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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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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槿方要跳下去阻止,却被楚雩拦下:“她手里有雪蚕蛊,会要了你的性命!”
“可……”棠槿还未开口,楚雩忽地上前捂住她的嘴,让她伏下身去:“别出声,西院埋伏着人。”
聂寒筝手心握住雪蚕蛊,披上一身黑色斗篷,借着夜色的遮挡向西院走去。
“抓住她!!”
院内一声令下,西院花坛后、林木顶、居室内突然涌来大批黑衣差役,迅速钳制住聂寒筝。
众差役身后拥着的便是韩之康。
“聂寒筝。”韩之康目光炯炯,洞若观火,“你先用蛊杀死了聂轲,今日又想故技重施杀害薛姨娘。残害无辜,心肠歹毒,还不认罪!”
聂寒筝被压住两肩,露出阴鸷狠笑,弯手就要把雪蚕蛊送入自己口中。韩之康大喝道:“来人!”身旁的小差役立刻将手中的鸡冠血泼出,蚕蛊一沾上那血,瞬间抽搐着滚到了地上,缩成球形的一团,再也没了动静。
棠槿和楚雩已赶到西院。不过多时,东西两院的灯火悉数亮起,聂平遥也闻声赶来。见自家女儿被抓,聂平遥不觉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怒道:“韩之康,本侯允准你今日埋伏人在西院,是因你说聂远征仍有同伙。你抓我女儿做什么?”
韩之康不卑不亢道:“聂侯稍安勿躁,待公差搜查过聂寒筝的屋子,便可真相大白。”
聂平遥心下已察觉到不对,惊看聂寒筝,只见她也冷笑着朝自己看过来,此刻的狼狈不堪与嘴角的不屑相映地甚是讽刺。他忽然怀疑自己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料错了,倘若这件案子最后真的查到自己女儿身上,那他便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不可能,寒筝,你告诉爹爹,这案子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告诉爹爹!”聂平遥已然乱了阵脚,当下奔到聂寒筝身旁,腿上一软,整个人扑了个空。他颤声道:“寒筝,爹爹最了解你,你生平连只蚂蚁都不愿踩死,怎么可能动手杀死自己的亲叔叔?”
聂寒筝眼睫垂着,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如同看着一坨蛆虫:“是啊,爹爹,我只是闺中贱女,连蚂蚁都捏不死 ,怎么比得上五位哥哥,怎么及得上您,杀人如麻……”
“你住口!”聂平遥仿佛被触到了逆鳞,一时失控大喝,吼完复抱住头,“寒筝,你有什么不满难道不能同爹爹说……寒筝,寒筝,我……”
他语无伦次,失语乱神,只是一个劲地念着聂寒筝的名字。
少许,搜查屋子的差役尽数赶回,将情况禀明韩之康:“大人,在房间内搜到三个净瓶,一只铁笼,分别谈养着毒虫和毒蛇。另外,还在房内搜到了……”
回话的差役支支吾吾说不出,只得回头示意下属把搜到的东西呈上来。下属弯腰上前,递来一摞厚厚的画本。韩之康挽袖抬手掀开最上边的一本,甫一打开,便皱起眉头,立即将画本合上,愠声喝道:“大胆,私藏如此淫邪污秽之书,实属秽乱府宅!”
棠槿拧眉看去,见一书封上赫然留着八小字:鸳鸯秘谱,绝景春宫。
聂寒筝恹恹抬起头,嗤笑道:“大人不再看看吗?里面可是美人无数,香艳绝伦。”
“放肆!”韩之康怒不可遏,“一介未出阁的女子,不知自守清白,看这等禁|书成何体统!”
“体统,清白……”聂寒筝仰头大笑,全然没了平日里端庄自持之态,“你们这些所谓君子,整日将体统清白挂在嘴边,可还不是三妻四妾娶进家门,花街柳巷哪个不流连!自己放任荒淫,却反过来要求女子恪守贞洁,好不要脸!”
啪的一声,聂平遥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声音响亮地连他自己都愣在原地。
他的手僵硬地悬在半空,不知道是该继续甩下去,还是收回来。
放在以前,不,放在一日前,他都不敢相信,自己乖顺贤淑的女儿会说出这等混账胡言。
聂寒筝吐了一口嘴里的鲜血,头发挣得散乱,口齿不清道:“不准我说,我却偏要说!是我杀了聂柯没错,因为他该死!亲手打死了自己的结发妻子,却隐瞒说是病死,把自己的亲女儿送给一个酒鬼副将做小老婆,她都被打得不成人形了却还不接回来!我早就恨透了他,也恨透了聂家所有肮脏龌龊的人!”
“成日里说着聂家世代武将,不受任何人欺辱,怎么这话到了自家女子身上就不作数了!你们扪心自问,不恶心吗,不下贱吗!”
