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生[悬疑]》千树颜双

4、赴死04

　　【夏芒火】

　　我又梦见了那棵长着金色苹果的树，苹果挂在上面金灿灿的，好像是几盏通了电的灯。那苹果看起来很温暖，很柔和。更像是一幅画，而不是水果。

　　后面突然涌进来无数条红色的蛇，包裹着金色的苹果。光没有了，柔和也没了。

　　我吓醒了。

　　我在黑暗里睁大眼睛盯着床头前那个一米多高的立式电扇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仅仅只是个电扇，而不是一个人。

　　我心有余悸的打开床头的灯，顺手摸了一把头发，然后我看见手掌中心就掉落了十几根黑色的青丝。如果是以往我可能会惊慌一阵，现在我倒是坦然了。

　　从失眠开始，我就频频掉头发。

　　不是我想失眠，是我压根就睡不着。就算早早入寝，半夜也会突然在黑暗里惊醒。每天数着它掉，掉完又会重新长出新的毛绒短发。碎发竖在头顶，就像是被揪断的断发。

　　所以我干脆把它剪成了齐肩短发。

　　天快亮的时候，我给柴斯基发了条信息：【今天出来吧，我们找一个僻静的地方。】

　　他回：【今天吗？】

　　我眼睛有些酸涩，估计是因为没睡好的原因，抬手揉了揉以后，继续打字：【不想在洛寨待太久，免得生更多是非。】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他后悔的时候。对方又回：【好，我们一起。你等等我。】

　　我心情也没什么波澜，好像他跟不跟我一起去，我都是这个状态。我把一大瓶安眠药装进包里，又将提前买好的绳子塞进去，准备好这些后我去洗了个澡。

　　夏天的天，亮的很快。根据约定好的时间，我背着包在民宿前台前的木质椅子上等柴斯基。

　　前台不是昨天见到的那个干瘦女人，而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少年，那少年长得白白净净，眼睛狭长而深邃。他手上拿着一本《苏菲的世界》，脸上有着不符合年纪的老成。

　　我看着他，他也看着我。

　　“等人吗？”他居然主动跟我说话了。

　　我嗯了一声，忽然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继续说：“是等昨天和你一起入住的人吧？”

　　我一愣，他猜的还挺准。

　　估计是我脸上的表情太好笑，他轻轻撇了撇嘴角：“我们家这段时间基本上没什么人来过，只有昨天你们俩来了。我听我妈说，你昨天还准备去接那个哥哥。”

　　我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是老板娘的儿子。

　　“你帮你妈看店吗？”

　　“嗯，她接了个电话说要去接几个客人。”他低了低头，“这地方很久没一次性来这么多人，很奇怪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被这话给逗笑了：“人多不好吗？多赚点儿钱。”

　　在等人的期间，又来了个很壮的少年，比起轮椅少年的瘦弱。他结实的肌肉在薄薄的衬衫下显得清晰可见。

　　轮椅少年看到他没做声，继续低头看自己手里的书。

　　刚来的少年冲我笑了笑，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发出一串嗯嗯啊啊的古怪声音。然后他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他的意思是他不会说话，但是能听见。”所以你最好不要在他背后讲坏话。”轮椅少年放下书，从柜台后面转着轮椅出来，“走吧，镜仲。”

　　我听得出来他在开玩笑，可是这张阴郁的脸让人怎么也笑不出来。

　　那个被喊做镜仲的聋哑少年闻声快速过去推着他，两人撇下我一个人径直走出了洛云民宿的小院子。我看着他俩，又看着空无一人的前台，这院子除了我和柴斯基没其他人了？

　　这种想法刚从脑子里蹦出来，我就看见民宿老板娘从大门进来了，身后还跟着几个男人。每人手里都还提着一大堆东西，看起来有鸡鸭鱼肉排骨什么的。

　　柴斯基也是这个时候从屋子里出来的，他的姗姗来迟，让老板娘以为我们俩在这坐了好一阵。

　　老板娘笑容可掬，“两位要出去啊？”

　　柴斯基把包背好，说：“对，我们正打算出去一趟。姐你这是刚从外面回来？”

　　我倒是没想到他嘴这么甜。

　　老板娘说：“这不，带了一大堆东西回来。”她跟几个男人说，“你们先去屋子里歇着吧。我跟这小兄弟夫妻俩说句话。”

　　柴斯基没有辩解，我也没动嘴。就这么任由她误会着。老板娘看那几个男人进去了，才对我们说：“今天中午的饭丰盛，你们俩早去早回。一定要尝尝我做的麻椒鸡。”

　　柴斯基应了一声，“行，姐。我们一定会早点回来的。”

　　他说完这话，转过头问我：“我们去哪？”

　　我早就做好打算了，“想去一个有鲜花有草地的地方。躺下来睡着应该挺美好的。”

　　他笑：“那这个地方不是遍地都是？”

　　我说：“得找一块每人要的荒地，要不然死在谁家田地里。给人家沾了晦气不说，还容易吓着别人。”

