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的夏》叶淅宝

8、光影（2）

　　靳则空这位不知名朋友家的阿姨，手艺确实很好。叶乔最喜欢她煲的海鲜汤，一个人喝了两碗。

　　主人没在，靳则空倒是丝毫不客气。

　　反倒是叶乔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总感觉私自来人家家里，还麻烦人家的阿姨给自己做菜，很不地道。

　　每当阿姨把一道菜端上桌时，她总会笑眯眯地去瞅叶乔，然后夸她真漂亮。

　　连夸了几次，弄得叶乔更不好意思了。

　　靳则空替她解围，说陈姨您都把人姑娘看脸红了。

　　陈姨笑起来，说：“这不是小姑娘长得实在是太漂亮了嘛，再说以前也没见你带女孩来过，我还问过阿声，你有没有没女朋友呢，今天终于见到了。”

　　靳则空笑起来：“陈姨您这么关心我？阿声没在背后讲我坏话吧？”

　　“那怎么会，你俩关系这么好。”陈姨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长相十分和善，身材微胖，皮肤很白，说气话来很温柔。

　　靳则空显然是常来这里，和这家的阿姨也很熟悉。

　　叶乔不知道“阿声”是谁，估计就是靳则空的那个朋友，这间房子的主人。

　　也许日后靳则空会介绍给她认识，也许不会。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叶乔不关心日后，更不关系除了靳则空以外的人。

　　这一顿饭她吃得十分舒适。除了因为饭菜可口，身边的人是自己喜欢的人以外，更重要的，是因为陈姨的那个称呼——“女朋友”。

　　而靳则空也没有否认。

　　她承认自己轻而易举地就被他取悦。书里总讲一句话，那就是先动心的人会输，可叶乔从来不认可这句话。

　　因为爱情不是游戏。至少对于她来说不是。

　　一顿餐结束，靳则空带叶乔离开。陈姨在身后嘱咐他们什么时候想吃就随时来。

　　这里的楼层设计是一梯一户。两个人站进空旷的电梯里，身影一同浮现在金色的金属电梯壁上。

　　男帅女美。谁看了都要说一句登对。

　　“吃得开心吗？”靳则空问。

　　叶乔点了点头。

　　忽而，靳则空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处传来轻微的触感。低头一看，原来是女孩儿用食指勾住了他的食指。

　　再抬头，在电梯光可鉴人的墙壁上，靳则空看到了女孩儿得逞的笑容，狡黠又俏皮。

　　他不禁轻笑出声，捏起她的手，道：“想牵手就直说。”

　　“我才没有。”

　　“那刚刚是谁勾我的手指？”他说着，捏了捏她的手心，女孩儿手心有很多肉，手掌小巧可爱，手指却很纤细。

　　“我…是怕迷路嘛。”

　　“在电梯里迷路？”靳则空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被她这不加修饰的蹩脚借口给逗乐了。

　　叶乔眨眨眼睛，在楼层显示数字变成“1”的时候，她突然踮起脚，在靳则空的脸颊上吻了一下。

　　“叮——”

　　电梯门开了。

　　女孩儿脸上再次露出得逞的笑容，比之刚刚更盛。她正要往出走，却被靳则空拉住。

　　他随便了选一个楼层数字，不待电梯门关上，便吻住叶乔的唇。

　　“则空哥……”剩下的话没有机会再出口。

　　靳则空吻得十分霸道，捏着她的下巴，像是忍了很久似的。叶乔被他抵在电梯的金属墙面上，手臂缓缓抬起落在他的肩上。

　　电梯即将到达目的楼层的时候，发出指示音，靳则空又伸手胡乱按了一个楼层数字。

　　许是因为空间密闭，他的亲吻又令人猝不及防，因而禁忌感和暧昧也更上一层楼。

　　这样反反复复，电梯一直没有规律地上下滑动着。

　　直到叶乔快要喘不过气来的时候，靳则空才松开她。两人的呼吸声都变得沉重，浮在空气里。

　　“再叫一声。”靳则空说。

　　“什么？”叶乔一时没反应过来，她的眼睛湿漉漉的，一看就是刚被人欺负过，嘴唇也变得更红润。

　　“你刚喊我什么？”

　　“…则空哥。”

　　“再喊两声听听。”

　　叶乔忽而想笑，声音故意更加娇滴滴：“则空哥，则空哥，则空哥。”

　　她一连喊了三次，嗲到人头皮发麻，骨头发酥。

　　谁能想到靳则空刚刚吻叶乔，只是打算浅尝辄止，逗一逗小姑娘，可那声“则空哥”，差点令人把持不住。

　　小姑娘撒起娇来简直要人命。

　　他一边伸手去按一层的电梯，一边问：“上海女孩儿都像你这么嗲吗？”

　　却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惹到了叶乔，她瞬间脸色一变。

　　叶乔感觉就像是一盆冷水泼到了脸上，她扯了扯自己的唇角，却发现扯不动。

　　电梯向下滑。

　　“怎么了？”靳则空又吻了下她的脸，这次却被叶乔躲开。

　　他看到女孩儿的唇角勾出一抹似有若无的嘲讽弧度，刚刚的似火热情全然消退，像是他的幻觉。

　　“你以前没见过吗？”她抬眼问他，声音冷冷的。

　　靳则空觉得她莫名其妙，可又在这句话里听出来了一丝醋意，心情稍微没有那么不快。

　　他收了收手，揽着她腰的力道加紧，似真似假地哄她：“见过什么？像你这么漂亮的妞儿吗？那还真是第一次见。”

　　叶乔咬着唇，半晌才说：“那还真是我的荣幸。”

