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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山中煮酒竹林流杯 空谷长啸离亭抚琴 ...

  •   楔子山中煮酒竹林流杯 空谷长啸离亭抚琴
      (一)说破天机
      今大魏已四世,季世陵迟,国势渐现衰微。武帝曹操,堪称一世奸雄。剿灭黄巾,诛除董卓。竭肺腑而揽贤才,挟天子而令诸侯。修文治而肃天下,习武功而定中州。遂成三分的基业之独大者,国力雄厚,足以独拒吴蜀。然文帝之世,未尝休养生息,继承先志强求一统,遂伐吴伐蜀,却终究无功而返,消耗大量国力。年年战乱,长安洛阳本属繁华之地,今却比汉时萧条了许多。
      今天风和日丽,洛阳街市上却没有多少行人和商贩,显得冷清极了。
      文君酒楼上来了两个少年,年纪二十左右。二人皆衣着华丽,举止不俗,他们一上楼,便引来了人们的注目。其中年长的神采俊朗,眉目清秀,举止雅致;年幼的虽形貌稍逊色些,却反应机敏,双目深沉,神采过人。二人捡了当窗的位置坐下,要了两壶酒,几样菜,便契阔起来。
      年长的问道:“贤弟今出世,想必要一展抱负,不知先作何图。”
      年幼的说:“先从军挂帅,攘平西蜀。”
      年长的微微一笑:“不可,弟久在山中,虽知奇门阵法之术,却恐不识得天下事。”
      年幼的说:“国家用武,我也可以一展所学,为何兄长讥笑于我?”
      这是小二来斟酒,年长的呷了一口说:“以我之见,国家用武不会长久。此后朝廷可能会多派遣说客,挑乱蜀吴。贤弟何不效战国名士,折冲樽俎呢?”
      年幼的正色说:“非也非也,非战蜀不可。三寸之舌岂可治当今之世,兄长莫要欺我,虽我在山中,天下格局已然识得。”
      年长的说:“今朝廷若继续频于征战,疏于外交,持续下去,国祚将危,若令蜀吴自战,方可渔利。国主自是知这厉害,若贤弟负命出使,定建奇功。”
      年幼的笑道:“国势虽衰,战则不败,守则自败。且西蜀东吴,皆是囊中物,空谈无益,何不兴师取之?”
      年长的道:“这当作何解释?今兵、粮皆有不济,每况愈下,继续下去,魏的前途很渺茫啊。况且吴蜀也有主动攻击,难以共拒。如何自败?如何不败?”
      年幼的把弄酒杯,却不说话。年长的有些急,说道:“这你还和我卖什么关子呢?”
      那年幼的饮了一口,笑着说:“兄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诸葛孔明六出祁山,所为者何?因为伐魏兴汉是他们的旗号,从一开始就如此。今人心更替,汉室早已经不存在了,他们的地位已经逆转了,频繁征战只会让蜀人不满。而刘禅暗弱,若固守则内祸频发,如今他们战也败,守也败。”
      邻座的几人听得大为讶异,不想这两个年纪轻轻的小子,竟有如此见识,便更加留意了。有人悄悄问置酒的小二:“这两个人是谁?”小二告诉说:“哦,那是钟太傅家的公子,年长的叫钟毓,年幼的叫钟会。”邻座几人更是钦佩,且听那二人继续谈着。
      钟毓说:“那吴国呢,难道他们也是如此?”
      钟会不急不慢地说:“当然,吴国也是。他们若同攻西蜀,倒可掠地无数,延长国祚。可惜吴主见识短浅,与我国相持至今。料想我国不久便破西蜀,再相持数年,漂江而下,剪灭东吴易如反掌。”说罢,他用手占酒,在桌上画出图示意。
      钟毓看罢沉思了片刻,点头道:“虽然如此,但我国也不可久战啊。”
      钟会一边喝酒一边摆着手,道:“如今这国,阴鸷暗伏,不外战则内战,只有仇外可以稳固了。所以今领兵挂帅,才是建功立业的正途。”又在桌上写下三字,示意钟毓。
      钟毓点头称许,说:“贤弟今见识高深,愚兄不及,惭愧惭愧。”
      “兄长何须如此谦虚,文治之道,你远胜于我。来,弟敬你一杯。”钟会举起酒。二人对饮,开怀畅笑,乐呵呵地继续喝酒吃菜。旁边的几个看客也耐不住了,拿起酒过来要敬他们,钟毓视而不见,钟会斜目打量着他们,说:“这是作何?”
      那几人说:“公子才高卓识,特来示敬,不知公子所说‘阴鸷暗伏’是何指?”
      钟会冷冷地笑道:“燕雀何知!”
      那几人巴结却没讨好,悻悻地退去了。兄弟二人继续把酒畅谈,正在此时,冷清的大街上喧闹起来。
      (二)名士风流
      人们很快就把楼下的街道围得水泄不通,他们欢呼不停,或挥舞着手绢,女子们虽碍于礼节,却也在闺阁上打开窗,以扇掩面偷着看街上的情形。酒楼上的客人也挤到了窗前,拥得钟毓钟会二人快喘息不过来了,他们虽没有发火,脸上有些愠色。但那方才还举酒唯唯诺诺相敬的人,现在却丝毫不顾他们的脸色了。二人也觉得惊奇,便停下喝酒,起来看这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可以吸引这么多人疯狂,让冷清的洛阳一下就变得如此热闹。
      终于,人群让开一条道来,几辆马车远处驶来。遥遥可以看到,车上的人谈笑风生,纵情放酒。“一群疯子,乱国殃民而已!”钟会摇头说道,钟毓赶紧扯了扯他的衣服示意。果然,此话一出,立刻招来了众人鄙薄的目光,众人看他是名门之后,才收住唾骂。
      “看,是嵇叔夜和阮嗣宗!”有人指着为首的马车大呼。钟会和钟毓顺着手指看过去,但见:
      一人高大巍峨,约有八尺身高,萧萧肃肃,玉树临风,在众人中显得兀立出群。他披散着头发,面容清隽,服饰朴淡,也没有特别的装饰,却潇洒无比。他捧着酒立在马车上,凝然若醉,独然若歌。
      “这人应是嵇康嵇叔夜!”钟毓说,“我听说过这人,别人都称他不饰形骸,文采天然,今日一见果然不俗。”
      “那一个是阮嗣宗?”钟会指着另一人,那人也是形貌出色,面如瑰玉,须髯飘飘;眼若凝珠,青白分明;身着华服,怀抱裂酒,就像眼里只有这一坛酒,而把那人山人海的欢呼都被忘记了。
      “正是阮籍,此人不拘礼法至极,浪荡纵酒,但才高桀骜,也非俗物。”钟毓说道。
      钟会冷冷道:“不过尔尔,难成大器者。”
      众人哪听得这么狂妄的贬损,更加反感钟会,却又摄于他的气势,敢怒不敢言。
      嵇康和阮籍的马车刚过,后面又来了一辆,上面坐有四个人,皆是形质非凡。钟毓一一指着说:“若我没猜错的话,那个端居正坐,面沉如水,髭须如刺的,乃是山巨源山涛;那容貌鄙陋,醉酒若癫,沉默不语的是刘伯伦刘伶,那个年最幼的,身材短小,双目如电,必是王浚冲王戎。”
      “兄长为何与这些放荡不羁的人相识?”钟会的问道。
      钟毓说:“非也,我并不曾与他们相识。”
      “那如何能一一认出呢?”钟会不解地问。
      钟毓哈哈大笑,道:“贤弟久在山中,知天下事却不知尘俗事啊。这六人,与没来的阮咸,合称竹林七贤。七人放浪形骸,不拘礼法,领一时风气,名满洛阳。众人争相模仿他们神态,我也是听说他们的事然后一一对应,皆名副其实,皆非俗类。”
      钟会愤愤说:“兄长何须如此长他人志气,我看这六人,唯山涛还像正常。”
