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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清泉(7-8) ...

  •   7、

      在与斯灵的继承人成功进行第一轮和谈之后,希尔凡突然想到。

      此刻的他,已经在某种意义上完成了“生来便必须用纹章之力守护北境”的使命。

      换句话说,他从现在开始,才第一次拥有为自己而活的自由了。

      8、

      今天是充满奇事的一天,从骑士团的这场胜负开始:

      那是在英谷莉特正式成为法嘉斯王的骑士、组建天马骑士团后的第九个春天,她迎来了一场久违的失利。

      当英谷莉特手中的枪被伊塔娜打掉,几乎从天马上跌了下来时,她回忆起了记忆里许许多多的类似的场景——她第一次和古廉过了三招以上、她第一次单挑打赢自家兄长、她第一次在地面战里战胜陛下……只是这次,她成为了那个被击败的一方。

      伊塔娜是法嘉斯天马骑士团亲自培养的第一批天马骑士,她原本是某个小贵族的私生女,本算是个比平民强些的出身,却时运不佳,遇上了战争。在南部公国派和北部保王派的种种争斗中,她的家族被卷入其中,因为生母的出身问题,被赶出家族自生自灭,她也跟了去。战争结束,芙朵拉的新王对大部分贵族施以怀柔政策,缓过气来的家族又想要接她回去用以联姻。但是,那时只有十岁的她从家里偷了一把枪,直接跑到王家骑士团的训练场上,举着武器突兀地跪在英谷莉特面前,求要加入新建立的天马骑士团。彼时的伊塔娜还什么都不会,虽然比一般的贵族小姐要皮实些,武艺却只是半吊子,一切都是从头开始的——

      而如今,伊塔娜轻巧的身姿已经让人很难攻击到了。

      “啊,对不起!”她注意到了英谷莉特陷入了险地,立刻有些慌张地道。不过在这一瞬间,英谷莉特已经调整好了天马的位置,平稳落地。伊塔娜也赶紧从天马上下来,迈着小碎步往英谷莉特身前凑,双手合十,仿佛怕被体罚般地探头探脑。

      “瞧你的样子。”英谷莉特点了下伊塔娜的额头,“好了,今天挺不错的。这还是你第一次在骑乘战上赢我吧?”

      “今天风向是有利我这边嘛!”伊塔娜笑着说。

      “赢了就是赢了。为我找借口,我也不会开心哦。”英谷莉特和她一起牵着天马,往马厩走,边走,还边指点道,“今天的确是我没有反应过来,你的那招虚晃很出色。不过那种小聪明,在面对实力远胜于你的对手时,就反而会成为你的破绽——”

      英谷莉特说到这里,突然顿了一下。伊塔娜正是体力最好的二十岁出头,在她日常需要应付的贼匪凶徒里,大约已经不会有“实力远胜于她”的人了。这些想法,要等到她到了自己这个岁数才能理解——

      “我知道我知道。要追求有骑士之姿的胜利!今天只是突然想到嘛。”伊塔娜侧过头,笑着。

      这个、属于未来之人的笑容,让英谷莉特也心中轻松。如今自己创立的天马骑士团已经越来越壮大,即使自己本人拿起武器时,不再有十年前那么轻盈,但英谷莉特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担心的。

      走到马厩,将天马们送入棚子里休息后,伊塔娜先提出了离开:“团长。今天我中午和盖文约好了一起吃饭。对不起啦,先走一步可以吗?”

      “唔。盖文,我记得他是……这次你的约会对象换成亚修手下的骑士了?”英谷莉特想了想,“我还以为……上次那个叫基恩的……对了,是和杜笃一起的达斯卡小伙子,我以为你在和他恋爱。”

      “不是恋爱啦。我和基恩只是都蛮喜欢那款新出的桌上游戏。是游戏的同伴来着。”伊塔娜忙摆了摆手,“这次是正经约会。不过最后会怎么样也不好说呢!”

