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纹章风花雪月]希尔英谷三部曲》玖瑶君

3、3、云间的少女

　　希尔凡觉得自己的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感官比平时更敏锐，几次闪避过了敌方近在咫尺的攻击；记忆比平时更清楚，甚至在某个危机时刻，想起了曾经在魔导书上看过的法术，仅此一次地真的使用出来，让一团烈焰焚烧了对面戴着重盔甲的士兵；运气比平时更好，竟然在一次并不成功的突刺里，恰好刺中了对方铠甲炼制时的缺漏，直接击中了要害；力量比平时更大、体力比平时更充沛、速度比平时更快……甚至破裂之枪都比平时让他感觉更顺手了，触发纹章力量的时候也更多。

　　制造杀戮的状态，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在战斗时，没有任何细节让他回想起来，虽然他们曾经并肩作战过许久。在这一点上，希尔凡觉得自己说不定有点理解自己的陛下了。而看到这些，菲力克斯会怎么评价自己，给自己起一个什么样的外号呢。

　　——不要告诉我。

　　而只有两点，比平时更迟钝。

　　第一个是，注意到同伴的消失这一点。

　　平常来说，如果队伍里少了一个人，他总是能知道的，但今天却不然。敌众我寡，虽然是偷袭，大部分的敌人甚至没有装备好趁手的兵器，但人数多总是人数多，他能感觉到自己周围的同伴越来越少了。也许是被突进向前的他落在了后面，也许是受伤了，也许是死了。

　　但不管如何，他总是要往前走的。

　　第二个是，注意到自己的伤口这一点。

　　事实上，他不知道自己受了什么伤。虽然按照常理，打败了那么多敌人，应该不会没有受伤吧。

　　但不管如何，他总是要往前走的。

　　在来到敌将古德松面前时，东方已经有些发白了。古德松是斯灵族长的长子，以后斯灵的继承人，据说他天生怪力……有些像陛下；他背着双剑，脑后编着一个辫子，穿着灰蓝色的坎肩……有些像菲力克斯。希尔凡与他对战时，认为他是个很厉害的战士。他的口中似乎在谩骂着什么，但是那都无所谓。

　　总之他会输。因为自己会赢。

　　用□□刺进了敌将的腿，让他无法站起来，用魔法封锁了他的退路并对他造成重创，然后给他最后一枪。冷静地谋划、切实地执行。如果自己在训练场上也有这样的身手，而不是左晃右荡，英谷莉特会不会偶尔也夸奖一下自己呢？

　　——不要告诉我。

　　古德松是个十分强韧的人。即使满身鲜血，下身也动不了，他还是拿起手中仅剩一把的剑，狠狠地插进希尔凡的马的腹部。但他也因此被马蹄踩在胸口，接着被希尔凡一枪毙命。

　　希尔凡说出了他战胜敌人时喜欢的那句话：

　　“在地狱里等着吧。”

　　一个能看到陛下和菲利克斯影子的人，最后还有了像梦里的英谷莉特一样的死法。

　　不过，强韧的古德松还是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很好——我会——诅咒——每个戈迪耶——都下地狱！”

　　然后，这位骁勇善战的战士陷入了长眠，永远地合上了双眼。

　　而古德松的死亡，又被许多细节叠加起来：希尔凡梦中的细节。关于她死后茫然的眼神，她染红了身后白色天马毛发的鲜血，她被脱下一半的盔甲下血肉模糊的身体，她最终一点不剩地消失的样子。

　　王国的将士在上战场前，都会把遗书放在行囊里，方便以后辨认尸身，也可以传达给重要的人最后的话语。

　　她……他们……最后……想说什么呢？

　　全都消失了。蒸发了。不见了。不可知了。

　　正是因为听不到，所以他们才会不停地诉说。就像是陛下的噩梦那样——每次他们三人聚在一起时，总会为这点感到无奈和难过——菲力克斯总是说，每个人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亲人朋友，但谁都没有像那头“山猪”一样。英谷莉特则会说，不要这样说我们的陛下。是啊，他是陛下，他们谁都无能为力。