　　他看我背包鼓鼓囊囊装了一堆，伸手接过来挂在自己手上，“那你还挺为别人找想。”

　　倒不是为人找想，我只是不想成为别人的麻烦。活着不想麻烦别人，死了也不想。正是因为如此，我才没有随便找个旅馆烧炭，也没随便找个高楼大厦跳下去。

　　他背着两个包，我却是一身轻。

　　我追上去，“我自己背吧。”

　　他说：“不沉。”

　　我就此作罢，跟着他在泥泞的地上踏出了无数个脚印。我们俩穿过一条修的笔直的马路，又从上面下去，终于在荒无人烟的荒地找到一个有花有草的地方。

　　“好看吧？”

　　我点点头，心里居然腾升出了这几年都没出现的快乐。看着周遭好看的一切，不知道为什么会闪现出枯藤老树昏鸦这句词。

　　他突然说：“你叫什么名字？”

　　也许是我此刻心情忽然变好了，就对他没有隐瞒，从地里找出一根干瘪的树枝在松软的土地上写下那三个字。“我叫夏芒火。”

　　他低着头看了一会儿，“很好听的名字，夏天，光芒，火热。”

　　我嗤之以鼻，“是瞎忙活吧。”

　　他没理会我的自嘲，反而说起自己，“我叫柴洛。”

　　我打开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来一张花色很好看的桌布铺在地上。“我终于可以记一个短一点的名字了。”

　　他蹲下身来，“我的网名记住了吗？”

　　我把布铺展，盘坐在上面。“没有。只记得第一个字和最后两个字。”

　　柴洛想了想说：“柴斯基啊？”

　　我点点头。

　　“听起来像是柴撕鸡。”他自言自语道：“你把我说饿了。”

　　我把手伸进去翻了半天也没见之前放进去的那瓶安眠药，我很清楚，我不会忘记。从小到大，无论哪次考试我都会提前把准考证和涂卡的铅笔放进书包里。

　　从来没有发生过忘记带考试所需要的东西这回事。

　　我抬起头，“是不是你偷偷给扔了？”

　　柴洛显得很无辜，“我没有。”

　　我没有说话，手里攥起先备好的绳子，大步跑到旁边那棵歪脖子枯树下面，迅速系好绳子准备把脖子套进去。柴洛过来抱着崩溃的我大喊：“吃不了安眠药你就要上吊吗！”

　　“我的包只有你一个人拿过。”我心情瞬间跌宕在谷底，“柴洛，你是不是后悔了？你要是后悔可以随时退出，为什么要扔了我的药，让我最后想把自己睡在这里的愿望都给破灭了？”

　　我越说越激动，甚至哭了起来。

　　他没有安慰我，也没有说是不是自己扔的。柴洛就这么在下面抱着我的腿，看我抽抽搭搭了好一阵，等情绪好不容易稳定了一些他才开口说话：

　　“你为什么要进那个群？”

　　我低下头，泪还在眼底打转没有落下来，视线模糊中我问了他一句相同的话，“你为什么要进那个群？”

　　柴洛看着我，“因为我妹妹。”

　　我怔了怔，一滴泪正好落在他手上。

　　柴洛接着说：“所以有一段我万念俱灰。我寻找她活着的痕迹，寻找曾经我不知道的轨迹。可我发现，我好像对我一起长大的妹妹根本就不了解。所以我才会加入那个群。”

　　他把我抱下来，又迅速收了绳子攥在自己的手里，“我没有后悔。我也有最后想要完成的愿望，我们一起来的，所以你要和我一起完成这个愿望。”

　　我抹了一把泪：“你的愿望是什么？”

　　柴洛说：“我很饿，你再多活一天，陪我吃只鸡。”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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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还是答应了他的请求，有些人的执念就是这么千奇百怪，就好像我执着于想要吞了安眠药睡在一个有花有草有树的地方。

　　经过刚才这么一闹，柴洛对我也没什么顾虑了，先前还觉得敏感的话题他现在直接就问：“为什么想要睡在荒郊野地里？”

　　我说：“因为我淹不死自己。”

　　柴洛：“……”

　　这下轮到他无语了。

　　我们往前走了走，从之前过来的那条马路穿到一条河沟边上。河边的景色很美，花花绿绿的，很多不知名的小花拥簇在一起，就像是油画一样。

　　在这边花丛中，我看见一个老熟人。

　　洛云民宿老板娘的儿子，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不会说话的镜仲居然没在他身边，早上两个人是一起出去的，现在就他一个人坐着轮椅在河边的花丛里。

　　这条河很深，我来的路上观察过，估计有个三米多。

　　我眯了眯眼睛，发觉他的车轮好像在滑动。

　　显然柴洛也看见了，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我们一起看见那个男孩和轮椅一起跌落了进了河里！他扔下包，迅速跑过去，我也跟着他跑过去。甚至还超过了他。

　　在柴洛讶异的眼神里，我也纵身一跃跳进了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