      “哈……说来,亚修对手下要求还是挺严的,都是些喜欢惩恶扬善的年轻人,人品都不错。去吧去吧。”英谷莉特拍了拍伊塔娜的肩膀。许多骑士团的成员都以为伊塔娜在和基恩谈朋友——他们的相处从外人看来自然而快乐,毕竟恋爱并不一定是那么具有仪式性的事情……不过谁知道呢,还是要自己一个一个体会来才对。

      伊塔娜嘻嘻哈哈地笑着应了。迈着轻快的步伐向外而去。虽然许多人传言加入天马骑士团的女性们要一生奉献于骑士道,但事实并非如此。虽然作为团长的英谷莉特本人几乎是完全拒绝王都的骑士们提出的各种约会,伊塔娜曾经是这样评价的:我明白的,因为团长大人拥有纹章嘛……想要摆脱那些事情,就必须下定决心,一往直前。

      “……”

      英谷莉特轻轻笑了下,然后拿起了马梳,给自己的天马梳理起了毛,虽然这件事也有专门的马夫在管,但她总是喜欢亲力亲为。这是她从很久以前的习惯:看着天马白色的毛发坠在梳子上,空气中的尘埃在阳光下分毫毕现,这样静好的时光,不论是何时、何地都让人心情宁静——

      就在她这样想时,突然一位侍女匆匆走来,向着英谷莉特鞠了一躬:“团长大人。”

      “什么事?”英谷莉特问。没有转过身。

      “伯爵大人来了。正要见您。”

      英谷莉特的手顿了一下,接着又继续梳了下马的毛发,才将马梳放下,她叹了口气:“父亲大人又……他的‘断绝关系’从十年前就是这样的……呵,算了——你让他等一等,我要先换身衣服,免得他又对我的这一身大惊小怪。”英谷莉特的声音低了下去,她身上穿的显然不会是任何贵族服饰,而且因为战斗还有些脏污。

      “那个……”侍女抬起头,显然想要说什么。但她的话很快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

      “哟,英谷莉特,又在做马课啊?”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略带着调侃般的轻浮,“刚到王都,一闲下来就往你这边走了,没想到来的时候不巧。”

      英谷莉特的手一顿,差点没把马梳给弄掉在地上。她停下了手里的活计,转过身,上上下下打量了下来人,才往他那里走去:“是了,差点忘了,伯父将爵位传给了你,自己隐退休息了。有什么事?”

      “怎么说呢……哈,先做完你的活儿吧。毕竟我们可爱的蓝宝石小姐的毛发,可是不容有失,要天天整洁漂亮呢。”希尔凡走到天马面前,吹了个口哨,摸了摸它的脑袋,“哟,今天开心不?”

      天马哼了一声。抬了抬后腿,又作势要离开,往旁边吃饲料去了。

      英谷莉特将马梳收了起来:“已经结束了。”

      “是吗?——这么说,刚才进来时,听你说了一句要换衣服。不过我觉得你穿这身也不错,不用换了,一起出去吃个点心喝杯茶?”

      英谷莉特抬头看了他片刻,几乎是从嘴里挤出了一个字:“换。”

      大约一个小时后,换上了一身清爽的白色常服、稍微化了点妆的英谷莉特才来到希尔凡的跟前,而她的身后还跟着一位六七岁的少年。希尔凡看到少年的出现,有点讶然:“喂,你怎么把殿下给——”

      “出了这个门就是查尔斯顿少爷了。”英谷莉特用眼神示意着希尔凡,“上次你来王都的时候,是不是在宴会上夸海口说自己和女孩子们吃遍了王都的好吃的?那时候殿下也在,很感兴趣,当时你和殿下承诺的事情,我可还没有忘记呢。”

      少年也应和道:“谢谢希尔凡叔叔,你真的要带我出去了?父王叫我和希尔凡叔叔好好玩,说是之前都没时间带我出门。母后最近也很忙。”