      钟毓说:“那倒也是。今日来为贤弟接风,却不想这事坏了兴致,咱还是喝酒吧,别理会他们。”
      钟会摇摇头,说:“算了,改天再喝吧,下午魏王还要召见我,不能多喝了。”
      二人离去,众人依旧争睹那六贤的风采,直到马车远去。
      兄弟二人出了酒楼,忽然听得一声清哨,透过了人群的喧闹。其他人并没察觉,钟会却脸色稍沉,便向钟毓道: “兄长先回去吧,弟有事要先走一趟。”说罢急匆匆就要走。
      钟毓觉得他神色有异,便拉住他,问道:“是什么事情这么着急,不是还要谒见魏王么。”
      钟会道:“看来我是去不了了,你就告诉魏王说我因车马延误,还没有抵达京城,要晚上才能去谒见他。”
      钟毓顿足说道:“这…怎么可以,这是欺君罔上,现在你刚出仕,可别误了前程啊!”钟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暗暗叹息道:“这小子,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喜欢神出鬼没的。这可怎么是好….”于是便悻悻往钟府而去。
      (三)枯林受命
      且说钟会穿过人群,径直奔到城外枯柏林。
      枯柏林在城南一个山冈上,山冈不高,小溪环流,枯树残枝,参差而立。山冈昔日也是古柏覆盖,百年老树,森耸参天,也算一片蔚然的景致。然而董卓祸乱京师败走,焚烧洛阳,大火也烧毁了这里的柏树林。兵匪交加的年代,这里常常堆积着战死的兵士和饿死的饥民的尸体。后来长安洛阳一带战乱平定了,这里便作了义冢。枯林一片,人迹罕至,偶有寒鸦或秃鹰在上空徘徊嘶叫,荒凉无比。钟会到这里来干什么呢?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陶埙,悠悠地吹起来,那声音一点也不空灵动听,甚至可以说是刺耳的。但见枯林里惊起一片黑色的鸟,有四人便从深林处掠了过来。他们都是平民装束,料是怕引人注意。那为首者,却颇有雄霸之气,身材峭拔,形容魁梧,面色沉凝,若枯松一般,眉藏紫电,眼光烁烁。眼角有一块伤痕,络腮的胡子略显微黄。身后有三人,俱是一等一的高手。最左是一壮僧,却穿着布衣,持六尺铁杖,那僧面色红润,呼吸缓慢,一看便知是内家修为高手。中间是一个神色阴诡的中年男子,那男子动作略显揉捏的女态,且唇色暗红,让人看着好不惊诧。钟会猜想,那一定是一个用毒的高手。再看右边那人,则宽袍敞袖,神色镇定,眼神却不停打量钟会。钟会余光扫过他的衣袖,便发现那里面藏着千万极细银针,若非钟会这样犀利眼光,很难看出。不用说,这一定是暗器高手。
      钟会作揖道:“属下有礼了,多日不见,司马教主可好。本打算今晚到教主府上拜访,却不想教主竟亲自约见,属下惭愧。”原来那为首者,正是名教之主司马师。
      司马师冷冷笑道:“士季(钟会字士季)说要随师三载,却一去五载,想必炼成绝世神功,今回来不先复命,早不把我这教主放在眼里。”
      钟会俯身再揖道:“士季昔日别教主实属父命难违,五年虽有长进,却不敢不敬教主。今日复返,与兄长相谈甚久,误了时辰。属下便是为教主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岂敢有违教主!”
      司马师看他说得诚挚,态度转和,抚着他的背,说道:“方才不过是和你开玩笑罢了,何必如此认真呢。士季你的为人,我还能不知道。只是你这一去五年,我实在担心啊。而且府上已经被曹芳派人监视,言语不变,故召你到这里来。”
      钟会心里暗呼险,教主的脾气他最清楚不过了,虽然这嘴上这样说,可那变幻无常的想法,足以让他不寒而栗。他便谨慎道:“让教主废心了,属下过意不去。今日不知教主紧急召我来有何事吩咐?”
      司马师道:“听说你今日出山,我特赠你三人相护。”说罢,便要随从三人来见过钟会。他指着武僧说:“他是从天竺来的,叫释道朗,是内家高手。”又指着那阴诡的中年男子道:“这是季九秋,曾长期潜伏江南蛊教,为我教打探消息。”最后目光扫到那宽袍者,说道:“这是陆残云,我从轩辕山请来的。”果然不出钟会所料,天竺内家,蛊教奇毒,轩辕暗器,俱是江湖里顶级人物,可是司马师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人物派来保护他呢。钟会是聪明人,猜想那是监视他的行踪,他心想难道名教怀疑自己了,可是自己只是久未参拜而已。
      他推辞道:“教主,他们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跟着我岂不是浪费了,且现在我教亟需人手。我钟会有什么值得保护的呢?还是让他们各归本职吧。”
      他不说便好,一推辞反倒让司马师怀疑起来,司马师脸色顿然暗了下来,道:“士季不领情?”
      钟会知道事到如今,若继续推辞必遭怀疑,只好忍耐下去,便说道:“属下岂敢,多谢教主。不知教主还有什么吩咐的?”
      司马师便说道:“今听闻曹芳连接地方势力,聚集河内郡,打算从河内郡调兵入京师,如今事态紧急,我府中的人手都已经被曹芳知道,如今只有你可以替我去完成此事,他们三人也是最近才秘密调来的,你们行事会方便许多。”
      钟会明白这三个人并非监视用,松了一口气,问道:“不知教主需要我怎么做。”
      司马师拍着他的肩膀说:“阻止他们,瓦解他们,具体怎么做全看你自己的了,放手去干吧。”
      钟会点点头,但是他有些疑惑,又说:“可今晚我要面见圣上,若他遣我去其他地方任职,我当如何?”
      司马师笑着说:“这个你放心,地方职务之事我会找人帮你顶住敷衍,最重要是不能让那帮人集合起来。”
      钟会放下心来,便答道:“好,属下定不辱使命。”
      司马师吩咐释道朗,季九秋,陆残云道:“你们要全力相助士季,士季吩咐的便是我吩咐的,不得丝毫怠慢,你们明白?”
      三人齐声答道:“属下领命!”
      司马师说完,又取出一块紫玉令牌,上书“顾諟天命”,递给钟会,说道:“这且作令牌吧,教中人看到都会敬畏三分,还有一些江湖人士也会给点面子,今日给你,行事更方便些。”
      钟会不无感激的说:“多谢教主,属下定鞠躬尽瘁。”
      司马师大笑,飞掠而去,眨眼间就没有了踪影。钟会虽学成神术,心中却对这绝世的轻功赞叹不已。
      (五)烛影深宫
      教主既去,钟会城内而去,三人紧随,并不多话。不久,他们到了官道上,钟会想到中午让哥哥帮他撒谎,如今断不可如此进城,便招下一辆出城的马车,略撒些灰土,作风尘仆仆状,四人乘车,返回钟府。到达府上时,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钟毓在大厅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看到钟会进来,疾步上去拉住钟会,说:“你咋才回来?可真是急死我了。今天今天龙颜不悦啊!”
