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一条座头鲸》琴烟烟

6、Chapter.06

　　标本库在实验室的地下，当初为了“寒武计划”打造这间实验室，耗费了巨大的人力和物力，巨大的地下空间储存了每个时期最有代表性的生物基因样本和部分化石，用来支持“寒武计划”的研究。

　　那些原本应该躺在博物馆的东西，对这个时代来说已经变成了毫无价值的石头，现在只是换了一个地方继续发挥作用而已。

　　地下仓库的气压门打开后，入眼可见的是布满墙壁一直延伸到天花板的标本架，一排一排，那些生物的样本像是图书馆里的书籍，在需要的时候等待着人查阅。而比那些珍贵样本更显眼的，是位于标本库中间被吊起来的骨架。

　　那副巨大的骨架属于“最初的鲸”，那头搁浅在海滩上的鲸带来了珍贵的情报和数据，从此揭开了“寒武计划”的序幕，它的血肉和组织早已在一次次的实验中化为数据和材料，只剩巨大的骨架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纪念着它为科学做出的贡献。

　　骨架还细心地保存成它于大海中遨游的姿态，放在海洋馆里怕是会令无数人驻足观看吧。

　　可是为了保存实验样本，它注定只能留在这里。

　　看着那副骨架，明江下意识地伸出手。

　　手掌接触到冰凉的鲸骨的瞬间，她的耳边好像又回响起了自深海而来的鲸歌。

　　“神。”

　　梦中三叶虫所说的神，究竟是一种意识形态，还是确切的实体？

　　她不知道。

　　离开骨架展区，循着指示牌来到寒武纪的区域，架子上按照年份整整齐齐地摆着三叶虫，怪诞虫，奇虾等生物的化石标本。

　　她看着那些古老生物留下的印记，不禁感叹果然那就是在做梦，不可能存在那种三叶虫的。

　　然而她还是拿取了一些三叶虫的化石样本。

　　现在的技术已经能从古生物化石标本内提取一定的DNA样本，但那已经是残缺不全的数据，需要用现代亲缘相近的生物DNA去补全那一部分，进行无数次的比对还原，在这之前他们一直在研究鲸，这里的标本很少能派上作用。

　　现在她打算从最初的源头开始，看看三叶虫身上到底有什么秘密。

　　她碰到的那只三叶虫，到底是一个特殊的个体，还是说那个时代发生过什么事情，没有留下印记，但确确实实发生的事情。

　　补全DNA的工作，在“寒武计划”的初期不是没有做过，那又是一个庞大的工程数据，得拜托谁整理一下，不仅如此，她还打算进行一个有些疯狂的实验，但那是违规的，所以她得尽快。

　　想到这里，明江抱着一堆标本匆匆离开了标本库。

　　*

　　拜托小张帮忙整理数据后，她把那一堆东西小心翼翼地放在试验台上，正准备点几个人帮忙，就见小张犹犹豫豫，有话要说的样子。

　　“怎么了？”她有些奇怪地问道。

　　张了张嘴，面前这个腼腆的研究员还是道：“我听陈欣说，您和梁遇医生吵架了？”

　　陈欣就是那个刚才在医务室的女研究员。

　　明江眼神闪了闪，却是淡淡道：“没事，只是一点小事情。”

　　小张：“真的没事吗？”

　　“……”明江手里的动作停下了，她抬起头看着小张，疑惑地问，“是出什么事情了吗？”

　　“这才是我要问的，”小张压低了声音，“明江博士，您还好吗？”

　　“你……什么意思？”

　　“听说梁遇医生打算向上面提交报告，让您去修养，”小张有些紧张地推了推眼镜，“那之后我们怎么办啊？”

　　这里的团队大部分都是明江一手培养起来的，里面也有不少是她拉过来的校友，如果她不在了，研究恐怕很难再继续进行下去。

　　想到这里，她手头一紧，“砰”地将化石扔进仪器，看着仪器将化石打成碎末。

　　有那么一瞬间小张甚是觉得，在明江眼里，那里面的不是标本，是梁遇医生。

　　“不用担心，”明江说，“这件事会有结果的，我不会离开实验室。”

　　他明显是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嗯。”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他又拿出自己的终端，“您之前错过的新闻，有一个比较奇怪的地方，一艘渔船在附近海域出海时遭到了不明生物袭击，这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三起了。”

　　“第三起？”

　　这个数字总是让她不可避免地想到这个月检测的三次鲸歌，心念一动，她又问道，“是和鲸歌一起出现的吗？”

　　小张“诶”了一声，看了一下数据后，又点了点头：“您是说……这和鲸有关？可是渔民说根本没看清那是什么生物，我想……那应该不是鲸干的吧？”

　　“的确……尚且不知道这之间的联系，还是不要随意猜测。”明江摇了摇头，“先做手头的事情吧，筛选一下爬虫类，看看过往的记录有没有相关的基因数据。”

　　“好的。”