      “陛下和老师最近都在讨论是否迁都的事情……原帝国和同盟的贵族们提出这个动议已经是第三次了,虽然法嘉斯的贵族们都不怎么乐意。”英谷莉特解释道,然后她转过身,拉着化名“查尔斯顿”的法嘉斯第一王子的手,笑着道,“记住了。法嘉斯的骑士从不说谎。不论什么承诺都绝对要完成。就像是你的希尔凡叔叔这样。”

      “……”希尔凡张了张嘴,最后倒也没提出什么反对意见来。

      历经战火、殖民、光复的菲尔迪亚,自然要经历一番重建,而今日他们来逛的,就是菲尔迪亚的新城:与贵族宅邸遍地的老城区不同,这里的建筑并没有那么高大华丽,但这里是平民们的新乐园,鳞次栉比的商店与饭馆,排列整齐的住家,干净整洁的街道,洋溢着笑容的人们……在帝弥托利继位后的这些年,施行了许多救济穷人的政策,包括将贫民窟改造为适宜居住的街区,为其中诸人提供基本的教育与工作等——这个“新城”原本便是菲尔迪亚郊外一处较大的贫民窟,据传言,帝弥托利王子逃离科尔娜莉亚的处刑之后,还曾在这里的某处落脚过一阵子。

      传言的真假不为人知,不过至少此刻英谷莉特、希尔凡以及“查尔斯顿少爷”停留的鱼丸摊,是以“曾经被陛下品尝称赞”作为卖点的。

      “父王——啊,我是说父亲大人,”查尔斯顿拿着一串鱼丸,好奇地看着,“真的吃过这个吗?”

      “我不知道。或许回家之后你可以去问问看。”英谷莉特说,“但是不管真假,有一件事倒是可以确定的:这里的人们,全都是打从心底尊敬陛下的。就连这个铺子也要以这点来招徕顾客。……陛下了解民情,并且为每一位弱者着想,这是陛下施政的仁心——”

      查尔斯顿一边听,一边认真地点点头。

      “我想没吃过。”希尔凡插嘴道。

      英谷莉特一愣,转过头:“什么?”

      “至少你手上拿的那种丸子,他没吃过。”希尔凡一边说,一边用插鱼丸的签子切开了鱼丸的表层,露出了里面的鱼肉,“这丸子的名字不是阿鲁比聂鲱鱼丸么,阿鲁比聂鲱鱼是从海里洄游的鱼类。通常不是在海里捕到,就是在芙朵拉的南方河流里钓到……陛下流落在外的时候,因为战争,各地物产几乎都不流通了,那时候这里可吃不到阿鲁比聂鲱鱼做的菜。”

      “哎,是这样吗?”查尔斯顿很意外地道。

      “关于鱼的知识,你就去问你母亲好了。”希尔凡笑道,“我知道的这些,大半是每次她请我们吃饭准备食材时,顺嘴跟我们说的。”

      “我明白了……那,那这家店岂不是骗人?”查尔斯顿突然想到。

      “唔。是不是骗人呢?”希尔凡卖了个关子地道,“你可以自己去问问老板,不是吗?我们这种外人说的,都只是猜测,不是真相。真相只有当事人清楚,也只有你自己去问才会得到……其他的啊,都是道听途说而已。”

      查尔斯顿想了想,就真的站起身来。希尔凡和英谷莉特两人远远看着他,只见他跑过去店老板那里,一本正经、不失礼貌地打招呼,随即开始说着什么,店老板看起来也十分和善,片刻后还笑了起来,然后蹲下了身,回应查尔斯顿的话语。查尔斯顿一开始还面容严肃地听着,后来就逐渐两眼里有了光。大概,是听到了一个好故事。

      “殿下平时的学习就很刻苦了。估计也被陛下和老师念叨过无数遍。出来玩还要被我们的团长大人说教,是不是太辛苦了呐?”希尔凡调侃地道。

      英谷莉特再次将一个丸子塞进了自己嘴里:“好吧,这次……你打断的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希尔凡的余光看向正和店老板鞠躬致谢的查尔斯顿,“但是,他会是个好孩子的。”

      “……”英谷莉特继续用鱼丸塞满了嘴。

      片刻后,查尔斯顿跑回来,兴奋地低声道,就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我问了,店主说当年父亲大人真的吃过这里的丸子,也是类似这个做法的,只是后来他们发现用阿鲁比聂鲱鱼丸改良后的味道更好吃,才换了配方的。店主答应给我做一份原来的鱼丸!”