      钟会说:“我不是让兄长帮忙解释么?”
      说时,释道朗,季九秋,陆残云三人进来,钟毓看他们三人形象殊于常人,更觉不安。
      他急忙把钟会拉到一边,压低声说:“这些人是谁啊?你把三教九流都引到家来,皇上会起疑心的。”
      钟会却坦然自若地道:“几位山中道友,路过借宿一晚。兄长替我向皇上说明了吗?”
      “说明有什么用啊,如今这皇上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一听说你还没回就大怒。还有进谏的旬明,就因说错了一句话,竟然被他下令杖责。”钟毓很激动,却又不敢过于表现出来,左顾右盼的,分明有些忌惮。
      钟会打量着屋里屋外说:“看来他是谁也信不过了,这个时候很危险,家里一定要谨慎他们。”他用眼角扫过那些正在忙着家务的佣人示意。
      钟毓点点头,说:“这我也知道,你赶紧去见皇上吧,不然……”
      钟会诺然,又叫过来那三人,一一介绍说:“兄长,这是释道朗,这是季九秋,这是陆残云。三位道友就烦劳你安排住一下了。”他又吩咐三人道:“三位道兄,先歇息片刻吧,我去去就回。”
      钟毓和三人点头应允了,钟会便匆匆离去了。
      黄昏已近,钟会快步向着皇宫走去。虽然已经五年没有踏足京师,这街市他却熟悉无比,他的父亲曾多次带他和钟毓从这儿进见先皇。看着两旁的熟悉的房屋,他不禁想起了小时候:
      那时他才十岁,钟毓才十三岁,他第一次看到那威严肃穆的皇宫,里面守卫森严。那里殿阁林立,奇山怪石,繁华异草,那是他以前从未有见过的世界,他想要看看里面的世界,想去假山上攀爬或打开那些看守的严密的屋子,看里面是否有什么东西。可他刚迈开步就被父亲一手拉住,说:“别乱跑,看你哥哥多乖。”他无奈地只好在这只宽大手里。看到他的哥哥在另一边,拽着父亲的手,紧躲在父亲衣服背后,他便乐了,笑道:“哥哥怎么怕成这样。”
      “小孩子懂什么。以后长大你就明白了为什么要像你哥哥!”父亲严厉地呵责着,不过现在钟会还是不明白。终于他们在一间宽阔却有些暗淡的屋子里看到了先皇,先皇坐在高高的宝座上,他很瘦削,却有无比的威严,尤其是居高临下,眼睛里犀利的光,就像可以看透任何人心里想些什么。父亲把他们按到在地上,自己也跪下,说:“微臣参见圣上!”钟会第一次看到父亲在爷爷之外的面前下跪,他不明白上面这人为何有这种能力让父亲低头。
      “钟爱卿有礼了。平身吧!”先皇冷冷地说。
      不一会,他的哥哥吓得哆哆嗦嗦,额上冷汗泠泠。这怎么能逃得过先皇的眼光呢,先皇身子微微往前倾,盯着钟毓道:“大贤侄,为何冒这么多汗水啊,难道这屋子里很热么。”他哥哥半天都没有反应,父亲吓住了,赶紧推他示意,他才战战兢兢地说:“皇上天威浩荡,我看到你的威严,才汗流满面。”父亲方才舒缓过气来,钟会觉得有些乐,却强忍着。先皇哈哈大笑,那笑声让人听得毛骨悚然,他又盯着钟会,看他神色如旧,觉得惊奇,便问道:“小贤侄,为何一点汗水没冒呢?难道……”父亲俯身作揖,诚惶诚恐,想替他说,却被先皇止住了。他不急不忙地学着他哥哥的口气说道:“皇上天威浩荡,我看到你的威严,汗不敢出。”先皇大奇,打量了他良久,然后又大笑起来,说:“钟卿家,你这两个儿子必是国家栋梁!”

      想到这里钟会不禁笑了起来,他每次想到哥哥战战兢兢的表情都很乐。钟会一边回想,一边匆匆往前走,不期转角突然出来一女子,正好与他撞个满怀。那女子弱不禁风,怎经的钟会这么一撞呢,重重摔倒在地,钟会如梦初醒,赶紧躬身作揖道歉道:“小生冒失,还望姑娘恕罪。”他细细打量,且看到那女子穿着黛绿的罗裙,粉色的衫,脸红扑扑的,峨眉细长,双眼杏园,煞是好看,钟会不觉有些心荡神移。那女子看他的神色,更觉羞怯,也没有理会他的歉意,自己扶着柱子便起身,低着头正要溜走。
      “姑娘……”钟会拉着她的手,那女子一怔,甩开他的手,脸上烧得绯红。钟会发现自己太过失礼,退后道歉道:“小生失礼,姑娘见谅,不知正殿怎么走?”
      那女子怯怯地说:“往前走三个回廊往左,过假山再往右,在直走不久就能看到了。”
      “多谢姑娘,还没请教……”钟会话音未落,那女子已经消失了,他看着空廊,想起刚才那一刻,嘴角微微一笑。
      他照着那女子的话,穿过了几个回廊,终于来到正殿前,却见殿上宝座空空如也。钟会坐了良久,却不见皇上到来。他暗想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他仔细地看着门外的灯火,料想应该一切正常才对。过了一会,中黄门许皓过来了,问道:“钟会何在?”钟会起身施礼,道:“不知黄门大人有何吩咐。”
      许皓取出诏书,递给钟会,钟会接过一看,但见上面写着:“今诸臣举荐,钟士季才智无双,实国之栋梁,当以大任。特擢钟会任秘书郎,即日领命。”读罢,钟会大喜,向许皓再揖。许皓摆手,又靠近钟会,附在他的耳边说道:“士季既是教主心腹,我便不相隐瞒,今日之事,实是老丞相相助。”
      钟会道:“听闻下午皇上怪罪于我,今又重任于我,原来都是丞相相助。”
      许皓道:“不错,司马大人说,你受他之托,沿途赈济灾民,误了时辰,皇上这才宽恕。不然……”
      钟会恍然大悟,感激道:“多谢司马大人,得丞相一言,真胜过十载耕耘。”许皓摇头道:“岂是一言如此简单,司马大人为此破费不少。罢了罢了,这里不可多言,你速速去吧,今晚切不可在宫中久留。”

      且说钟会出了大殿,外面灯火蒙蒙。他想到许皓劝诫的话,匆匆往回走,可这宫里回廊曲折,偏偏就是绕来绕去,没有什么规则,穿过几个廊子他竟然迷了路,再也不知道怎么走。忽然天上几个黑影闪过,速度奇快且悄无声息,钟会大惊,宫中竟有如此高手潜伏。他暗提真气,跃上屋顶,发现那黑影已经落在北边的殿上。他施展凌虚的步伐,追了过去。他尽量秉住气息,蹑着身形,生怕那人察觉打草惊蛇。可当他到那殿前时,却发现人影一闪,便已无影无踪。钟会料想那人定是混入了殿里,恰好听到殿里有嬉笑声和女子怪叫声,他有些好奇,便跃下房顶来到窗前看个究竟,他悄悄捅开窗户纸,眼前的画面却让他顿然面红耳赤,里面一男三女,赤身裸体,追逐其间,那男子正是曹芳。钟会年方二十,哪曾见得这些翻云覆雨,一时手足无措,心里暗骂皇上荒淫无比,不接见他却在此风流。
      正在他惊愕的时候,耳畔传来一阵一声风响,一股凌厉的掌气,直袭他的百会穴。虽然他有些走神,但是多年的修为足以应对这袭击,他暗运三元真气,翻手一挡,便把那致命的掌气卸开了。可对方也非等闲之辈,一招未遂,接下来忽忽连发两掌,钟会全都硬接了下来,登时体内血气翻涌,倒退三步。那人从横梁上落了下来,飘后五步,似乎也没有占到便宜。钟会凝神一看,那人黑纱蒙面,露初一双眼若苍狼对月,凶光锐利,摆出要置他于死地的势态。他想到许皓的吩咐,却不敢大打出手,但对方究竟是何来历,难道他敢惊动附近巡查的侍卫?钟会兀立不动,暗自调理真气。那人却突然迎面急掌攻来,那掌奇快无比,变换着各种招式,钟会看得惊叹不已,可掌却转瞬便到了面前。他实在是缺乏江湖经验,一时不知如何应变,只好使尽内力,罩住身体。那人的掌似乎毫无内劲,打在他身上一点反应都没有,却借着他的内力,身形轻飘飘地飞上了屋檐,一掠而去。钟会想要提气追赶,却发现胸口闷痛,真气散乱。他发现三根绵针插在他的胸口,黑色的血汩汩流出来,原来刚才那掌藏着如此狠毒,他竟没有看出来。
      “你们往那边去看看!”侍卫的声音传来
      钟会捂住伤口,低着头便往来另一边走去,他以为这样能避开侍卫,却不想另一队侍卫过来了,这下躲避不及,他只好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那侍卫的领头不是别人,便是中黄门许皓,他看到钟会也有些讶异,拦住他说:“士季,为何还未出宫,在此徘徊所为何事?”
