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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狐尾 ...

  •   下楼时叶云棠心情甚是不错,一路上笑意盈盈进了姜管事房里,在房中等候的贺寻与老者齐齐躬身行礼,贺寻凑趣道:“少东家这般高兴,是找到发大财的法子了?”

      叶云棠道:“发财的法子多的很,往后再与你说,现在另有事要交代你。姜伯都与你说清楚了吧?”

      贺寻摸了摸头道:“清楚,再清楚不过了。”又犹豫道:“只是……这事当真能成么?”

      叶云棠道:“等进了城,你需牢记自己身份。你是连州建威人,姓梅,名瑜,祖上从商至今,产业颇丰,只是子嗣不兴,三代皆是单传。你祖父在回安创办了盛丰钱庄,后来交于你父梅安。梅安要打理建威祖产,分|身无暇,多方打听,请来了两位掌柜坐镇,打点钱庄事务,这二人分别是丁昌与祝博开,七年之后,前账房年事已高,辞行归乡去了,便又重请了一位账房先生魏远来管账。”

      贺寻点点头,叶云棠又道:“此行你来回安,除了吃喝玩乐之外,受父亲嘱托,还要替钱庄再寻一位新账房来,另有一件要事,那就查钱庄的旧账,将近五年的账本取出,全都核对一遍。”

      贺寻记下了,忙道:“我要查账,他们若是不肯让我看,或是给我看假账怎么办。少东家,我可是半点也看不来账本的啊!”

      叶云棠笑得亲切,道:“谁让你真查账了?不过是找个由头拖住这二人,好好折腾他们,让他们没功夫去管别的事。查账我自会去查,用不着你来,你当好梅公子就行。”

      她对老者道:“姜伯,劳烦你跟着贺寻,他如果折腾得不够,少爷架子不足,你就在旁多多提醒。”

      老者颔首,贺寻瞪大眼朝他看去,道:“姜管事他……他知道怎么当少爷公子?”

      叶云棠往他头上敲了一下,语重心长道:“姜伯年轻时可是位风流人物,浊世翩翩佳公子,你会的那些可都是他玩剩下的,跟着多学点知道吗?”

      老者矜持地又一颔首,贺寻看着他眼角的皱纹,顿时傻了眼,结结巴巴道:“那、那少东家,你呢?”

      叶云棠叹道:“我?我便是不成器的梅公子的夫人,本是土生土长的青州女子,昔日受梅家恩惠,不得不嫁给梅少爷。实则凶悍狠毒,只等着有了孩子,就一刀把梅公子宰了,夺了家产,回青州去纳他七八个小郞,夜夜笙歌,好不快活……”

      “……”

      她神色瞬间一正,对二人说道:“说笑而已,你们不会当真了吧?”

      老者轻咳了一声,道:“贺寻,你好像还有话要问?”

      “啊?”贺寻慌忙应声,定了定神道,“呃,我是有话……那什么,少东家,咱们找到了账本以后呢?”

      叶云棠十指交错,漫不经心地说:“找到以后?我要让他们把吞下去的,一分不少,全都吐出来。”

      贺寻从她话中嗅到一丝杀气,蓦然回想起前夜她处置劫匪时也是这般从容不迫,霎时后背生寒,心底涌起几分畏惧。

      “总而言之,进了城后要加倍小心。”叶云棠思索道,“多留心钱庄的动静,不可大意轻敌。这到底不是在我们的地盘上,要是有什么变故,见机行事,记着能跑就赶快跑。”

      贺寻闻言一怔:“跑?”

      叶云棠挑眉道:“不然呢?我带人来,难不成是千里迢迢来送死的?”

      贺寻顿时心头一凛,不敢再问下去。

      待他走后,老者道:“房中有了人,想必少东家昨夜睡得不错。”

      叶云棠琢磨了一会儿,啧啧道:“话是没错,但怎么听着有些奇怪?”

      老者抚须道:“那姑娘,少东家准备如何处置?是留在驿站,还是带进城?”

      叶云棠嗳了声:“做戏做全套,我堂堂梅少夫人,身边好歹也要有个服侍的侍女,这不是省了另找人的功夫?”