      片刻后,店主就将老方子的鱼丸呈了上来,英谷莉特尝了一个,就给出了评价:“这个鱼丸的味道更冲一些,如果说刚才那个像是泥土般软糯,这个就像是油焖过的竹笋一样,有韧性又让人回味。”

      “没错,这是法嘉斯雅罗鱼做的。用这个做鱼丸,不容易去腥味,所以要加很多香料,口感也会更浓郁。”店主点头,又看向查尔斯顿,“这位夫人很擅长品鉴,怪不得您的儿子也懂得这么多。”

      “哎……什么?……他是……”英谷莉特刚想要否认,但突然又想起不能暴露身份,才硬生生止住。好在店主也只是客套一句便退下了。

      英谷莉特先看了看查尔斯顿,见他显然没觉得有什么,只认为这是“微服私访”的又一个小插曲。接着就给了明显在憋着笑意的希尔凡一个眼刀。

      “好啦。你和陛下都是金发,你和老师都特别擅长吃,所以搞错了也不算什么嘛。”希尔凡坐近了一点,低声说道,“再加一个我,这个组合在外人看起来想成一家人出游也挺正常。”

      英谷莉特将一根签子举了起来。

      “嘿,这回一切可都是你提议的。”希尔凡这么说。

      英谷莉特挑了挑眉:“我没有提议让你胡乱解释、故意引申。”

      “哈哈哈。”希尔凡不由得爆发出一阵笑声,接着,他却又说道,“不过,偶尔有这样的时光也不坏吧?”

      “……”英谷莉特顿了顿,然后她将新的鱼丸放入口中,咀嚼,咽下,最后看向自己手中的空签子,“的确还不错——味道。”

      ----

      陪着查尔斯顿回到王宫附近时,已经快要夕阳西下了。太阳的余晖在皇宫的尖顶上汇聚,耀目而神圣。在宫门处不远就已经有专门负责保护小殿下的禁卫军前来接应——或者说,他们实际上一直暗中跟着三人,随时保护着小王子的安危——英谷莉特向他们致意,将小殿下交到了他们手中。他们是另一位皇家骑士古斯塔夫的手下,古斯塔夫如今已是两代法嘉斯王族的老师了。

      “你要去和陛下汇报吗?”希尔凡问道。英谷莉特与她的天马骑士团,都是直属于帝弥托利的骑士团,接着,他又挤了挤眼睛,问道,“还是要回你的宅子了?”

      英谷莉特白了他一眼:“把你的提议按进肚子里吧。我要去汇报。除了今天的事情,本来也有要禀告的其他事务。例行的时间是上午,但是今日恰巧陛下那时候没有时间。我就回去和孩子们训练了。”

      “我还什么~都没有说呢。……那么,我也去吧。事实上,我上午和你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希望他这会儿已经空出了时间能见我了。”希尔凡笑道,“说来,你倒是一点不好奇我为什么又从戈迪耶领赶来了?”

      “因为我知道。”英谷莉特说,“与斯灵族的贸易关税的确定,以及你需要陛下首肯第三轮和谈的细节。不是吗?”

      希尔凡看了她一眼,片刻后,带点试探性地问:“会谈成功的事情,难不成,在王都已经早就传开了……?”

      “没有。你不用怀疑戈迪耶骑士团的行军速度。”英谷莉特这回轻轻笑了起来,“只是我猜的。嘛,一方面,你认真起来的话就还挺厉害的,我猜能成。……另一方面,今天你的感觉不太一样。”

      “哪里?”