　　小张带着电子终端离开，明江则是将渔民遭受袭击的事情抛在了脑后，毕竟现在的研究更重要，她看着仪器内碎成粉末的标本，渐渐出了神。

　　她还在在意那头鲸的事情。

　　追踪器不可能出问题，它消失了……会去哪里呢？

　　难道也是去见“神”了？

　　真是荒谬。

　　她自嘲地摇了摇头，暗道自己真的是疯了。

　　那只是一个诡异的梦，仅此而已。

　　数据重构出来还需要时间，她在椅子上坐下，看着桌上关掉的终端，想了想又把它打开。

　　地图展开，一只简笔画成的眼睛映入眼帘。

　　把鲸歌出现的位置串联起来后，出现的是一只简陋的眼睛。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屏幕上头尾相连的地方，最后连成了一个闭环。

　　北纬30°。

　　星球上最神秘的一条纬线，贯穿了星球上出现的四大文明古国，是星球上几条重要大江大河的入海口，更是有许多的神秘区域，奇景和古迹，这些还只是地面上能看见的。

　　那么在人类看不见的水下呢？

　　纬线穿过的深海之中，是不是真的是所谓“神”的所在地？

　　那个未知的存在，在用鲸歌告诉人类什么吗？警告？还是……救赎？

　　如果真的存在那个引导生物进化的神祇，哪怕是走遍海底，她也要把祂挖出来。

　　*

　　等待数据的时候，她好像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再次清醒时，眼前是一望无际的碧蓝。

　　海浪哗啦啦地冲刷着身体，令她整个人都有些站不稳，东倒西歪的。

　　恰到好处的水温不会让人觉得冷，反而有些舒服，但这对明江来说无异于酷刑。

　　又是那个梦！那个真实的梦！

　　“你没有听到‘神’的声音吗？”耳边传来这样的问句。

　　她猛地转过脸，果然看到了那只变成了人的三叶虫。

　　“求求你了，让我醒过来吧！”

　　有些崩溃地这么喊道，她猛地推开三叶虫，跌跌撞撞地往岸上走去。

　　但没走两步，她便腿一软跌倒在地，冰凉的海水糊了她一脸，她呛了好几口水，肺部条件反射地收缩想要将水排出去，然而一下接一下的海浪还是将她拖入窒息的边缘。

　　明江疯狂地咳嗽着，想要站起来却使不上劲。

　　三叶虫跌跌撞撞地走来她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只是短短的时间，刚才还跌跌撞撞的它，就已经学会了两条腿走路的行走方式，明江借力站起来，余光却发现自己腿上出现了恐怖的东西。

　　“这是什么？”她颤抖着手臂，甚至不敢去触碰。

　　更诡异的是，她的两条腿像是被什么粘黏了起来，不仅无法站稳，甚至……那更像是她只剩下了一根腿骨连接着盆骨，而腿上出现的胶质感的皮肤令她感觉到无比恶心。

　　到底发生了什么？！

　　三叶虫探头看了一眼她的腿，脸上的表情扭曲而又诡异：“‘神’在呼唤你。”

　　“什么？你能不能不要当谜语人了？”明江转过头，觉得它实在不可理喻。

　　“谜语人是什么？”三叶虫的脸上露出茫然的神色。

　　人类复杂的语言系统它显然理解不了，即使是以这样的姿态进行的“进化”，说到底也只是一种拙劣的模仿，它有所谓的行为沟通能力和模仿能力，这一切都是构建在所谓的“神”赐予的能力基础上，他们的沟通原本就是不在同一条线上的。

　　但海里不行。

　　明江确认自己无论变成什么样都不要下水，她看着面前一望无际的碧蓝，刻在身体里的恐惧甚至超过了脑子里那道呼唤的声音。

　　事情实在太诡异了，如果是梦的话未免也过于真实，什么梦还能像连续剧一样连着上次梦的？

　　她剧烈地呼吸着，却觉得空气越来越稀薄，整个人站也站不稳，只能依靠着身边这只三叶虫。

　　那个生物明明模拟出了人类的外表，似乎也是拥有情绪，但显然它不熟悉它现在的身体，连表情也无法控制，这恰好是令人不适的地方。

　　“我怎么了？”明江捂着胸口，呼吸越来越困难。

　　那些胶皮一样的皮肤已经爬上了她的腰身，明江觉得自己完全混乱了，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分析出这种皮肤到底是什么。

　　是鲸的皮肤。

　　“‘神’在呼唤你啊，你为什么要害怕？”三叶虫茫然地看着她，它的脸上仍旧是那副扭曲的表情，看起来它是想尽力安慰明江，但它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控制面部的五官。

　　它能理解情绪，却不明白原因，不知道明江的恐惧从何而来。

　　这个生物，到底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神’就在这里，来，和我一起。”

　　它扶着明江，下一秒，在明江震惊的目光中，猛地将她推进了海里。

　　冰冷的水淹没了她的口鼻，浪头蒙蔽了她的双眼，恍惚间明江好像看见了一条深蓝色的鲸尾，在水声中，她茫然地被三叶虫拖着，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丢进了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