      “一个身份不详的人,留在身边,到底是个隐患。”

      叶云棠道:“她的来历我已知道的差不多了。”遂将阿檀身世三言两语简述。

      老者摸了摸胡须,意外道:“竟然是位西瑶舞姬?这就怪不得了。我年轻时游历凉州,曾有所耳闻,西瑶女子中常有倾国之色者,举步艳冶,一舞动四方,令观者多年不忘,可惜未尝一睹。战乱之后,凉州乱象至今未平,更是难见其容其舞了。相传平昌国奉土归降以前,西瑶一族本是侍奉在平昌女王身边的暗卫,专精行刺暗杀,隐匿行迹。那舞姬中技艺大成者,不但是一位武学宗师,更是一名本领高强的刺客,拈花飞叶,出神入化,能于万军中取敌首级。剑不动则已,一出鞘便有人顷刻毙命。”

      叶云棠笑道:“姜伯果真是见多识广,不过这等传闻还是听听罢了。以我所见,刺客不应该是那种相貌平平无奇之辈?人如果生得漂亮,放在哪儿都引人注目,这不是有违暗杀之道?”

      老者一本正经道:“这你就不懂了,容貌亦是一样利器,能使人心生好感,松懈防备。宴饮中寻欢作乐,曲乐分心,舞技令人目眩神驰,忘乎所以,不是更易于刺杀?这容貌与舞技,不过是为了掩盖行刺之实。”

      “这么说来,我这是救了个刺客?看来是得当心些,万一早上醒来,脖子上就架了把剑呢?”叶云棠感叹道,“只是被人绑了连卖三回的刺客,确实不大多见。”

      老者道:“到底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叶云棠笑了笑,拉开门道:“晓得了,我这就回房盯着刺客去。”

      上楼回房,叶云棠推门而入时阿檀正坐在床上,对着账本发呆。在烛火映照下,她眼中辉光熠熠,泛起琉璃般的光彩。叶云棠打趣道:“没想到你这般好学,偷偷用起功来了,看得懂么?”

      阿檀道:“我字认得不多,看不懂。”

      叶云棠坐下,拿起账本道:“一笔烂账,别说你看不懂,我有时都看得头疼。”

      阿檀双手环抱膝盖,在一旁静静看着。叶云棠余光瞥见,忽觉手痒,很想捏一把她的脸。

      “你还没告诉我,”阿檀说道,“要我如何报答你。”

      这话她问不下三次,仿佛对报答叶云棠一事执着非常,一定要得到个确切的答复。即便叶云棠一再说了不用,她依然不断追问。

      叶云棠随口道:“往后你要也遇上了这种事,能像我一样做就行了。”

      阿檀沉默了片刻:“像你一样,去救人?为什么?”

      “有许多人落到这等境界,说可怜也好,可恨也罢,无非是造化弄人。”叶云棠答道,“辗转于人手,半生惶惶,如果不是情势所迫,谁又愿意为奴为婢?”

      说着她想起面前人肩不能抗手不能提,让她去救人,指不定要把自己搭进去,立刻补了一句:“不过此事还是要量力而行才好,切不可因一时意气逞勇。”

      阿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道:“是你对我有恩,不是别的人。”

      叶云棠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想报答救命之恩,旁的人或事不在这报恩的范围之内,自然与她无关。微微一笑:“说起来,我也确实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阿檀极缓地眨了眨眼,望着她道:“什么事?”

      叶云棠道:“我身边本有一侍女,在来的路上摔断了腿,便回去养伤了,如今正缺着人手。等明日入城之后,我想劳烦你假扮成她跟在我身边,放心,只是人前如此,做做样子罢了,不会真当你是奴仆使唤的。”

      阿檀不假思索道:“好。”

      她应得如此果断,叶云棠反倒好奇起来:“答应的这么快,怎么不问问我到底要做什么?万一我骗了你,和那海商一样,转手把你给卖了怎么办?”

      阿檀突然靠近,盯着叶云棠的双眼说道:“不,你不会是这样的人,我分得清。”

      说话间二人鼻尖几乎快要相碰,看着面前这张如琼枝映水、皎月清辉般的面庞,叶云棠心中莫名浮现出那句‘容貌亦是一样利器’,顿时深以为然。竖起一指在阿檀眉心点了点,她身体微微后仰,笑道:“好,我一定做个好人。”

      阿檀道:“当你的侍女,都要做些什么?”

      叶云棠发觉她肩头不自觉紧绷,料想一时半刻难以放下戒备,便把账本扔到一旁,郑重道:“是有一件十分紧要的事,非你不可。”

      阿檀眸光微凝:“你说。”

      只见叶云棠脱了外衣,解了衣扣躺下,把被子从她怀里扯过来盖在身上,双手平放在小腹上,闭着眼道:“陪我睡觉。”

      阿檀闻言一愣,也随之躺下,侧着身与叶云棠隔开一点距离,道:“为什么,你怕黑?”