      “……说不清。但是,就在你说出口‘他会是个好孩子的。’那句话的时候。”英谷莉特说,“那句话并不含着沉重,而是,很轻盈的感觉。”

      就像是,从什么之中得到了解放。尽管,仍含着对于小殿下成为下一任王者的“期待”,但是,与此同时,就好像是纯粹的赞许和玩笑。而过去的他,总是会对“继承”这二字抱有某种苦痛……或者说,他们都是如此,从血脉上背负的期待,很多时候是沉重的。在年幼时就彬彬有礼、博学多识,被强迫着塑造为“理应如此”的人。他们都清楚这件事——

      英谷莉特笑道:“还没有祝贺你。这几年你一直都在为这些事奔忙。终于有了成果。”

      “应该先祝贺你自己。”

      英谷莉特有些意外:“为什么?”

      “你的天马骑士团又有新的功绩了不是吗?第二次会谈的时候,斯灵那边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剑拔弩张的,主战派想要暗杀主和的斯灵少族长……那时候你来帮着压阵,不是帮了大忙吗?唔,天马骑士团建于战后第二年,那之后也没什么大事,这应该是你能拿得出手的战功了吧?”

      “……你又开始那一套花言巧语了。”英谷莉特笑了下,“虽然很想说对我没用,不过这次的确是值得开心的事情,所以就姑且当真一听吧。”

      “并不是。”希尔凡再次看向英谷莉特,“虽然我想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从很久以前,你就在激励着我,从各方面,用各种方式……所以,我的确认为这些事情都有着你的功劳。是真心这么说的~”

      英谷莉特还想要说什么,但就在这时,帝弥托利召见二人的指令传了过来。御前召见,不得携带武器,只能带着未开刃的佩剑作为礼仪性质的器具。今日更是有议论迁都之事的使团来访,便更是查验严格。

      “今日有一些平民来到王宫觐见,”杜笃向希尔凡说道,从他那张一惯扑克脸的面容上看不出对此事的评价,“陛下驳了贵族们的迁都之议,但又说要召见南方和东方一同前来的民众们,听听他们的想法。因此,守卫严格了些。”

      “我明白。”英谷莉特也补充道,“前两日也有一批民众来,是轮班到我这边守卫。那些民众无论好心还是包藏祸心,想要带进来的不合规的物事还不少。”

      “我想芙朵拉应该没什么人真的想要攻击我们如今的陛下吧……”希尔凡笑道,让杜笃的侍从检查了他的东西,“当然,如果说那股我们没有查明的黑暗势力的话……”

      夺取帝国首都后,查阅相关资料与遗物时,众人发觉了艾黛尔贾特背后似乎有影影绰绰的另一股势力,然而不论是已故的帝国女皇还是其亲信修伯特等,都并未查明其正体与源头。再加上事后并无异动,大家认为或许此势力已经被灭,不再过于关注。不过,老师似乎对那股势力有些了解,教会方面似乎仍然做着一些追查,但数年来,并未有任何大的成果。

      在查验完毕后,二人走向觐见厅,从门口就可以看到,有数十个民众站在前方。领头的是一位老媪,正在陈述着什么,被侍从引导去等候室的二人只听了只言片语。

      “信件需要至少一周才能抵达王都……当地的贵族们对我们……即使不是迁都,若是能有政令通达的陪都……是的,加尔古-玛库,我们想……”

      似乎是在建议有关加尔古-玛库的事情。

      希尔凡坐到等待室的沙发上:“陪都吗?……除了菲尔迪亚之外还要设立一个副首都的意思?虽然想得不错,但是,加尔古-玛库可是教会的领地啊。”

      虽然谁都知道如今的大司教正是国王的妻子,但双方在公事上是平等的。无论如何,向教会伸手并不明智。要不是只是一群学识不足的普通民众在提议,还以为是哪里的贵族要挑拨老师和陛下之间的关系呢。这样的想法划过希尔凡的脑海。

      “不是不能理解。因为无论是提的是迪亚朵拉还是安巴尔,都会被质疑是旧国遗党……加尔古-玛库倒的确是个处于中心的位置的中立地区……”英谷莉特说道,“虽说如此,也很难想象会再有一个都城。毕竟,法嘉斯已经分裂过一次了,芙朵拉的再次统一,也……很不容易。”