      钟会强忍着毒发之痛,做难色道:“久未进宫,疏了归路。”
      许皓打量着他,说道:“还是我领你出去吧。”又吩咐后面的侍卫照原路巡查。
      许皓领着钟会,在宫里东转西折,不一会便到了宫门口。许皓笑着说:“士季可识得回家的路?”
      许皓只是与钟会开玩笑,可钟会却没有在意,此时毒已经侵入了他的肺腑,脸色也暗淡下来,赶紧道:“识得识得。”心里想许皓尽快离开,别察觉自己的异样。
      幸好许皓没有深究,说了句:“士季保重。”转身便走了。
      (六)渡水闻琴
      许皓走远,钟会狂奔过一条街,在一个阴暗角落,哇地就吐出黑血来。他感觉到四肢无力,经脉似乎被寒冰封住了,而肺腑内却似乎有万蚁啃食,一口口吃掉他的真气。他从来没有中过这么诡异的毒,他暗想,对方究竟是什么角色,潜伏在皇宫里是为了什么?是不是教主手下的人呢。
      他发现他已经不能动弹了,手脚都开始发黑,而且头脑也逐渐昏眩起来。这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怎么才能赶回府呢?
      突然,那个黑影落在他前面三丈的地方,苍狼般的眼睛紧紧地打量着他,就像在打量自己的猎物一样。钟会大呼凶险。正在这时,却听到有人的呼唤声:
      “士季!”
      “钟公子!”
      “我在这里。”钟会有气无力地应到
      那黑影四下望了一下,冷笑一声,呼地便掠走了。钟会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唤他,感觉并不熟悉。正在思索时,街角转来两人,正是季九秋和陆残云。他们看到钟会瘫倒在角落,赶紧冲过来,扶起他,季九秋把脉之后大惊,从怀里取出药瓶,倒出两粒紫色的药丸,灌到钟会嘴里。不一会,钟会哇地吐出了一口污血,觉得舒爽了许多,抚着胸口说:“这下可好多了。”
      “士季用气调理试试。”季九秋道。
      钟会暗暗运气,导通经脉,痛苦已然全消。他问道:“你们不是在家里修养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陆残云道:“我们在府上久等士季未归,令兄担忧会出事,我们便出来寻找,却不想在这里遇到你。”
      季九秋道:“对啊,你究竟怎么搞成这样呢?不是见皇上么?”
      钟会叹气道:“事说来话长。”于是便把在宫里的遭遇从头讲了一遍。季九秋听罢,急道:“一定是蛊教的人。”
      钟会道:“蛊教?你怎么知道使他们的人?”
      季九秋道:“士季忘了方才我给你解毒么。那毒正是蛊教的紫霜蚁露,绵针只需略微浸上一点,便可致人死地。”
      钟会感激道:“多亏两位仁兄即时搭手,不然我钟会恐早已命丧黄泉了。那人武功奇高,不知是谁?”
      季九秋道:“蛊教会用毒的人多,会这种剧毒的人却很少,这种毒用不好往往会致自己于死地。我想我已经能猜出是哪些人了。”
      钟会点头,又道:“他们突然出现在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教主可知道此事?”
      季九秋摇头道:“蛊教已经三年未入中原,今日一来,不知所为是何。看来此事要赶紧通知教主,加强戒备。”
      钟会正色道:“事不宜迟,你们先去通知教主吧,现在我应该可以自己回去了。”
      陆残云道:“九秋轻功比我好,且熟悉蛊教情况,就九秋去只会教主吧,士季毒未全解,我护送你回去。”
      季九秋道:“好,我先去了。”说罢便径自跃上房顶,往司马府而去。钟会道:“辛苦陆兄了!”
      陆残云道:“这是教主吩咐的,属下定会保士季周全。”
      陆残云扶起钟会,往钟府而去,不表。

      话分两头,且说嵇康一行人,疾驰出了洛都,他们沿着洛水往东,径直奔西面而去,沿途山势险峻。以群山之巍峨,携洛水之秀隽;参夕阳之余色,舞落英之芬芳。一行人目接不暇,马车也慢了下来。他们在车上狂饮着酒,或吟着诗句,或唱着歌,不亦乐乎。
      王戎年纪最小,喝酒也少一些,他看时间已经不早了,便道:“今天色已暗,何不找客栈落脚呢?”
      阮籍听闻此话,有些不悦,心想这进行的出游,怎么回首翻着白眼道:“败兴儿!”
      王戎默默不语。
      山涛为王戎不平,捋着胡须,说道:“浚冲(王戎字)不过一问,嗣宗(阮籍字)何必如此苛责。且他本年少,哪能遽然达到你这样的境界呢。”
      阮籍没有说话,也不想争辩。
      嵇康望着阮籍说道:“我们此次出行,应随兴所发,而随兴所止。何必如那俗世行人,顾忌着凡躯所安呢。浚冲可不要落俗了。”
      阮籍点着头,白眼转青。王戎道:“叔夜言之有理,戎落俗了。”
      山涛于是哈哈大笑,道:“既然是出游,大家就应该尽兴喝酒,这点琐事何必多作争议呢,省的坏了大家兴致嘛。”
      于是众人不复去谈那境界的问题,只是指点着山水,云霞,笑谈起来。
      官道渐渐崎岖狭窄起来,这一带本来就人迹罕至,山岩又多有崩塌,路便越来越难走。马车颠簸着,但喝酒的人全然不顾。突然,马车大晃了两下,停了下来,众人不悦。
      山涛问道:“怎么不往前呢?”
