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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温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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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粮并不好吃,干巴巴的,就着水吃也没味。萧黎却吃得神态优雅,一块饼在他面前如精致糕点。
却也让人看了心疼。
有肉,是唐洄打来的麻雀。但麻雀这玩意太小,还有堆骨头,拢共没几两肉,也没有盐什么,味道也好不到哪去。只好先行将骨头剔除,把肉用饼卷巴卷巴,也凑合着吃。
一个人从小摸爬滚打惯了,吃什么不是吃。这餐有肉有粮,实在应当算很好。
可是萧黎是不同的,他一个公子哥,自小锦衣玉食,好吃好喝伺候惯了,即便后来萧家势减,他的吃穿用度仍是常人不及。
“嗯?”萧黎吃到麻雀肉,不由讶异。
唐洄立即停下手,果真是吃不惯?
没想到萧黎一笑,“还不错。”
苦中作乐,也真是好养。
火焰中,木头发出“噼啪”声,点点火星升起。山洞中很温暖,能听到洞外有风,树木沙沙作响。
趁着萧黎瞎,唐洄毫不顾忌盯他看。
萧黎眼睫毛很长,忽闪忽闪。
火光使他的眼珠带了点琥珀色。那双眼睛虽无神采,映照着闪烁的火光,倒显得温柔,让人忍不住有去轻轻抚摸的念头。
看来此人眸中不仅仅有积雪和野心。
虽然未见过大海,但唐洄觉得,漫天星光坠落深海,大抵也比不过萧黎这双眼。他又觉得这双眼平静如无波古井,任何事物都不能令其泛起涟漪。
朗目星眸,真真如此。
唐洄开始理解城内那些痴心女子。就连他,他若是个女的,碰见萧黎,应该也会喜欢上。
这想法一冒出,唐洄便被吓了一跳。他怎么可能是女的,就算下辈子也不可能。
两个男的,自然不会有爱慕之情。等等,两男的也可能,毕竟断袖分桃这类人也有,就好比华山派大弟子,江湖有名的断袖,师门嫌他辱没威名,最后还将他除名逐出……
萧黎道:“那吹箫人,论单打独斗,他拳脚功夫并不敌我俩任意一个,就算那狼凶猛,合我们二人之力,也有八分胜算。但他内力浑厚,箫声夹杂内力,乱人心神,而且箫声能引毒虫,那狼,似乎也能认那乐声。”
殷天傲的拿手绝活就是这个,可见吹箫人与其关系匪浅。
“是以音御毒。”唐洄正想得入神,听这话还愣了一会。
唐洄低声回答:“以音御毒,这法子要求自小习音律,所以他内力深厚,而拳脚倒要差点。要做到也简单,可以是大量饲养毒虫,喂之以药物,以药物控制使其听从号令。要么那人自身服用秘药,吸引毒虫,再用音律驱使。”
萧黎:“你觉得他是哪种?”
唐洄毫不犹豫:“第一种。”
“后者极为伤身,而前者妙在对修习者反噬小。虽然不好控制,对敌起效慢,鲜有人用,但用得好威力也大。据我所知,殷天傲倒的确精通此术。”
萧黎:“你也会么?”
唐洄笑笑:“会,但不常用,不及那人。但若单就御毒来讲,他比不过我。即便他拼死一搏,我若不计后果,方圆五里毒物,尽可供我驱使,一个村子的人都不够我杀。”
“对方很聪明,没选择和我们硬碰硬,反而是挑了你,用的也不是甚么穿肠剧毒。”对方出手,便笃定唐洄会选择同伴。
萧黎没关注对方动机,反而抓住了唐洄语中字眼:“什么后果?”
“伤人伤己,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稍有差池性命都难保。”唐洄问,“你好像很有兴趣?”
“想学,不过经你这么一说,念头又打消了。”萧黎若有所失。
因为眼睛受创,萧黎并不知晓面前那人脸色已是十分难看。
唐洄呆愣好一会,叹出好大一口气:“此道伤人伤己,还是不碰为妙。”
他扯嘴笑了笑。兴许这在旁人眼里高深厉害,但他从来不觉得。
习蛊炼毒实属无奈之举,个中艰辛,他比任何人清楚。正因如此,他不希望萧黎涉身黑暗。
萧黎啊,该是清正光明,于清风煮茶论琴,银剑破光阴。不像他,这辈子注定和些虫子打交道。
夜色加深。
双眼的不适感也在一点点加重。
萧黎终于明白,唐洄为何不帮他松绑了。
痒,痒渗入至眼窝深处,持续难熬。就如有人拿了纤细鸟羽不停划过,又如有千只虫蚁上下攀爬。
若是可以,真想用手使劲抠一抠。
然而这折磨还在继续加深,痒处竟伴生刺痛。
这下萧黎连双眼都不想要了。什么自制力,什么忍耐性,都化为乌有,若不是捆着他,他恨不得自己把眼睛挖了,长痛不如短痛。
萧黎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你上的什么劳什子药!”
