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之春》西西里刀

1、电脑

　　2007年12月31日上午，阳城市区终于飘起五年以来的第一场初雪，长青的阔叶树沾了白色又成了另一幅光景。

　　花园小区的后门商铺里有这一片社区中最出名的私人诊所，两间不大的店面打通，门诊和药房合并占了左侧商铺，另一侧留给注射室和输液区，墙体纯白，只是路过都能闻到一股消毒水味。

　　乔鸢薇因为低烧一大早就被送到这里来挂水，她手里抱着暖手宝，原本亮晶晶的眼睛半眯着，嘴巴也苍白，无力靠着软垫的样子就差没把“可怜”两个字写到脸上。

　　新来的小护士把两个大输液瓶悬挂到架子上，对陪同的家长叮嘱道。

　　“小朋友得挂三天水，明后天还是这个时间来，记得吃早饭，挂完水早点儿回家休息。另外今年气温低，怕冷风一吹又感冒了病情反复，最好也先别让小朋友出门了，等病好了再玩也不迟。”

　　乔鸢薇听了这话直接把眼睛闭上，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小大人似的重重地叹了口气。

　　在旁边守着的张归美看着女儿郁闷的表情忍俊不禁，对护士说，“好的，谢谢你啊。”

　　“没事，麻烦这一瓶快输完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好来换另外一瓶。”

　　小护士说完笑眯眯地走了，乔鸢薇睁开眼拖长了音问，“妈——我都和钱僖铎还有淼淼约好了要去世纪广场跨年的，我爸不是总教育我要言而有信吗？今晚不去不太好吧？”

　　“要是在室内有挡风玻璃我就不说什么了，世纪广场是新建的，刚种下去的树苗比你的身板还瘦小，去了才是真的不好。”

　　张归美一直是乔鸢薇心中最温柔的妈妈，就像现在，微微歪头海藻般的长卷发就乖顺地倾向了一边，即使态度强硬，慢悠悠的语速也像是在讲道理。

　　“可是……”乔鸢薇说了两个字，对上她有些伤心的眼神又把话憋了回去。

　　张归美年轻时在文/工/团跳舞落下病根，身体一直不太好，春夏怕花粉，秋冬怕寒气。今天一大早为了赶紧送她到诊所看病忘了戴上围巾已经开始断断续续地咳嗽。

　　乔鸢薇每听妈妈咳嗽一声心里都一紧，慌忙去拿保温杯时忘了自己还在打吊瓶，一不小心把手抬得太高输液管就开始回血。

　　张归美把她的手轻轻按下，“等病好了再去玩好不好？”

　　“好......但是今天回去了你们能不能让我看跨年演唱会？”乔鸢薇愧疚得很，说话也不敢理直气壮。

　　“演唱会几点开始？”

　　“晚上七点半！我下午可以不看电视的。”

　　张归美笑着说可以，乔鸢薇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儿又担心起来，“但我还要告诉淼淼他们我不去了，要是他们在广场等我等得感冒了就不好了。”

　　“可以的，等一会儿回家了我们再把电话簿翻出来给淼淼他们家里打电话？”

　　“好！”

　　……

　　乔鸢薇一回家就跑到座机旁翻起了电话簿，给吴淼淼打的电话是吴昌强叔叔接的，她解释完自己不能去跨年的原因，又祝吴叔叔新年快乐才挂了电话。

　　她拖着步子走到到厨房，“妈，我爸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啊？”

　　“他去给你买新年礼物去了。”

　　张归美说话只说一半，无论她再怎么撒娇耍赖也不愿意透露更多。

　　一直等到临近中午，乔鸢薇终于听见了门铃响，她接起对讲电话确认是乔自怀的声音，解了门锁还没穿外套就往楼下跑。

　　跑到四楼正好遇见提着大纸盒的乔自怀，她边冻得发抖边问，“爸，这是买的什么呀？”

　　“新买的电脑啊。”乔自怀说着把夹克拖了给她穿上，衣摆长得垂到小腿。

　　乔鸢薇不抖了，“电脑？家里的电脑明明那么大。”

　　“对，所以爸爸买了一个又小又能随时带走的。”乔自怀把她单手抱起往楼上走，看见站在门口的张归美更是加快脚步，“快回屋里暖和，今年天气邪得很，气温比往年低了好几度。”

　　“你才是小心别感冒了，家里已经有了一个小病号，再来一个我可撑不住。”

　　乔自怀找了件外套披上，“医生怎么说？我其实觉得还是去市医院更安心，乔乔从小到大都没发烧过几次，诊所那个医生虽然人不错也天天见着，但治得好不好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就先别急着揣测别人治得不好。”张归美让他放心，“今早你不在我又不会开车，节假日不好打车，我也是怕冷风吹得乔乔更加头晕。”

　　乔鸢薇挂完水精神已经好了不少，在一旁着急道：“爸，你快先把纸盒打开让我看看。”

　　夫妻俩无奈地对视一笑，拆开纸盒，黑色的长方形闪着金属光泽，上面还刻着“HP”。

　　“这么薄！”乔鸢薇惊讶道。

　　“这叫笔记本电脑，爸爸一周前去北市参加战友会，遇到了以前的好朋友，他推荐我买的。”

　　“是姓康的那个？”张归美以前听他提过几次。

　　“对，康鸿辉。我们之前都换了手机号码又搬了家，今年才终于联系上，他还说过年想把一家三口一起带到阳城来玩几天。”