      车夫答道:“前面去不了了,没路了。”
      七人下车一看,前面的路已经被很多巨石截断了,杂草丛生,根本看不到路在哪儿,前面更是山崖横亘,连路都没有了。这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王戎有些焦急了,他说:“虽说是率性而游,也不至于这样罢,这样哪儿还有兴致呢,还是回去吧。”
      阮籍环望,一面山崖削断,一面洛水横流,一面巨石杂草拦路,已然无处可去,山形转角,已成绝路。他顿然嚎啕大哭,道:“如今我的路穷尽了啊!路穷尽了啊!”大哭三声停下。众人莫不觉得悲戚,向秀刘伶摇头叹息,唯有嵇康一语不发,面色平静。
      山涛道:“我们回去吧。”
      嵇康从车上取下了琴,怀抱着径直往杂草里走去。众人看着他去,又不好加以拦阻,只有兀立在那里。过了一会,阮籍拎着一坛酒,便跟着去了,余下众人也取下各自的东西,山涛把银钱给了车夫,吩咐他们回去。众人随着嵇康,往前走去。
      其实那山崖并非横绝了去路,只是下面小路极其狭窄而已,转眼嵇康便从那崖下转了过去,众人大喜,紧紧随了上去。
      转过山崖,豁然开朗,嵇康看前面不远处江边有一个渡口,还横着一条小船,上面还有微微的灯火。
      这时阮籍先过来了,他拍着嵇康肩膀,哈哈大笑道:“还是叔夜眼光敏锐,这小道也能发现。”
      嵇康淡笑说:“若不是看你刚才哭得那么痛苦欲绝,我才不会往这里来呢。”
      阮籍道:“我哭的是人生的路啊,百年之间,不过转瞬,快乐的岁月实在太少了。”
      嵇康摇头说道:“你只喜欢酒,岁月自然少,为何不服药石延寿呢。”
      阮籍有些失望地说:“我曾看过那些丹方,不过尔尔,若真有神仙,我倒愿祈求药石,只是…….”
      嵇康望着横流的洛水,道:“你听过白云山吗?”
      阮籍摇头。
      嵇康继续道:“听闻白云山远出凡尘,常有高人修行,见神迹无数,如果我们去那里,兴许可以访到。”
      这时,众人也纷纷过来了。
      “你们在谈什么呢?”山涛道。
      “白云山,你们可曾听说过?”嵇康淡笑。
      向秀道:“我听说过,就在洛水北面的河内郡,若今夜渡江,明天就能到呢。不过咱去那里干什么呢?”
      阮籍笑道:“寻仙。”
      山涛道:“不妨一去吧,白云山我也曾有所听闻。”
      众人纷纷点头应允,嵇康又道:“现在也不晚,不如我们渡江吧。刚好那边渡口还有船。”
      大家都觉得很好,便一起往渡口走去。渡口并不远,一会就到了。船头的锅里正在煮鱼,香气四溢,众人都觉得有些饿了。
      “艄公,渡河吗?”嵇康问道。
      “不摆渡了,太晚了,你们回去吧,明天早些来。”声音从船舱里传了出来。
      “艄公,这天日尚早,还望相助。”嵇康高声道。
      那船夫从舱里探出头来,看到嵇康,不觉大为惊异。“你是嵇叔夜?”
      嵇康点头
      “来来,你们上来吧。”艄公热情地招呼着。众人喜出望外,便上了船。
      山涛赞道:“船家,你这鱼做的不错呀!这是什么鱼呀?”
      “河豚!”
      “真香啊,我们能吃点吗?”山涛笑道。
      “这河豚可是有毒的哦?你们不怕?”艄公神情有些惊异。
      山涛哈哈大笑,望了望众人,道:“有此美食,生死我可是不在乎,大家以为何如。”大家都相视而笑。
      艄公说:“既然你们不嫌弃,就尝尝老夫的手艺吧,舱里有桌凳,大家进去坐吧。”
      说罢,便把船头锅里的鱼起了,端到舱里,大家跟着他进去,船夫热情地招待他们坐。
      舱里实在有些太挤,嵇康便到了船尾盘膝坐下,把背上的琴放在膝上。
      “叔夜难道怕老夫的鱼里有毒,这可不像人们说的你!”船夫一边起锚,一边笑道。
      嵇康微微一笑道:“船家既热情相待,叔夜本不该拘礼,只是不惯舱中的拥挤。”
      艄公笑着和道:“对对,人多了里面就闷着,还是在这外面宽阔。”他把白帆支起,便撑起船篙,船缓缓向江心而去。
      舱里一片热闹,他们没有吃过河豚,却喜欢那种最接近毒的美食,欢快地品着。只是光吃鱼还是缺少点什么。
      “有酒吗?”刘伶从舱里探出头来,问道。
      “有,有,你们自己找找,就在舱里。”船夫回道,却只顾撑船。
      这些酒痴,在哪儿都想着酒,天生刘伶,以酒为名。天生阮籍,以酒为命。
      嵇康看着一片夕阳如血落在洛水里,消逝得悄无声息,不觉有些黯然。他撩起琴弦,弹奏起来。夜幕已经开始落了下来,江面寂静无比,江风淡淡,他的琴声空旷无比。唯有舱中的谈笑声,却是另一道风景。那艄公一边撑着船,似也在听着嵇康的琴声。
      突然江风渐渐地刮了起来,江上朦朦胧胧的,水哗哗地翻动着。不一会风陡然转狂,江上浪潮翻涌,小舟那承载得了这么大的力,猛烈的晃动起来,小桅杆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船夫心说不妙,刚才还是风平浪静的,怎么突然就这么大了,难道会有暴风雨。
      “发生了什么事情?”众人从船舱里探出头来,但见江上沧浪翻涌,雾气蒙蒙,船剧烈地颠簸。船夫一边撑着竹篙,一边严肃道:“你们赶紧把那帆解下来,不然呆会船受不了的。谁会掌舵,快,去帮我掌舵。”大家看这风起云涌,赶紧上前你一手我一手地帮忙,把船帆解下来。船晃来晃去,大家站立不稳,慌乱中只有抓着桅杆和船舷。琴声,透过江浪声传来,众人先是惊异,当他们看到船尾盘膝而坐的嵇康,才恍然大悟。
      船夫心想,虽然你豁达,在这生死关头也不应如此安然好像这风浪和自己漠不相关一样啊。他急着冲嵇康喊道:“叔夜,生死关头,还有闲心弹琴呀!”大家也替他捏一把汗,纷纷道:“叔夜,扶好船舷,风大浪大啊。”
      可他却似什么都听不到,只是纵情地抚弄着琴弦,更奇怪的是,他的琴声越是高亢,那风浪就越大,那风浪越大,他的琴声便更加的激烈。浪扑打上了船,大家衣服也都湿透了,众人都站立不稳,嵇康却蒯然不动,兀自镇在那里。阮籍惊异,暗自道:这般忘我的境界,寻常者如何能做到呢,叔夜真是神人啊。那船夫看得也惊讶,想我在这水上飘来飘去什么风浪没见过,下盘练得再怎么也比常人扎实,但现在站住脚已然如此费劲,他虽盘膝,竟然像磐石一般动也不动。
      船晃来晃去,颠簸了好久,终于,嵇康大袖一挥,却用轻轻一抚,将琴声收住了。他叹息了一口气,似乎意犹未尽。江上的风渐渐停歇了,俄顷雾散烟销,江面虽暗淡了几许,却清朗无比。
      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嵇康收起琴,穿过船舱来到大家面前,看大家狼狈不堪,犹如落汤鸡一般,再看自己,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也已然湿透了,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阮籍道:“叔夜刚才可是让我们担心死了!不过你那般千斤坠,可是让人佩服啊。”
      山涛笑道:“叔夜什么时候学得江湖武术,不知是哪家工夫?”