差役去赌她的嘴,她却一把挣脱,声嘶力竭道:“我受够了!我凭什么要做你们聂家人!男子可以在外自在潇洒处处风流,女子却要一辈子困在这四方围墙之中。我是有肉有情的人,不是你拴在家中的狗!我凭什么只能见这头顶三寸天!”
“住嘴!你有什么不满足,府中难道没有老师教你习乐理习医术,你还想要什么!”此刻的院中成了聂平遥和聂寒筝的对峙之场,聂府上空仿佛浓云滚滚,惊雷暗动,要破开这高墙长天,劈碎万顷豪田。
“要什么……”聂寒筝嘴角噙着血,嗓子喑哑,“你比我多拥有什么,难道还要问我?我这惶惶十九年,不过只想去外面的天地看一看。我想见见高墙外的天是什么样,我想看一眼远征哥哥守着的塞外是什么风景……”
“他在西南一守就是四年,我也整整守了这侯府四年!这四年里的每日每夜,我都在等着他带我离开这,此生永不回来!”
“他带你离开?他怎么带你离开!他是你哥哥,你还想同他私奔不成!”聂平遥一脚便要踢过去,却被棠槿拦在身前。他喘着粗气,低吼道:“你不想待在这府里,好,好,那你为何不答应你叔叔给你招的婚事?你只要出了嫁,这侯府就再也没资格困着你!是你说不嫁!”
“我嫁给谁?!”聂寒筝拼命想要挣开肩上的束缚,下一刻就要扑过去将聂平遥撕碎嚼烂,“聂轲那个混账,嫁完自己女儿便要嫁我,他有什么资格掌控我,让我去做第二个聂淑!这世上男子唯有一人配的上我,那就是我真心喜欢之人!是聂远征,只有他,只有他一人敬我懂我!只有这样的男子、这样磊落坦荡的男子,才是我聂寒筝真真敬重挚爱的人!他是我的骨血,是我的神!”
韩之康不再等聂平遥发怒,命手下压紧聂寒筝,厉声道:“你口口声声爱聂远征,却亲手杀了他的父亲,还害他自己入了大狱,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意?”
聂寒筝像自知不得逃脱的困兽,不动弹,也不反抗。她的眼神柔和下来,清亮起来,似是穿过黑暗,看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我当然爱他……他宽宏大度,不计较身为养子被放逐在边塞的苦楚,不在乎姨娘的轻贱。可我在乎。没有人可以侮辱他,谁都不能。他那样好。”
“可我却见不到他,只能想着他的样子,他的肌肤,想着什么时候能和他共枕而眠共赴云雨……只有他回来京城,我的心愿才能实现。杀了聂轲,他才能回来继承禁军统领的位子,才能日日都与我相见!”
她落了泪,却含着笑,伸出手去抓住那虚无的泡影:“他是爱我的,不是吗……他愿意替我担下罪名,连性命都罔顾。我又有什么理由不为他赴死呢?”
“你,你,住口……”聂平遥脸色涨青,骤然而来的争吵和愤怒让他的心脏承受了难以负担的重压。他猛咳两声,突然向后仰了过去!
“来人,看好聂寒筝!去请大夫来!”
韩之康乱中依然镇定,迅速派人押好聂寒筝,又让府中下人将聂平遥扶进屋子。安顿好一切,韩之康看看天色,转身对楚雩道:“殿下,此刻已经宵禁,臣没有通行令牌,只得先将罪人聂寒筝押解在府上一晚。殿下恐怕也还要与这亡命之徒再共处侯府几个时辰。”
楚雩没有言语,只是看着聂寒筝被带走的方向,半晌才点一点头。
一切都仿佛归于平静。
***
棠槿默默看着夜空上的星星,已经整整看了一个时辰。
聂寒筝的话就像一根鱼骨梗在她的咽喉里。很多思绪涌上她的心,可是她却捡不出一样,说与别人听。
“棠将军在世时,常教你功夫吗?”
楚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棠槿环抱着双膝,坐在窗子旁,没有回头,“嗯,爹教我习武,跟我讲怎么出拳漂亮,怎么抓敌人要害,带我骑马去山林里打猎。”
她手指动了动,静静转过身,看着楚雩的眼睛:“我知道这世道里女子不被看重,不能为官,稍微出头就会被谗言诟病。可是,楚雩,我从没有想过,竟有人因为这副女儿身,被活活逼死在侯府高墙中。”
“聂寒筝杀人,罪责无可洗刷,”棠槿眼皮微微颤动,“可是,是谁把她逼到了绝境?不是她自己,是这可笑的家规,专横的父亲,还有……”她仰起头,掩饰住声音中的哽咽,“这荒唐的世道和人心。”
“她不是非要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喜欢自己的堂亲兄长,而是在这冰冷庭院中,只有聂远征的心是温热的;也只有聂远征,是她唯一能见到的有情有义的男子。”
楚雩和她对坐着,看不出表情,只有眼睛里深邃的冷静清醒。
“棠槿。”他开口道。
棠槿漠然看着他。
“这世道不是改不得。”楚雩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