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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见 ...

  •   是夜。
      穿过青石板桥,踏过小碎石铺地,穿暗巷拐入七十年代建造的矮楼,上顶层。三楼。
      眼前是漆皮掉漆的木门。
      门后是画家程渊目前居住的地方。

      郑警.官在门口点燃一支烟,不敢倚靠落满懊糟灰尘的木扶手。
      他低估了旧楼的通风能力,门内很快传来沉闷的低咳声。
      烟头掐灭在斑驳落皮的泥水墙上,留下黑色的凹痕。
      屋内有人开门出来看到地上的烟,没头没脑的说:“可惜了。还挺长呢。”
      确实,还挺长呢。
      就没用了。

      对方把他迎进屋。
      屋内亮着台灯。是那种十年前流行用来买给小孩写作业的那种塑料灯。
      郑警.官的弟弟喜欢用灯管的热量化蜡油玩。

      程渊自顾自去矮橱拿玻璃杯,因为身高缘故他得扶着水槽蹲下。
      有灯比没灯亮些,多少能看清程渊的白衬衫和宽大睡裤下消瘦的身形。
      并不是说他真的骨瘦嶙峋。他显然还是有那么薄薄的一层肌肉。画家不过而立头发早已斑白。
      他年轻时曾经是非常有名的艺术家。

      程渊洗干净杯子垫脚从镶在墙上凹柜中取出茶叶。
      原来是要泡茶。
      程渊敢泡茶,郑警.官未必敢喝放了五年的茶叶。

      “你,是来监护我的警.官吧?”
      碧绿的茶叶在热水中沉浮,最终无法逃离落在杯底的命运。程渊看出郑警.官的顾虑,僵硬的扯出微笑,眉宇间还是化不开的愁,“我前天买的茶叶,不算太好。”

      程渊,五年前因为猥.亵男童被判无期,前几天才被放出来。
      但他犯罪侧写画的好。
      没办法人家就是能靠这个吃饭。
      即使他品行不端,即使他是个衣冠禽兽。

      屋内空间很小。客厅餐桌上放了菜就无法坐人。另外有两个卧室,一间门是上锁的。
      程渊熄灯,带他到未落锁的绿门内。卧房刚被打扫过但还是拥挤。程渊占了桌前,郑警.官只能在床上找一席之地。

      秉着公事公办的态度,郑警.官从公文包内拿出文件。
      “只有这些么?”程渊在灯下翻阅文件,发黄的灯光打在他脸上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健康。

      “是的。”
      郑警.官并不想和他做过多的交流。
      普通人会和铅笔说话吗?

      “嗯——”程渊长长的从喉咙口飘出呜咽像没完全清醒。郑警.官当他发现了线索探究地抬头前倾。
      “听声音你比我想的年轻。”程渊从桌上拿起铅笔聊闲茬,“我以为你会和我差不多。二十五、三十……”
      “二十四。”郑警.官并不是很想扩展这个话题。更进一步,他并不是很想加班。
      即使下班后没事干。
      程渊低头在画板上绘图,流畅的线条落在白纸上,“难怪。你那么客气。”

      如果从进门开始只说了两句话叫客气。
      郑警.官在心里替他补充。

      .
      钟敲了一下。
      是从隔壁房间传来的。
      “二十九岁。一米七至一米七五之间。沉默寡言……农村户口。是家里的唯一的儿子,可能有几个姐姐吧。”
      程渊从桌前站起来,带着鼻音语气很是懒散。他收拾好一切,连带新画好的侧写一起收回文件袋。
      尽念叨些没用的话,前两句还是法医鉴定的结果。唯一值得疑惑的是他怎么知道对方什么性格、户口在哪里。
      在抓到真正的犯罪前总是有千千万万种可能性。
      “你是神仙吗?外面撂地算卦要被城.管撵的那种。”
      程渊把灯关按灭。
      借助月光和窗外锃亮的路灯,他的脸显得更幽静。像是镀了一层霜。
      “简单的心理学常识。小儿子容易被偏宠,宠坏了便容易失控。”
      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可能是要去外面洗手。
      “你又有几个好姐姐?”郑警.官攥紧拳头,忍住打人的冲动。
      “我?我是独生子。”程渊不以为意,还以为他是在聊天,“郑警.官弟弟妹妹很活泼……真好。”
      郑警.官警觉的睁眼,站起来想把他按住。
      出了点小意外。
      屋内空间过于狭小,复合板的电脑桌本就头重脚轻半点不稳。

      他真的只想把人反擒在桌案上。
      但是桌子不同意。
      它倒了。
      倒床上。
      台灯掉在地上,听声音像是裂了。
      程渊摔在桌上半晌无法自己爬起来。
      对方很狼狈,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别想打他们主意。”
      程渊趴着吭哧吭哧的笑,“我没有。我说了。那么多次。我没有。”
      他慢慢的翻身,侧着撑起自己就能起来。
      即将成功之时原本稳定成三角状的电脑桌再度打滑。
      他又摔了。
      摔在一堆不知所云的东西里。
      郑警.官走到门口,打开吊灯开关。

      “哦……”程渊捂着眼睛,痛苦地别过脸,“关了它吧。我要吐了。”
      确实,审讯室的灯是常亮着的。
      太久的光亮和长时间的不让入睡会让人精神崩溃。
      郑警.官把他从绘画工具中拉起来,同他道再见。
      程渊捂着背挽留,“天亮再走吧。这里治安不好。”