      嵇康笑着摆手道:“这也不能算什么功夫,一点小技巧而已,还是一个西蜀道人告诉我的,这事说来话长。

      三年前的夏天,我西游长安,一路上天气炎热。路过大阳郡时,我在一个青杏林的休息的时候,正好看到一群人追着一个落魄的道人,那道人衣衫褴褛,若疯若癫,年纪约摸三十,他拎着一坛酒,晃晃悠悠地似跑非跑。也不知道他使得什么法子,那些人怎么就是追的上,十分恼怒,他却边跑边喝,后来那几个人围住了他,他却似不并不害怕,把酒喝完,坛子一扔地上。那些人恼怒不已,上来就要打他,他也不还手,顺势就直接摔倒在地上,任他们踢打。
      我实在看不下去,上去问道:“几位兄台,他有什么得罪你们的地方,你们如此拳脚相加?”
      他们停下,道:“这个疯道士,每天都到我们酒店里拿酒喝,也不给钱。这样下去让我们的生意怎么做啊!”“那前几次你们怎么做的呢?”我有些好奇的问道。
      他们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可奈何,说道:“别提了,第一次我们由他去了,结果他还来,后来打他赶他,可是他就是任你打,第二天还来。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我们实在是没有办法。”
      我觉得那人有些神奇,便向那几人作揖道:“几位兄台歇气,他喝酒欠你们多少酒钱,我来替他付清。你们就不要再打他了。”
      那些人听完我的话,更觉得很无奈,便道:“我们也不想打他,但是我们没有办法。看公子你也是出身名门,有何必为这疯道士出头呢。”
      我说道:“疯道士也是人,我实在不忍,诸位兄台放他一马,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他们并非蛮不讲理,听我这么说便道:“既然公子愿意出头,我们也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放过他。”也说完又指着那道人说道:“今天算你走运,有人帮你付酒钱。你这种人不知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那道人却并不乐意,冲着我说:“你别管,让他们打我,这样谁也不欠谁的,我也不想欠你人情。”
      我更觉得奇怪,哪有人这样任人打,还不愿意别人帮忙的。既然他这么不拘,我便说戏谑道:“我呆会再打你你不就也不欠我了吗?”
      那道人若有介事地沉思了一会,道:“对,这样也行。不过你要用力打,不然不够这几人的份。“
      “好!好!”我答道。那几个人便道:“这种疯道士,遇上倒霉,你愿意帮他,给我们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了。”
      我把银子给他们,他们便要走,那老道却跳身起来,拦住他们,说道:“你们不能走,为什么拿二十两,你们一坛酒不是五两么?”
      那几人冷笑道:“你这疯道士还能知道是五两,那你知道你喝了几天吗。”
      “四天!”那道人答得清晰。
      “那不是二十两是什么?”那些人讥笑着反问道。
      那道人却不痴也不颠,说道:“前三天你们不是打过我了么,那还能算吗?要这样你们是不是也要让我打完。”
      “你!你这分明就是耍赖!”那些人恼羞成怒。
      道人冷冷道:“前债已清,若不愿意就让我打回来,不然只能拿走五两!”
      那些人看他突然如此清楚强硬,不觉吃惊,生出了些畏惧,便说道:“好,算你狠!疯道士,以后你再敢来有你好看的!”说罢取出五两银子,把剩下的扔给我,转身便走了。
      那些人离去后,那道士见我完全没有要打他的意思,竟捶胸道:“不想今日又欠下人情。”
      我道:“道长既然在世为人,岂有不欠之理。”
      道人叹道:“有欠于人必有囿于人,又如何逍遥远游呢?”
      我暗想,这道人都这般模样了还想逍遥远游,说道:“得人相助,远游岂不更容易?”
      那道人听完摇头叹道:“你说的游不是我说的游。”
      我不解道:“敢问道长将游何方?”
      他哈哈大笑,对着周围胡指了一通道:“方外之外!”
      那时我并不了曾接触道学,觉得这概念甚是生涩,只道他是随意诳人,疯癫不清,便随意问道:“请教方外之游是什么?”
      “无待无求。”他淡淡地说道,似乎看出了我的怀疑,也并不愿多加解释。
      我看他淡静若水,全然不是方才疯癫之相,心下琢磨此人是否是有什么隐衷,才故意装作疯癫之态。但是也不好开口问,便只好点头若有所悟地支应过去。
      他又说:“如今你既然帮了我,我便送你一修行的方法,以不相欠。这可是本门不传之秘,想如今我既至此境地,唉…”他长吁了一口气,似乎想起了很多不乐意的事情。
      虽然听着有些然人好奇,但我想我一个普通人练那修行之法又有什么用呢,如今我也可以周游无碍,便道:“多谢,只是我并不需要,还是待他日你在还我相欠的罢。”
      道人惊异地问道:“他们争入西蜀,欲窥一斑,得之其一便胜常人百倍,而你竟一点不想要?得到了”
      “这于我何用?况且我给你的不过是一坛酒,道长何须反赠以如此之贵重之物?既然是贵派不传之秘,在下岂敢当。”我推辞道。
      不想那道人反而急了,说道:“这…….那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我被弄得满头雾水,从来没有遇到这么急于回报的,一时想不出需要什么,只是木然地摇头。他又问:“难道没有什么烦扰你妨碍你的吗?”
      我交游亦广,终与人无尤,思虑亦少,少涉名利之事,也没有什么妨碍的,便又摇摇头。
      他竟暗自悲怆,长叹了一口气道:“哎,我修行日久,却何时能做到你这般境地?罢了,今后若你有何事相求,贫道定当竭尽全力。”
      我说:“道长深修内蓄,自是功力深厚,只是道长所求弥高,而嵇康识浅,所求弥低,故少有所求,道长又何必如此谦逊呢?今日在下不过略尽绵力,道长无需挂记在心。”
      他笑着说:“小兄弟果然见识匪浅,听你这么一说,贫道豁然开朗。原来小兄弟是人称龙章凤姿的嵇叔夜,真是闻名不如见面。”
      我鞠躬道:“正是在下,还没有请教道长法号?”
      他拍着自己的头道:“你让我想想,好久没有人叫我名字了。”
      看来这道人又开始发疯了,我想,难道还有人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来了么?
      他想了良久,道:“我只记得一株千年银杏,似乎我在那里住了很久,你叫我银杏罢。”
      这名虽有些特别,也并不奇怪,修行的道人常因所在之地所临之物得名,大概他也是失忆甚多,大概只记得那一株古树,或许那树对他有甚么特殊意义。可是如今他何以如此落魄,倒很是让我好奇。
      我便道:“不知道长欲往何方?”
      他说道:“我也不知道,或许去西蜀吧,我仍记得我是从那里来的。”
      “西蜀?如今魏蜀边境战事不熄,道长怎生过得来。”我惊奇道。听说魏蜀交接的地方,战事频发,百姓都迁走了,往往穿梭其间者,被疑作斥候,他竟能过来。
      他摇头道:“我也不知,只是也曾被抓过两次,但他们发现我什么用处都没有,便放行了。若我真是斥候,倒也算瞒天过海。哈哈!”说罢他笑了起来。
      我想如今他往西行入蜀,我也西去长安,如今年岁不安,若能结伴同行也算多个照应。想这道人虽是常疯癫不明,但似略无害人之心,在很多事情上也并不糊涂。我便问道:“不知道长取道何方?”
