去吧，只是讲话注意些。”

　　谪仙楼的雅座里，堂倌端上最后一道菜，笑着说，
　　“您二位吃着聊着，有事叫我。”
　　说完，带上门退了出去。

　　全慧彬夹起鱼眼睛，默默的放在金在中盘子里，金在中有些无措的看着她，她垂下眼
　　“小时候一处玩，我还记得允浩总是夹鱼眼睛给你，这些年都没在一个桌上吃过饭，也不知你是不是还这样。”

　　“人是什么样子，打出娘胎就定了，能变成什么样！”
　　全慧彬摇头，却也不反驳什么，一顿饭吃的安静又尴尬，两人各有心事，都吃不下，金在中于是叫了一壶热茶，把冷菜都撤了下去，全慧彬握着茶盏，突然问，
　　“在中哥，你恨我吗？”

　　金在中愣了一下，别开脸不知怎么说，
　　“干嘛这么问？”
　　全慧彬苦笑了一下，
　　“我嫁给了允浩，那时你还在沈阳城里等他回去，如果当初我执意不肯嫁进来，也许你们……，在中哥，你很恨我吧？”
　　金在中沉默，不知道为什么，他在郑允浩就可以发痴撒泼的做假，可是对着全慧彬，一句简单的谎话，他都说不出口，他怎么能不恨她呢？他这辈子最后的指望，都碎在这个女人手里，可这个女人却对他一网情深，他又何尝不知。

　　全慧彬见他不说话，心里愈发难过起来，
　　“自作孽，不可活。哥也不必太嫉恨，其实我这些年过的生不如死，只是外人不知道。”
　　说着，卷起一截袖子露出半拉小胳膊，上面青紫斑斑，都是伤痕，金在中吓了一跳，
　　“这是……，他打你？”

　　全慧彬点头，又去解胸口的扣子，被金在中拦住，
　　“为什么，我听人说，你们……很恩爱。”
　　“恩爱？为什么会恩爱呢？允浩对我，除了怨恨还是怨恨，他满心满脑子全是你，难道你不知道吗？我们之间，永远都有在中哥，他想你时会打我，他怨你时也会打我，有时我觉得，其实我们三个人真该生活在一起，也许那样，我还少受些罪。”
　　金在中完全想不出允浩打女人是什么样子，虽然他见过允浩打架，但都是小孩子抱团摔跤，长大后，允浩便谨言慎行，甚少惹事。

　　全慧彬还痴痴的说着，
　　“所以这便是我的报应，要不是因为有了小蘑菇，我要怎么能活下去……”
　　金在中听见她提小蘑菇，便鬼使神差的问，
　　“小蘑菇是谁的？”

　　全慧彬一下闭了嘴，金在中盯着她，
　　“小蘑菇是郑允浩的吗？”
　　全慧彬看着他，有些移不开眼，
　　“小蘑菇是你的，在中哥……”
　　“胡诌！”
　　“老爷在时，已经定下这孩子要姓金，要给你养老送终。”

　　这个事情郑允浩和金在中提过，还让金在中给小蘑菇取个大名，当时金在中坐在柜台后面，脸寒的挂了一层霜，
　　“郑允浩，你还要怎么怎么羞辱我？我自己生不出吗？还要你和其他女人生一个送给我！”

　　现在全慧彬又说起这事，金在中一下火起来，
　　“用不着，我用不着别人的儿子给我养老送终！更何况，这孩子是你和……和谁的？彬子，这孩子不是郑允浩的吧？”

　　“当然是……当然是他的。”

　　金在中附过身，盯着全慧彬的眼，
　　“你骗我，你说实话，这孩子究竟是郑允浩的，还是李东海的？”
　　全慧彬的身子剧烈的晃了一下，不敢置信，
　　“你……说什么？！”

　　金在中用力捏着她的肩膀，
　　“彬子，我都知道了，你的孩子是你和李东海的，是不是，是不是？”
　　“不是，这孩子我和允浩生的。”
　　“你骗人，郑允浩说他和你从来没有圆房。”

　　全慧彬被逼的无可招架，愤然甩脱，
　　“你都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问我！”
　　说完便趴在桌上呜呜的哭起来。

　　金在中早就做好了准备，等全慧彬亲口承认，但是这答案来的太快了，他反而难以接受，
　　那孩子竟然不是郑允浩的，可看郑允浩抱着搂着，心疼的样子，怎么会，怎么会把别人的孩子爱成那样子？

　　全慧彬哭了半晌，才把事情说清楚。
　　他们成婚不久，家里的老人便开始催他们要孩子，可是郑允浩对全慧彬全无感情，他对着她丰盈的身体，无能为力。小姨娘急着给李秀满冲喜，李秀满怕金在中浪荡半辈子，连披麻戴孝的人都没有，所以要郑允浩生个孩子过继给在中，而全慧彬的家人是怕她在金家地位不稳，怕郑允浩过个一半年娶个二房进来。
　　总之几拨人各有各的想法，但是结果都一样，如果郑允浩和全慧彬再没有孩子，他们假模假式的夫妻生活，就无疑要被怀疑。所以郑允浩说，
　　“无非是要个孩子，是谁的都没关系，只要从你肠子里爬出来就行！”

　　全慧彬抵抗过，但是没有用，郑允浩对她没有半点怜惜，她和李东海的第一次，是被灌了酒□□的，醒过来后，全慧彬差点在门梁上吊死，郑允浩却不肯这样放过她，
　　“要死也等生个孩子再死！”

　　那段日子，全慧彬压根不敢回想，为了方便，郑允浩常常带着伙计出门，独留下李东海来，跟着全慧彬的大丫头每晚都要喝鸡蛋汤，李东海在汤里做了手脚，一擦黑大丫头就睡的像猪一样，根本不知道自家小姐被下人按在里屋床上。
　　后来渐渐的，全慧彬居然不那么厌恶李东海，李东海那小子长得眉目俊俏，嘴巴也甜，这一家上下老小，只有李东海会想着法子讨全慧彬开心，如果你情我愿，这档子事就变成顺势推舟了。

　　全慧彬分娩的时候，还在想，如果这孩子长得像李东海，也是个美人胚子。
　　第二天，郑允浩赶了回来，不过一群人里没有李东海，李东海死在了集宁的乱枪中，全慧彬怀里抱着孩子，浑身的冷意，她一直说服自己那是个意外，可看到郑允浩时，她还是克制不住的告诉自己，郑允浩杀了李东海，因为受孕的事情已经结束，李东海留着只会变成泄密的累赘。

　　可是她不敢问，她知道自己也是个泄密的累赘，郑允浩一直留着她，是因为怕引起更大的麻烦，如果有必要……

　　“如果有必要……，他也会杀了我！”

　　等全慧彬说完，金在中只觉得飘飘忽忽，像在听说书，
　　“所以在中哥，你不必恼那孩子，那孩子生下来就是还债的。”
　　“可是郑允浩，那么喜欢他，怎么会……”
　　“允浩一直很喜欢孩子，他自小就这样，只是他不敢对你说罢了。”
　　“他杀了李东海……，还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