      郑警.官嗤笑,不以为意的出门。
      五分钟后他白着小脸回来。
      程渊给他开门。
      “我可以睡沙发。”
      郑警.官开门见山。
      程渊口中治安不好,真的特别委婉。
      难怪他来时甚至没有人跳广场舞。

      程渊语气里带上了点儿笑意,“没有沙发。”
      郑警.官以为他在赶客,开始懊恼自己早先的冲动。
      “我可以睡衣柜。”
      程渊说的很轻巧。

      红木衣柜因为长时间没有很好的护理轻微变形,灰蒙蒙的。
      南方多雨,想必是因为这些潮气才会如此。
      衣柜很大,足够一家人玩沙丁鱼游戏。
      程渊打开柜门,柜子下方的抽屉并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平躺。
      他把其中的证书和奖状拿出来,在抽屉里铺上毛毯钻进去背对见面不到一天的警.官。
      “好了。劳驾把抽屉关好,合上柜门。”

      “如果我不给你开门。”郑警.官本能的提出假设,“比如我把你忘了。怎么办?”

      画家的反应像是听到了笑话,他闷笑声从衣柜的缝隙穿出。事实上这里隔音确实很差。
      “那我会死。”

      人被杀就会死。
      多正常啊。
      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
      红木衣柜黑漆漆竖立在墙边嚣张的占据房内大部分空间。
      好似一樽黑棺。里面躺有僵尸、吸血鬼……随便什么不是人的东西。

      床铺已经收拾好,郑警.官和衣而卧。
      夏日里蝉鸣撩人,没有空调的房间难免闷热。窗外的光线晃人眼睛,路灯总是不知疲惫的亮着。
      郑警.官不敢轻易睡去,阖眼听楼下猫叫,翻身还有被床架的吱吱呀呀声干扰。
      他太困了,翻来覆去直到钟敲两下他又翻身。
      半梦半醒间思维最容易混乱。
      他恍惚梦到自己的弟弟妹妹一人一边在他手背上咬表比谁画的好看;转眼又是父母吵架,母亲怨父亲不回家,父亲怪母亲不烧饭。
      不是什么好事。
      雷打不动的“这个家不能待了!”“孩子生下来你管过吗?这个家都是我在维持……”
      歇斯底里无休无止的吵架,以及——
      他捂着弟弟妹妹的眼睛一遍又一遍的说:
      “没关系。会过去的。不用怕……”
      说的他自己都信了。
      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事。
      贫穷又如何?富有又如何?
      谁家没有一本难念的经?人活着必然会产生矛盾。很少会有没有自己思想的人——除非他是一具空壳。
      文雅一点叫行尸走肉。
      是一部很下饭的美剧。

      然后他梦里出现了程渊。
      他先是档案上的那样。他很斯文,侧脸有酒窝。
      年轻的画家不说话冷漠的看着他们,自行找了个角落坐下举着画板自言自语。
      转眼冷漠的罪犯出现在他身旁,变回现在枯槁的模样靠在墙上,看他和他的弟弟妹妹弱势躲藏在被窝里面对父母吵架只能瑟瑟发抖。

      “真好。一家人。”
      程渊眼里什么都没有。也可以说他盯着郑警.官出神。他伸出手,笑起来意外的像个天使。
      “我很喜欢小孩子。我不会伤害他。”
      和档案中一模一样的说辞。
      冠冕堂皇,引人啼笑。

      依旧不是什么好事。
      然后程渊案子庭审的录像,还有口供录音。
      这次没有别人,是程渊抱着腿很女性化地和他并排坐在一起,看老旧的放映机在墙上的投影。
      他们没有交流,耳畔是程渊的狡辩。
      “他是我学生的儿子。我学生和她男朋友闹矛盾将小孩寄养在我这里。”

      随后是这次的案子。
      受害者被刮去的双目。
      红色的三角巾。
      未亡人在哭泣。
      支离破碎的喉咙又该如何求救?

      雨落在地上化作红色;土豆开了演唱会,表演在泥潭里翻滚;狂欢的粉丝跳入水中退化成龙虾被人捞起后烹饪。百香果迸裂开,里面的囊变做鱼籽在空中打旋,跳跃间变做金粒飞入田间长出嫩黄的芽。倒穿鞋的小丑邪笑着吐出火球,把混乱的一切燃烧殆尽。
      火堆里影影绰绰有人在哭,郑警.官过去寻找看到是程渊吊在树上。
      很快绳子不堪火焰灼烧,从中间断开。程渊砸在地上化作一摊泥。
      按套路他该睁眼的。
      郑警.官没头没尾的想。

      不知是何时昏沉睡去,睁开眼时小郑同志最先看到程渊。
      当他凝视程渊时,程渊也在凝视他。

      空气很安静。
      猫不叫了,蝉不闹了。

      耳边只有呼吸声。程渊看上去刚睡醒,思绪还有些混沌。
      “早(上好)嗷。”
      他打招呼的语气像含着红枣,字都要被他吃光了。

      楼下传来京剧的锣鼓点,老生的唱。什么借灯光对娇娘用目观望。

      这里的隔音真的很差劲。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问题。
      郑警.官警觉的从床上坐起来。
      “你怎么到床上来的。”

      程渊躺在床上,像没有灵魂的木偶。
      他没什么感情的转了一下眼珠,平静的回答,“你把我抱上来的。”

      这不是该用如此平静的语气叙述出来的事。
      可程渊就是这样冷静。
      他慢条斯理的把自己撑起来,随便给自己换上一件汗衫。
      “我猜你一定有梦游症,他们才把你扔给我。”

      好极了,Mr神棍.程得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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