      他道:“往西径去则可,来时我也不曾想这么多。”
      我喜道:“不知结伴西行何如,我也想向你请教方外游的道理。”
      他颔首说道:“也好,今日相逢也算缘分,与叔夜交游,也算受益匪浅。”
      我二人遂结伴西行,一路所见甚多,但无甚紧要处。一路上与他讨教些道学,他竟能侃侃而言。而今回想起来,他说的那些逍遥之道,坐忘之法,确实是穷微近几,妙不可言,只是当时常怀抵忤之意,常常反驳却未有甚虑其中道理。我们谈得越来越多,而银杏道人疯癫的次数愈少,反而常凝然兀坐,若木石一般,话语也少,但我也多少明了其中之意。一路下来,饶有趣味。不久我们出了大阳郡,入华阴县。大阳郡一路平川,一入华阴,山势险峻,人烟稀少,常走到前不挨村,后部着店的地步。没入华阴多久,我们就在山路里赶了三天,银杏道人倒是面色依旧,我却实在是走不动了。终于我们到了临渭镇,临渭者,顾名思义,北临渭水,是一个冷清的小镇。当晚便在镇上的一个小客栈落脚。本想歇息一天再走,不想下午镇上便热闹起来,客栈里突然来了四个官兵的头目,镇上也吵吵嚷嚷。当时我在楼上观望,正见一队队官兵经过,想是开往边境的,也没在意。
      夜晚小二来送饭的时候,道人向他打听道:“小二哥,不知这官兵是开往哪儿镇守呢?”
      小二冷冰冰道:“这我怎生知道!”
      是寻常出游的人都知道,店小二故作姿态,多是要些银两。我便取了点碎银子给他,道:“小二哥,这些你就收着吧。”
      他开始还假意推辞,后来看左右没人,便收下放在袖子里。他又警觉地看看走廊上左右没人,才把门关上,叫我们靠拢,低声道:“这可是杀头的秘密啊,客官你可别乱说。刚才我在那边几位官爷的房间外听到的。听说大内出了飞贼,七天前窃走了子午防御图,圣上大怒,派出三千名禁卫急追,不想在大阳郡失去了他的行踪。听说今日飞贼行踪又现华阴,他们急追而来,想那贼已经入了临渭。”
      “子午防御图?”我不解问道,“这图莫非藏有什么秘密?”
      “不错。”那店小二厉色地说道,“我听那几个官爷说起,这子午防御图乃是司马家在对子午谷,斜谷,散关三镇秘布的阵法图,内含各处调令之法,事涉机密,连他们也仅仅知道这么多而已。”
      我大惊,想我平素随父入宫时,禁宫也是守卫森严。更何况放置秘图的地方,岂不是高手如云,怎么又可能有人从里面窃走东西。便问道:“小二哥,这飞贼是何许人,竟有这等本事。”
      那小二哥摆摆手,道:“唉,我只是个跑堂的,哪儿知道那么多,我告诉你们这些也是听来的,你们听听就可以了,别到处乱说啊。被知道了可人头不保!”说完,他用手在脖子上一横,作出杀头的动作,示意我们事关重大。
      银杏道人笑着回应道:“怎会,怎会。”
      我心里暗自想,看来这次去长安可真是麻烦了,一路上定是盘查不断。再看银杏道长,又回到床上打坐起来,他一个能疯能癫的道人,连边境的严防都过来了,又如何会担心这点小事情呢。
      但是翌日清晨,天色朦胧,道人竟叫醒了我,他道:“我们上路吧。” 我睡眼惺忪,一点也不想起,这是出游而非赶路,况且已经连着三天行夜路了,再怎么也得多休息一天吧。便道:“道长,今也太早了罢,有甚么急事吗?”
      他轻声道:“此事干系重大,先出临渭,我便告诉你。”我想到昨晚店小二的话,暗自揣测,他是不是就是大内的飞贼,可是一路上他也并无异样之处,那又是什么事情让他如此着急呢,我觉得很是迷惑,心想既然他已经叫我一起上路,便可以跟着他看个究竟,若他真是飞贼,想必念及旧恩也不致杀我灭口。赶紧起床,匆匆收拾一番,便随着他往临渭北面而去。夏天水汽弥漫,临渭清晨雾气浓厚,一丈之外已不能见人。就当我们走到镇头,前面朦胧之中似乎有谈话声。那声音雄厚之极,只听一人道:“这种鬼天气,只怕那贼人早溜走了,却让我等在此活受罪。”
      另一人道:“我说那贼都看不见路,还想溜走。这纯粹就是折腾我们,你还别打盹,说不准巡查过来了,你还看不清楚。”
      原来这些官兵这么早就守在这儿了,抱怨甚多。银杏道人脸色稍变,转瞬又恢复了正常。走近些,却见果然是两个官兵,一个满脸横肉,一个瘦骨嶙峋,二人持戈严立而待,一见我们过来,立即横戈拦住了我们。一个怒叱道:“什么人,这么早,是干什么的?”我心下稍惊
      ,躬身道:“在下洛阳嵇康。受家父所托前往长安打点一些事务,因行程紧急,故微曦则行。不知两位官爷何故拦阻。”
      他们从怀中掏出一张图纸,那图纸上画着一个黑衣人,黑纱遮住脸,眼神炯炯,眉宇间略有杀气,想必便是当日的飞贼了。他们拿着画,照我们仔细地对比我,又对比银杏道人。那满脸横肉的人说:“恁地麻烦,你看这二人虽然身形有些相近,但其容貌并无相似之处,而且那个飞贼行窃大内,必定是个练家子,瞧这一个邋遢道士,一个文弱书生,他们哪有那能耐。放了罢放了罢!”
      那满脸横肉的显然不耐烦,瘦子却道:“不行,大人说了必须严查。虽然身形不像,必须搜身。若他们携着赃物,岂能让他们就此走脱!”说罢便要上来搜身。
      我看银杏道人,却并无恐惧之处,我想自己是不是猜错了。那两个官兵胡乱搜了一通,除了在道人怀里发现一本《华严经》,什么也没发现。这本书我也看过,那道人在打坐后常常翻出来看看,有几次还让我看过,后来我知道那就是《庄子》,不过期间略有偏离。那二人翻来翻去,眉头紧蹙,大是失望。
      那瘦子道:“看来这两个人真不是,放他们过去罢。”
      就这样过了哨卡,不一会就出了临渭镇,来到渭南渡口,大雾迷津,江面一点看不清楚。只有渡头有几艘小船,船家却似还没有起,船还系在渡头上。银杏道人急匆匆便奔船而去,我忙道:“道长,今大雾横江,船家没来,咱怎么渡河?何不就从陆路,过华阴再过河呢?”