　　但是如果是自己，他们应该会当着自己的面、拉着自己的耳朵，好好地、痛快地骂自己一通吧。

　　——不要！

　　然后——希尔凡的脑袋突然清醒过来，不正常的杀戮热情在这一刻终结。

　　他的战马因为被敌将刺中腹部而跌倒，他整个人也因此跌落地面。他感到了全身的伤口的疼痛，而他的身后已经没有同伴了。随着马的战死，挂在旁边的行囊袋也掉落地面、里面的东西都四处滚动。很幸运，储备的伤药最先滚到他的身前，还有为伤口消毒的烈酒也在不远的地方。很幸运，没有同伴的周围也没有看到敌人，也许自己把他们都杀了吧。

　　谁都不在了。

　　他感到头晕目眩。哪怕是使用了伤药，也完全无法以自己的力气站起来。他对周围的时间的流逝的感觉已经不太正常了：他觉得他在这里或许已经呆了一整天，但是事实上黎明都还没有完全降临。

　　也许就这样死了也不坏。

　　希尔凡突然冒出了这样一个想法。

　　他就这么躺在自己爱马的尸身上，他看向远方，黎明尚未到来，但天空已经泛着蓝黄色。他想起他们分别的那天早上，在这样的黎明里，她的笑容和她的柔软。

　　奋力战斗然后死去，在自己的爱马身边安息。古廉是这样，英谷莉特也是这样，如果自己也是这样，会不会也让人觉得是位出色的骑士？偶尔展现下自己的忠义，好像也不坏。

　　或许是伤药起了点作用，希尔凡觉得视线清晰了一点。

　　他看到，在他的脚边，躺着一本书。

　　《云间的少女》。

　　那本书已经被血染红了部分书脊。但是封面上，骑士少女的笑容仍然是如此清丽。

　　希尔凡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是他用尚且还能动一动的手臂，勉强将那本书拿到自己的身边。他从来不读什么骑士文学。但是此时，他却像是被施了魔法，翻开了它的第一页。他从来不读的，但此刻他却觉得这个故事让他感到了安宁。就好像是，能够让他忘记周围的一切，回到那个她在烛光下打开这本书的夜晚。

　　这本书很薄，用几十页，讲述了一个名叫白云的女骑士的故事。

　　希尔凡读完了它。他几次感到很难受，感到伤口感染发烧了，感到头晕。但是也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他，让他用最后的理智将这本书读了下来。就好像是有别人的手握着他的，翻开那本书一样。

　　“…………”

　　“…………”

　　在翻到最后一页时，他沉默了良久，然后轻声说：

　　“……你啊……真是……”

　　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再次模糊了，但并不是因为伤势加重。就只是——就只是……

　　他将这本书放在了自己胸口衣襟的里面。他有些狼狈地拖着自己的身体，艰难地将掉在稍远处的混合药与绷带弄来，用酒消毒伤口——忍着剧痛——他给自己处理着伤口。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他几乎每涂抹一点，就要休息一下。但他这次没有想到放弃，他只是有点怀念梅尔塞德斯的远疗术。

　　在做完他能做的一切后——也许他还是会死，谁知道呢——他看向远方的天空。

　　黎明已经到来了。它照耀着广袤的斯灵平原，照亮了法博德山脉的北侧，不论多么艰难，太阳都会照常升起，然后带给每个人的一点点平等的温暖。

　　在耀眼的初日旁，一朵云彩十分醒目。它起初像是个人头马身的怪物，但是随着风吹动它，它的形状逐渐舒展开来，就像是——就像是一位骑着飞马的骑士。

　　这位骑士在日出里出现，回头望着这片大地。然后在太阳完全升起时，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