能让他爆粗口,说明真是难受得紧了。
萧黎觉得,自己就如一尾上岸的活鱼,怎么着都不好受。他躺地上翻来覆去,双手忍不住地挣动。
正是关键时刻,决不能大意。
唐洄赶紧过去制住他,又将他手上的布条缠了缠。
“忍着些,这药绝对管用,若是此刻替你去了,目力必会受损。”
萧黎听罢,无奈点头答应。
他已在尽力控制自己,然而全身都在发抖,蜷成了一团,十指成拳,攥得死紧。
怕他给自己弄伤,唐洄又扯片衣裳团了团,硬塞进他手里。
他又将萧黎的头托起来,让人斜枕在自己腿上。
发冠被除去了,有一双手探进发间,温暖的指尖力度适中,按压在几处穴位。
痒意弱了些。
“点你睡穴行吗?减你几分辛苦。”
萧黎摇头拒绝。这法子对于他是最好不过,但他若睡了,唐洄反而得时时提防留意他的动静。不如就这么醒着,少点麻烦。
萧黎道:“讲个故事听吧。”
这就难为唐洄了,他活这十多年,压根没听过几个故事,讲故事更是无从谈起。而他的过往也是臭水泥潭烂石头,没有光荣事迹,不提也罢。
“随便什么,就讲讲遇到的事也行。”
那好吧,唐洄扮鸭子上架,硬着头皮上。
“其实,别看现在受苦的是你,那药的效果,我再清楚不过了,我敢肯定,要拿去做什么刑讯,保证好用。我曾经着过道,那时我自认忍耐力极佳,但还是忍不住,双臂都被我抓烂了,偏偏还要分几分力气警惕四周。”
“没人帮你吗?”
唐洄一哂:“哪有,倒是那害我之人,没出几天便死了。”在萧黎面前讲杀人的事情似乎不太妥当,话刚出口,唐洄就开始反悔。
“我就说我不会讲,不讲了。”
多说多错,还是不说为妙。
这厢萧黎又以为是自己勾出了唐洄什么不愉快的回忆,也不好意思再开口。
两人只好长久地沉默,听洞外的风刮树叶的声音。
唐洄打了几个哈欠。
然而萧黎发间那双手除却添枝加火,并没停过。
萧黎关怀道:“你歇息吧,我没问题。”他难受便罢了,何苦拉上唐洄一起受累。
“再忍一个时辰。”
萧黎深知唐洄的倔性子,他所认定的事很难会改变。他便闭了嘴,心想也许该换个方法。
时间一点点流过,原先找来的树枝也慢慢烧光了。
最难受的时刻也已过去。萧黎静静躺着,呼吸平稳悠长,俨然进入梦乡。其实他并未睡着,闹这一出也是为了哄唐洄。
唐洄有响动。
萧黎心想,这下应当成了吧。
下一刻,一件衣服披在他身上,盖住他大半身子,布料间还带着温暖。他的头被小心翼翼托起,又轻放到唐洄另一条腿上。
原来是腿麻了,唐洄换条腿。
萧黎忍不住出声:“大不了将我捆紧点好了,真的,你歇吧。”
唐洄嘴上不饶人:“别扯淡。”他就说,此人怎会这么快入睡。
他记得自己曾经血肉模糊,却不得不拿起兵刃,血迹顺着剑锋往下淌,浓稠的猩红更衬出金属的银白,最后落到土壤中。可他不能也不敢有所放松,哪怕分心一刻,就可能铸成大错。
他不肯放弃全因为他心中那些可笑的求生欲,还有点疯狂的不认命。
那时就很想有个人,一个没恶意的人能陪他一会。就算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只要不会害他就行。
可能病痛中的人都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心理的脆弱也有一部分来自身体的感知。
他觉得自己该陪着萧黎。
萧黎计谋不成,继续沉默。
他忍不住去想头顶那双手,那手该是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它耍出的剑更是极漂亮,整个唐家都难找出能胜过的。
那双手上也曾玩转蛊毒,杀人毙命,让人胆惧心惊。
可如今,他却从那双手中,体会到别样的温暖和安心。自父亲逝世,他很少再有如此心绪。
一直以来,萧家也好,唐家也好,人人逼他成长,逼他去做一件件不喜之事,没人在乎他心中感受。就连他自己,也是时时告诫自己吃苦不懈,好早日得偿所愿,独当一面,将萧家发展壮大。
今夜的遭遇,却让他首次觉得疲累。在唐洄面前,从一开始他便不用那些虚头巴脑的伪装,更不用圆滑处人,一切都可出自本心。
兴许是发间那双手,又兴许是身上那件不属于他的衣裳。如今他对唐洄,付予了更多信任,他把自己的命都交给唐洄,并且他潜意识认定,唐洄会护他周全。
他累了,却并不颓丧,相反,他很高兴。
萧黎慢慢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