      “但是重新划分行政区域还是有可能的……这之中,利益可就……”

      但希尔凡的话语停在了一半。他扭过头去,看向觐见厅的方向。一时间,他甚至觉得那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但是,有什么的确发生了。一种粘滞的、沉重的、带着异样感觉的空气——黑暗的魔法的空气、魔兽的空气、那个他不会忘记的科南塔的闭塞的空气。

      那已经是,接近十年没有嗅到的味道。因此心中的警铃比心跳慢了半拍才开始大作。他愣了一下,才腾地站起身。

      ——而英谷莉特已经比他更先冲出去了。

      那是她的工作。保护陛下。是她的使命。

      当希尔凡也跟着跑入觐见厅时,事情正变得不可控制:他见到了那位刚才还在发表长篇大论的老妪尚且还是人形的最后一面,她面容扭曲地倒地,而周围的人们都惊恐地看向她。她的身体出不断涌出黑色的粘液,就像是从地狱中渗出的暗血。她的身体在抽搐中逐渐变得更高、更大,一枚暗红色的石头不知何时从皮肤里冒出来。接着,惊叫声填满了整个厅堂。

      她不知怎的突然变成了魔兽。就像是曾经的迈克朗。

      人们有些直接在兽化中被吸收而亡,大多数人哭喊着四散奔逃。但有些人没有:希尔凡和英谷莉特,还有近卫的骑士们没有后退,因为他们要守护的人还处于危险之中;而另外一些没有逃走的人看起来则并非怀有善意——他们的面皮犹如融化开般,几刻之间化身为了异形的人类。他们没有武器,他们仿佛是凭空中拉扯出黑暗的力量。

      “为了塔列斯大人的遗愿!”

      也不知是谁这么喊了一句。接着,他们齐刷刷地用暗魔法攻击向王座之上——

      “啊!”随着一声惨叫,某个近卫士兵倒在地上。转瞬之间大家都来不及反应,只有一位亲卫用自己的身体阻挡住了向着国王的攻击,并在下一刻全身被黑暗萦绕,皮肤都变成一片黑色。

      但此时希尔凡却没有看向帝弥托利的方向。来不及。他看到了术士们再一次举起手杖。要打断他们。但现在自己手头只有一把装饰用的剑,来不及去取真正的武器。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利用某种不为人知的手段骗过了武器检查与魔力筛查。对方人数不多,等到杜笃等守卫赶到,这些黑暗法师与魔兽自然会被清缴,所以这些他们必然打算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内就决出胜负。

      在余光中,他看到帝弥托利从王座上站起,直接用怪力将王座举起来拿在手中,充当着武器,将一位试图近身的黑暗法师直接砸成了肉酱。但形式并没有立刻好转,在几瞬间内,又有两个平民化为了魔兽,几乎要把觐见厅的顶端掀翻,让战局更加不利。希尔凡用着没开刃的剑,连抵挡都有些困难,他一路向着帝弥托利的方向撤退,一路观察着是否有合适的武器。

      呯。

      他看到了一把银枪掉落地面。是一位战死的近卫的武器。但就在希尔凡打算调整步伐捡起那把枪时,它被另一个人捡起来,接着就直接被投入了战斗。

      是英谷莉特。

      她的战斗还是那样轻盈。在捡起枪的同时,将手上那把装饰用的剑当成投枪般投掷出去,虽然没什么杀伤力,但总归是打断了一个正在施法的术士。趁着那人愣神之际,一个突刺终结了他的恶念。

      接着,英谷莉特转头,向着另一个正在施法的术士攻去,并打断了另一个人的施法。但与此同时,另一位在侧面的法师已经扭头,向英谷莉特的方向发出了魔法。英谷莉特像是下意识一样地,没有直接避开,反而是直冲向那第三位法师,仿佛试图在回击的过程中闪避,这是她极擅长的进攻方式,闪避反击——

      “等等!”