　　乔自怀记性好，照着店里老板说的很快激活好电脑，乔鸢薇在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觉得神奇，完全没把他们的聊天内容听进去。

　　“可以啊，正好租户说元旦过后不续租了，我就先不挂到中介那里去了，抽空找家政阿姨来打扫一下，等他们来住过之后再找租客。”

　　“好，他也说过让我买了电脑后联系他，我就趁着机会一起说了。”

　　乔鸢薇看他打完字都没用鼠标，只是点了两下键盘下方就登上□□，没一会儿视频接通，她看见屏幕上除了多出自己和爸爸，还有一个没见过的寸头叔叔。

　　“快叫康叔叔。”乔自怀提醒她。

　　“康叔叔好。”乔鸢薇还是疑惑，“这不是没有摄像头吗？”

　　“你看屏幕正上方的边框里是不是有个很小的圆圈？那就是摄像头。”

　　乔自怀解释完才向战友做起家里人的介绍，康鸿辉和他们一一打过招呼又说先失陪一会儿，再回到镜头前身边又多了一个陌生男孩。

　　男孩站得远，背后的田字落地窗笼着一圈一圈的柔光，摄像头只拍出他模糊的五官，除了皮肤白和头发黑之外什么也看不清。

　　康鸿辉说，“这是我儿子康嘉阳，他妈妈昨天去了外地出差还没回来，只能下次再介绍认识了。”

　　乔鸢薇看见男孩附和寸头叔叔的话在一旁微微点头，“叔叔阿姨好，妹妹好，我叫康嘉阳。”

　　“我叫乔鸢薇，可你怎么知道我是妹妹？万一我比你大呢？”她不服气，只是生病说出口的音调也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康嘉阳往前走了几步凑近镜头，乌黑的眼珠像被墨水浸过，乔鸢薇听见他问，“那你有多大了？”

　　“小学六年级。”

　　“我也是。”

　　乔鸢薇同样凑到镜头前强调，“我96年6月的！”

　　“我95年11月。”康嘉阳觉得她较真的样子好玩儿，又故意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妹妹你好。”

　　乔鸢薇找不到反驳的话，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开始不停咳嗽，康嘉阳看她咳得脸颊都红了才退回一开始的位置，又变成那副模糊不清的样子。

　　康鸿辉见状训诫了他几句，声音大得让乔自怀都忍不住调小了电脑音量，他知道自己这个战友脾气爆，但没想到连对着自家小孩说话也有训练新兵的气势，连忙打起圆场。

　　“乔乔上学比同龄人都早一年，班里都是比她大的，所以总想当老大。本来也是嘉阳大一些，叫妹妹也没错。”

　　“他就是太调皮了。”康鸿辉也不好继续刚刚的话题，让康嘉阳在一边站着别动又问，“怎么突然想起找我视频聊天来了。”

　　“我买了你说的那个电脑，确实不错，又小又轻便的。只是我们这里买的人不多，老板还是特地去省城调的货。”

　　“是吧！不过我想以后这电脑肯定还能更轻薄。”

　　“对。”乔自怀也没忘了正经事，“之前你不是说过年想带家人来阳城玩几天吗？我今天和我爱人说过了，到时候你们来了就住我们家另一套房子，同小区同幢不同层，比住酒店干净还舒服。”

　　大人们又寒暄了几句，乔鸢薇听到耳朵里大概就是“天气冷要注意身体”这种翻来覆去的重复语句，她捂着嘴悄悄打了个哈欠，再看向镜头时却看见康嘉阳垂着头一副走神的姿态。

　　虽然看得不清楚，但他保持同个姿势一动不动的模样，和自己上数学课神游时左耳进右耳出的样子太熟悉。

　　康嘉阳突然抬头同样看向她的方向，即使是隔着网线，偷看当事人被发现也让乔鸢薇吓了一跳，依旧是朦胧的五官，乔鸢薇却想起几分钟前屏幕里他那双乌黑透亮的眼睛。

　　她一边假装咳嗽一边故作镇定地把视线移开。

　　乔自怀听见她又在咳嗽也没了聊天的心思，“那我们改天找机会再聊，我先带着乔乔去把药喝了。”

　　“爸，我还想再玩一会儿电脑。”

　　乔鸢薇有了新玩具自然不想放手，夫妻俩拿她没办法，一个找来羽绒服让她披上又叮嘱别脱下，一个则是去泡感冒灵冲剂。

　　视频聊天还是连接状态，康鸿辉没什么和小女孩聊天的经验，问了几句学习情况也觉得自己无聊，说完“那叔叔就等着过年和你再见”也是没点断开就离开了电脑。

　　刚刚还热热闹闹的屏幕里就剩了两个人，乔鸢薇不动，康嘉阳也不动。

　　就这么呆坐了好几分钟，乔鸢薇先败下阵来问，“你一直就那么站着不难受啊？”

　　“你不是也一直盘腿坐着。”康嘉阳说着走到屏幕前，“我要挂断视频了。”

　　“等等！”

　　“什么？”

　　康嘉阳回话头也不抬，刚过眉毛的刘海遮住摄像头，乔鸢薇还是看不清他的脸。

　　“这个电脑我不太会用，我想玩游戏，你能不能教我。”

　　“行啊。”康嘉阳语调轻松，像是就在等她的这句话，“先叫一声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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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文了！这篇开始的节奏比较慢，希望大家也能够喜欢～照例前三章随机掉落红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