      “不怕。”叶云棠长舒一口气,答道:“有人在我身边,我会睡得好些。”

      阿檀道:“不怕吵么?”

      叶云棠没睁开眼睛,轻轻摇头:“不会。”

      接连几日没休息好,她不知不觉又有些犯困,含糊道:“来,陪我睡上一会儿。”

      伸出手搂住阿檀,叶云棠侧过身去,两人脸对着脸,片刻之后,她气息悠长,慢慢睡着了。

      阿檀没有动,任叶云棠抱着,目光停留在她面容上,似在判断些什么。半晌过后,她视线落在叶云棠修长洁白的颈项上,再向下看去,松散衣襟中浑圆柔软的轮廓若隐若现,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着。

      阿檀眼睫轻颤,无声吐出一口气,后背慢慢放松下来,缓缓合上了眼。

      .

      叶云棠这一觉睡得很沉,要不是阿檀听见敲门声醒来后将她摇醒,只怕两人就要错过晚饭了。

      叶云棠打着哈欠把食盒放在桌上,两指抵着额角揉了揉,还是一幅没睡够的样子。将饭菜取出摆开,她把那道两道肉菜放在阿檀面前,从食盒最下面拿出一小盘炸鱼,沾着酱吃了起来。

      除了素菜与炸鱼之外,她碰也不碰那两盘肉,阿檀道:“青州人只吃鱼吗?”

      叶云棠捏着炸鱼酥脆的尾巴,一口一个,答道:“当然不是,青州人没忌口的,什么都吃。”言罢遗憾地看着那两道菜,“我不吃肉,是因为不喜欢,做的再好吃也不喜欢,鱼倒是勉强能入口。你多吃些,将我的那份一道吃了。”

      阿檀沉默地夹菜,叶云棠敏锐地从她举止中察觉到未曾道明的紧张感,便笑道:“你没去过南境三州吧,那里的风俗与北地大不一样,有机会一定要来看看。”

      阿檀不说话,仿佛不知要怎么回话,漠然的脸上有些许防备,只微一点头当做应答。

      任是谁被从故乡卖到千里之外,都难以在获救之后马上变得活泼起来,更何况是这样一个美貌敏感的少女,这一路上的遭遇,简直令人不忍去想。叶云棠只觉得阿檀现下如同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想尽办法逃走。

      人的心思千变万化,叶云棠一向不去猜测。晚饭过后,她体贴地将房间留给了阿檀,让她一个人呆着,揣着账本下楼去找老者对账去了。

      她故意到深夜才回房歇息,见阿檀果然已经睡下了。房中只有一盏灯,灯芯已经燃到油旁,只剩一点豆大的火苗。昏暗灯光下,阿檀半边面容隐没在黑暗里,长发在枕上铺开来,眉头微微拧着,双手紧环在胸前,似乎在睡梦中也不大安稳。

      灯下看美人,那雪白的面容让叶云棠想起一种极美的瓷,像春初山涧中残余的薄雪,隔光看去如云似雾,清丽至极,却极易碎裂,因而生出凛然不可犯的美。

      叶云棠白日睡久了,此时也无困意,便拨亮油灯,准备从箱中挑本闲书消遣,好打发这漫漫长夜。她刚拿起灯盏,床上人便闻声一动,支着手坐了起来。

      叶云棠拿着书道:“吵醒你了?不必管我,你接着睡。”

      阿檀往里头挪了挪,嗓音因困倦有些低哑:“我在等你。”

      叶云棠坐在床边,身朝里侧,将书放在腿上,阿檀便靠了过来,像只怕生的小兽一般,犹犹豫豫依在叶云棠身边。

      叶云棠瞧着有趣,摸了摸她的脸:“睡不着了?”

      阿檀小声问:“这是什么?”

      “书,杂记。”叶云棠说完想起她识字不多,便道:“故事很多,我读个给你听?”

      阿檀头歪了歪,仿佛是个赞同的意思。叶云棠便翻了两页,找了个狐仙结亲的故事读了起来。故事未到一半,俊朗潇洒的狐公子乘月而来,迎娶新娘,还没来得及露出马脚,阿檀已经依偎在她怀里睡着了。

      叶云棠不由一顿,不再读下去。阿檀睡梦中发出模糊的呓语,呼吸略有急促,想是做了什么噩梦。叶云棠半抱着她,闻声在她后背安抚般轻柔地拍着,良久怀中人方才渐渐安睡。

      她漫不经心将那后面几页看完,忽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和带孩子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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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狐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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