      希尔凡知道这句话说的太晚了。在他第一字出口,第二个字还没有开启的时候,英谷莉特已经被突然分割为两股、偏离了预计方向的魔法击中,并撞在了身后的圆柱上。

      ----

      英谷莉特勉强用枪支撑着起身,但几乎立刻就要跌倒。

      是她错估了。她这么想。捡起来的枪本来就比平时用的要短,本以为暗魔法会更加沉重,但这次的敌人却施展得相当轻巧,还能在中途控制魔法的细节……不,就算是九年前,这对于她来说也是颇具冒险意义的进攻吧……

      她感到眼前有着黑白的色块闪动,世界的颜色变得模糊。她觉得喉头有些腥涩。一定是受了内伤,应该躺下休息一会儿。但是与此同时,又仿佛有一种力量支撑着自己必须站起来。她是骑士,只要她的生命还没有熄灭,她就要用最后的力量守护自己的信念。

      她的耳边似乎响起了什么声音,模糊的、激烈的。有人在叫她的名字。但是这些全部成为了杂音,她要面对的只是眼前的敌人。

      这一次闪过了。逼近,击杀。她看不清敌人最后的脸孔。

      那简直是下意识的行为。但是她应该是排除了某一个威胁。但是威胁越来越多,周围的魔兽们开始变得更加嗜血,就好像被什么操控起来。它们向着王座的位置移动。

      英谷莉特感到有血沿着自己的后颈流下。一阵头晕袭来。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英谷莉特在此刻,却觉得很轻松。很自由。

      从很久以前,她的命就不是自己一个人的,要留着给贾拉提雅家族联姻,要留着延续某个辉煌的血脉。她反抗了,她想要成为自己,想要获得自己的命运。

      那个愿望,在此刻实现了。

      现在她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了。就算死去,想必已经对她传承家族死心的父亲,也不会过于愤怒悲恸。而她所设立的天马骑士团,也有了许多精英,也能没有了她但还好好运作。她这条命,怎么使用,在这个时刻,已经完完全全属于她自己了。

      她向离王座最近的魔兽冲过去。用枪插进它的腹部。然后被它一掌击中。她忍着疼痛拔出了枪,又是一击。魔兽半跪下来,它因为疼痛扭曲起身体,头部哀嚎着,嘴大大的张开。很好,下一个——又一个——

      然后,世界变得奇怪。

      时间变慢了。视角变低了。明明想要往前移动,但手脚却仿佛是蹭在地面上一样不听使唤。

      而且,仿佛有数量让人不可置信的魔兽从四处涌现而出。扭曲的声音从风中出现,却不知道所从何来。

      英谷莉特感觉到地板的冰冷。她感觉到,某个视线。是法师还是魔兽,不知道。但是对方想要杀灭自己的欲望,这个知道。虽然知道,却也没法反抗,因为已经受伤很重了吧。

      ——冰冷的。冰冷的。愿你再不回到此处。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一首儿歌,很小的时候祖母唱给自己听的。掉到井里的小孩子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小孩子看到了恶魔,于是坠入井中,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在一番游历后,回到了人间。其实他前往的那个世界,就是死后的世界,只是因为孩子太过天真善良,恶魔才不忍夺取他的灵魂。

      ——往回走。往回走。只要一直饮此清泉。

      许许多多的事情,从小到大,突然充斥了脑海。混乱而温柔的。

      ——虽然……是南方,四季如春,但是夜里还是有点冷吧?

      不明意义的话语。散碎的碎片。但是,就像是那次一样,逐渐觉得冰冷的身体,被温暖地盖上了什么。不,是她被什么人抱住了。

      在这个时候,她意识到,虽然获得自由,但是她还有某些感到遗憾的事情。某些在,她选择自由的时候……感到遗憾的事情。

      她好像看到了天马在迎接自己。她想起了鱼丸子的味道。她觉得自己像是被埋入了和竹马们一起堆的雪人里。

      她失去意识前最后意识到的是,至少敌人最后的攻击没有打在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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