      银杏不语,回身过来,疾如闪电一般,掠到我旁边。还没有待我反应过来,已经被用掌提着,只觉如御风一般,眨眼之间便落在了船上。他掏出那本官兵方才搜查的《华严经》,塞到我怀里,道:“相识一场,这便送与你罢。修心养性,齐物通灵,这是我修行之决,今日形危,便赠送与你,报昔日解斗之恩。七年之后,再相讨回。”说完他一手提锚,一手撑篙,船径往江心而去。船方使出七八丈,但听得左右风呼呼乱响。江面似在波浪翻涌,船猛烈地晃动了一下。我站立不稳,就要摔落到江中,疾呼“不妙”。银杏道:“果然还是追来了。”一边说,一边将水中竹篙一提,两丈长的竹篙在他手里竟若柔绳一般,倏地便飞来将我拦住。我想,若非他这一下,我定落入水中性命不保,他那一个“果然”,着实让我大吃一惊,原来他真的就是窃走子午防御图的飞贼。心下想他给我那本书又是什么意思,难道图藏在里面,可是刚才官兵看了那么久也没有发现。
      正在我想得烦乱时,船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银杏喝道:“坐下。”那一声饶是响亮,力透迷雾,甚是有威慑力。我不知他这是何意,只得盘膝而坐。他收回竹篙,继续撑船,但听他喃喃道:“吐纳希声,入象无形。六窍相观,归一而用。盘根自足,稳若苍松。心观地籁,意与天通……”这声音细弱至极,却似空明无比,于江浪声中透来,似导意之法。我便照着他说的导意行气,顿觉足下生根,似与整个船身一体,虽船左右摇晃,自己却稳稳不动,心下暗喜,不想竟有如此妙绝之处。正当这时,水面迷雾破开,三艘黑漆木船分别从前,左,右疾驶而来,但见每艘船上三人,多是身形瘦削矮小,似江东人士。皆黑纱蒙面,想必也是绿林人物,唯有正前面船头中间那人身形高大,颔下胡须金黄,眼睛若碧蓝,反倒不像中国人士。那人在船头朗声道:“紫阳真人,我们可找得你好苦。”这声音雄厚之极。
      他是紫阳真人,何故他要说自己是银杏道人,我暗自惊诧,向他望去,但见他并不应答,待右边的船靠近约丈余时,他倏地将竹篙提起,迎面劈去。我看得目瞪口呆,他竟然能举重若轻,而那竹篙顺势而下,力有千钧,那黑漆木船上的人惊得跳落水而去,眨眼在江心消失无踪,那木船竟让他生生劈作了两半。
      “好劲力,紫阳真人果然名不虚传!”金须人哈哈大笑,似乎对这并不惊讶。
      “你是紫阳真人?”我问道。
      银杏道人依旧不作声,他竹篙往前一指,似乎是挡住不要那金须人过来。金须人那黑木船果然就在前面停了下来。银杏右脚上用劲一提,竟将整块船舱前的木板整块提起,好像脚与木板粘在了一起。随即他一腿往右提出,木板顺流而漂。
      “你这是干什么,难不成宁愿沉江也不要跟我们?”那金须人似在嘲笑,随即又道:“既然真人执意,那我等便来相助。”说罢一拍手,但听得船下笃笃作响,再看船舱中,水已经汩汩而出。原来方才落水那些人都是泅水高手,这是正要凿船,我正惊不妙之时,银杏道人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随手一提,竟将我掷出船去,当时我顿觉惊恐,全然没有料到这样。但这一下似有力绵绵托住,我竟如落叶一般飘在方才被他踢到江心的木板上,站立不稳,才想他刚才告诉我的导意之法,便盘坐在木板之上,竟稳稳随着江流往下游漂去。本想回头看看银杏道人如何脱身,却在这小木板上不可略作动弹。
      银杏道人的声音却透了过来,道:“叔夜小友,贫道紫阳,隐瞒实有苦衷,昔日小友相救同行,恩义相结,感恩不尽,书以相赠,多加参悟。今逐我者蜀也,追我者魏也,围我者吴也,事出突然,方行下策。小友脱去,导气从流,速靠北岸……”
      声音渐弱,又至模糊不清,再近一片空旷。我心中疑问虽解了大半,却不由担心这道人安危,无奈身在木板随流而漂,不敢妄动,直到河阳,方被河船救起。后我发现运此法,形神皆凝,甚是有用,便常加练习。方才的江浪,对于我来说不过小事而已了。

      众人听罢,皆是瞠目结舌,不想嵇康这招盘坐不动的背后竟然有如此惊险的的经历,不觉又奇又彩。
      山涛问道:“此事干系重大,有魏的安危在此,叔夜事后竟一点没提此事?”
      嵇康道:“速祸之事而已,有什么可以提的。况且至今我也不知子午防御图,我与那紫阳真人相随日久,也不曾看他带过那些物件。唯独一本《华严经》,他也交给了我。”
      王戎好奇道:“叔夜真确定那子午防御图不在《华严经》里?”
      嵇康道:“事后我也看过,确实没有。况且如今距事发已经有六年之久,即使图在经书里,陈兵布阵之事一日百变,他们现在拿去还有什么用处呢。我倒是担心那个紫阳真人,虽然他武艺出神,在那江面上恐怕也是独立难支啊。”说罢叹息一声,昔日交游之情,全在一叹里。
      阮籍方才听的入神,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你说这个紫阳真人说什么‘逐我者蜀,追我者魏,围我者吴’,若如此,他怎会是盗子午防御图的人呢?即便盗了有什么用处。”
      山涛道:“我看不然,万一这一句只是他胡诌的,岂不是瞒过了大家?”
      王戎甚是机敏,若有所悟道:“是啊,他曾冒名装疯,何以那时出言为真?我看着也不过是他的技俩罢了。”
      嵇康摇头道:“不然不然,虽然他在一些事上确实有隐瞒,我想那也只是为了让我免受连累。平素他与我论道,甚至江上传授心法,全然没有半分欺瞒。况且他已经说明实属无奈,我看也是真有苦衷才会那样。”
      山涛点头道:“这也是,我们也不能凭一两件事就去短论。”
      阮籍笑道:“巨源所言甚是,我看这子午防御图必未丢失,今战事多番告捷,只怕西蜀难以支撑啊。”
      刘伶和向秀只道故事出奇,并未想这么多的事情,问道:“不知经书中是不是有什么秘密呢?”
      嵇康道:“诸位也都读过《庄子》,这里面的内容大致和《庄子》写的差不多,但是每一个寓言之后总是有两句断言,断言似是说道,也似是在说修行之法,不过言语晦涩又简短,也看不出什么秘密来。诸位若有兴趣,返回洛阳可道府上来大家观摩一番,共同参悟。”
      众人都道好。
      江上风浪已熄,夜色甚暗,但前面灯火点点,似是就要靠岸。众人兴奋不已,想经历了这个大风浪,总算可以靠岸,定要好好吃喝一下,再修整一番,来日方好出游。阮籍更是按奈不住内心的兴奋不禁长啸一声,似乎舒展了一口闷气。这时,船夫说道:“叔夜啊,这次你可真是吓煞小老儿了,我只道速速地送你们过来赶回去好和家人吃晚饭,这可好,气候这么瞬变,看来回不去了。家里人肯定不能放心啊!”
      这两句话虽是责备之辞,但他说得轻描淡写,自己说罢也一笑置之。嵇康躬身道:“这次实在是让船家操心了,这点碎银,就当一点补偿,还望见谅了。”
      船夫自是闲散惯了,哪愿受嵇康的礼。刚才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立即推辞道道:“小老儿也不过是随口之言,能见叔夜神姿,哪里有遗憾呢,就算方才…….”他却没有说下去,想是觉得那下半句不甚吉利。
      山涛劝道:“老船家您就收下吧,这趟实在不容易,家里人还在为你担心。你今晚且在这镇上住下,这点花费也少不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楔子:山中煮酒竹林流杯 空谷长啸离亭抚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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