　　显然还在生气。

　　靳则空盯着她，没说话，只揽着她腰的手松了力道。

　　叶乔知道自己有些小题大做了，也知道要见好就收，靳则空不是好脾气有耐心的人。

　　可是他忘记了，她没忘，她第一次见他，就是他去舞蹈室楼下接小陈老师的那个傍晚。

　　他可能连小陈老师是谁都忘记了，那个长得也很漂亮跟他说话时也很嗲跳舞也很好看的上海姑娘。

　　也是，花花公子交往过那么多女朋友，怎会一一记住。

　　她不知为何，因为靳则空可能忘记了小陈老师，她不仅不开心，反而生出了一丝兔死狐悲之感。

　　也许在她和靳则空分开之后，用不了多久，他也会忘记她。

　　这个认知让叶乔感到一瞬的茫然和悲哀。

　　“到底怎么了？这么不开心。”靳则空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角，像是要蹭出一滴眼泪。

　　可惜没有。

　　叶乔望着他，那双流露出茫然和痛楚的眼睛，一时让靳则空想起了那天晚上，有几个刹那她也是这样的眼神。

　　他忽而心底泛起怜意，将她搂进怀里，轻拍她的肩，哄道：“好了好了，下午想去哪儿，我陪你去。”

　　要是被靳则空的朋友看到了，估计都会惊讶，靳则空什么时候会这么低声下气哄女人。

　　可叶乔偏不识相。

　　她闷闷地说道：“我有点累，想回学校。”

　　靳则空顿了顿，道：“好，我送你回去。”

　　走到外边，阳光依旧明亮热烈，他们的影子落在地上，却没有了重叠的部分。

　　回程的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叶乔心想，靳则空这是要和她结束了吧？是没想过长久，可也未料到会如此短暂。

　　她知道他是个顶怕麻烦的人，之前和好几任有名有姓的女朋友分手，都是因为对方管得太多想要得太多。

　　甚至当年的留学论坛里，还传过一个温州的白富美和靳则空分手后，在留学生公寓里割腕的八卦。

　　据说分手原因不过是那女孩儿问靳则空，他身上为什么有其他女人的香水味。

　　他的薄情和残忍，叶乔早已知晓。

　　若她足够理智，那她就应该足够乖巧，在他身边扮演好漂亮的花瓶角色，他高兴时撒撒娇，不高兴时说点好听话，体贴又不黏人。

　　或许这样，还可能在他身边多待一段时日。

　　叶乔原本也是这样打算的。

　　可她发现实行起来也有难度，且难度不小。她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能忍气吞声。

　　车子停在叶乔学校门口。

　　她拿好包，没去看他，眼睫低垂着，轻声说：“再见。”

　　靳则空没做声，只盯着她开车门下车的动作，心底忽而涌起一阵烦躁。

　　她穿着来时的那条绿裙子，下车后，小跑了几步，很快便消失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靳则空踩下油门，直接把车子开走。

　　他自问，没做什么对不起女孩儿的。

　　可越是这样，他心底越不痛快，因为女孩儿刚刚表现得明显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靳则空闯了一个红灯。等回过神时，车子已经行驶到十字路口中央。

　　他甩甩头，决定不去再想叶乔。

　　走了就走了。

　　-

　　叶乔一下午心情都很低落，她找了几个电影看。

　　到晚上的时候，她接到叶美娟的电话，被叶美娟劈头盖脸一通骂。

　　“叶乔你胆子肥了，跑了也不说一声，过了这都几天了我才知道？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妈放在眼里？”

　　“嗯。”叶乔敷衍地应着。

　　叶美娟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地问道：“你回杭城找哪个男的去了？”

　　“没找男的，你别听我小姨瞎说。”

　　“不是你自己和你小姨说的吗？回杭城找男朋友？你可真行呀，交男朋友不告诉我却告诉她，真当她对你有什么好心思呀……”

　　叶乔把手机扔到一旁，任叶美娟在电话里独自生气。

　　过了半晌，电话里传来：“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

　　“嗯，您讲，我听着呢。”

　　“你回杭城到底干什么？”

　　“你也知道，我一直不喜欢去空园，这不是我有一个师姐给我介绍了一个角色，让我来试一试。”

　　“什么角色，有台词没？”

　　“有吧，不过不多，就是一个小宫女。”

　　叶美娟的脾气这才收敛了一下，问：“试成功没？”

　　“本来说今天试，副导演改成了明天。”

　　叶乔又糊弄了叶美娟一通。

　　许是“拍戏”这个词刺激到了叶美娟，她在电话那头还真做起了叶乔一夜爆红的美梦，于是也不再纠结叶乔私自离开空园的事情。

　　好不容易把叶美娟安顿好，叶乔再去看电影的时候，已经没了心情。

　　此时此刻，她才缓慢地后悔起来，上午出去前明明那么开心，却只因为他的一句话，她便把整件事情搞砸。

　　从床上再摸到手机，打开和他的聊天界面，叶乔想给他发点什么，又忍住了。

　　她想起白天他皱眉的模样，分明是已经不耐。

　　一瞬间，叶乔的眼底浸上一层水雾。下一秒，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到后来，竟演变成了失声哭泣。

　　没有靳则空在身边，一切顾忌也都消失了。她再也无需哭的时候都紧咬住唇不发声音。

　　叶乔躺在床上，任眼泪一直往外流，难过在心房流淌。宿舍没开灯，月光照进来，只有她一人。

　　过去几天的种种，在她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飞过。一切果真是一场梦。

　　也不知哭了多久，手机铃声响起。她拿起来一看，万万没想到是靳则空打来的。

　　看着屏幕上闪动的“ZK”，感受着心底涌起的一瞬心动，叶乔忽然发觉，她无法欺骗自己——

　　一下午，其实她都在等他的电话。

　　等一个希望渺小的奇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