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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掌掴 ...

  •   “我……”
      苏芙蓉费力张嘴,才发觉浑身已无半分力气,而那折磨得她死去活来的痛楚,竟也不知何时渐渐消逝。
      一同消逝的,还有她的生命。
      此时此刻,她清楚感觉到属于自己的时间在一点点散去,像指尖流沙,风中云絮,轻得一碰就散,一握就碎。
      苏芙蓉又动了动唇,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身体轻盈起来的同时,意识渐渐朦胧,仅剩手心一点遥不可及的余温,仿若寒夜里茕茕孑立的烛火,温暖又飘摇。

      是那人的手么?
      苏芙蓉心头微动,忽听渺远苍穹中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黄钟大吕似的,偏又含含糊糊听不真切。
      “……宿世功德……万人敬仰…………腰缠万贯………………新生可得,不…………”
      苏芙蓉努力睁眼,却只听得“新生”二字,意识越发模糊,终于沉入茫茫混沌。

      与此同时,手心那点余温的主人止不住颤抖起来,有红色水滴一颗颗砸落,又在半空消失无踪。
      那双赤红的眼睛不知睁了多久,但始终一眨不眨,牢牢盯着苏芙蓉,像溺水者望向唯一的浮木。
      直到此刻,视野中长长的睫毛费力翕动,终于蝶翼般轻轻落下,遮住了那双痛楚中犹带着明亮火焰的眸子,也带走他眼前唯一的光彩。
      “芙蓉……”
      他无声低唤着,身形渐渐委顿下来,像倾颓玉山般倒在苏芙蓉身边,仅余十指相扣。

      如能再见,我什么都答应你,好不好?
      只求诸天神佛,慈悲怜悯。
      只求你,许我如愿……

      ***《缂丝帕》***

      三丈高的画舫在湖面上缓缓滑行,荡起阵阵涟漪,惊得湖中游鱼四散开来,甩着尾巴潜向深处。
      画舫最上层的甲板遍铺竹席,四角燃着香薰,有婢女跪坐在侧,纤手烹茶。袅袅茶香和熏笼里的淡雅香气混合,使这处小小的露天茶室显得格外雅致。
      一片静谧里,苏芙蓉忽的打了个冷颤,抬手捂住胃部,面露痛苦。

      “怎么了?可是品茶太快不舒服?”
      温润男声响起,透着股不怎么真诚的关切,紧接着递过来一杯热茶,碧绿色的茶水在白玉杯中氤氲,一看便知不是凡品。“此茶名唤‘空山新雨’,是皇兄特赐的贡茶,先苦后甘,回味悠长,饮之可使人忘忧。”
      苏芙蓉抬眼望去,只见茶桌对面的男子目如朗星,黑发以玉冠束起,上面还镶嵌了两枚水色通透的红玉,越发衬得他面容英俊,一派骄矜贵气。
      可惜扒开外面这层皮,内里应该全是渣渣……
      苏芙蓉暗骂一声,抬手接过这杯茶,借着观察茶叶的动作垂下眼,遮住眸中复杂思绪。

      她穿越了!
      还穿到了一个同名同姓的姑娘身上。
      这姑娘也叫苏芙蓉,是皇商苏家的嫡长女,虽然娘亲早逝,却被苏父捧在掌心,千娇万宠地长大。衣食住行,处处精致豪奢,甚至因家中皇商的身份,有些地方比皇子公主还来得气派享受。
      这般随心所欲地长到十七岁,有次外出踏青,苏芙蓉偶遇贤王柴傲天,隔着帷幔远远望见,不知怎的就一见倾心了。
      她从小长到大,在苏家都是说一不二的存在,想要星星月亮都有成群仆婢抢着搭梯子。现在有了意中人,也不拘束自己,只着了迷似的追随。什么奇珍异宝、古玩字画,流水似的往贤王府中送,那叫一个豪掷千金。

      自古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何况原身的苏芙蓉有钱有貌,并非无盐。
      奈何贤王柴傲天是朝野上下有口皆碑的风雅人,不喜这般直白热烈。虽碍于自身修养不对苏芙蓉说什么难听话,也尽量避开,但凡有人问起,只说她小女儿不懂事。
      苏芙蓉都十七岁了,正是待嫁的好时节,哪里听不懂贤王的拒绝?苏父更是成日里苦劝,甚至以死相逼,求她放弃。
      一向对自己千依百顺的老父竟这般绝情,苏芙蓉又羞又怒,哪里肯听?
      非但不听,她还送出去一条贴身用的缂丝帕,对柴傲天明示相思之情。
      结果就是这条缂丝帕惹了祸,以至一发不可收拾……

      苏芙蓉按住胃部,感受着手底下的痉挛颤抖,脸色越发难看。
      缂丝乃是丝绸精品,很长时间里一直作为皇家供奉,且只有帝后能够使用。在民间甚至有“一寸缂丝一寸金”的说法,谁家姑娘出嫁时有一件缂丝绣品,那是能吹嘘半辈子的荣耀。
      然而经历前朝战乱后,缂丝技术失传了!即使近百年来有能工巧匠集思广益,寻求复刻之法,也只能仿其形而不能仿其神。
      有鉴于此,前朝流传下来的缂丝之作更是重金难求,每当现世,必引起众多权贵争相抢购。
      苏芙蓉这条缂丝帕,就是家里传下来的珍品,其上一面绣着碧叶红莲,一面绣着鸳鸯成群,非但雕琢缕刻,宛然若实物,而且用十几种彩线铺陈过渡,色彩极为自然。
      最妙的是,将这条帕子对光细看,背面的鸳鸯就游在了正面的莲叶之间,合二为一,栩栩如生。
      这种缂丝里的精品,何止千金难寻,简直万金都难买!可惜就这么送出去了……苏芙蓉想想都替原身肉疼。

      就是这么贵重的一条帕子,到了贤王柴傲天手里之后,不知怎的还被宵小之辈窃去。
      这贼人还不走寻常路,窃了宝物不想着闷声发大财,而是拿着这千金难买的帕子,背地里污言秽语胡编乱造,几乎把舌头嚼碎。那香艳故事多得,把护城河畔千棵老柳树都染上了脂粉气。
      送出心爱之物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寻常女子不气得寻死觅活,也要以泪洗面。苏芙蓉却不然。
      她非但不气不恼,还来了一手“将计就计”推波助澜,任凭“苏芙蓉倒贴贤王爷,背地里私定终身鲜廉寡耻”的流言满天飞,然后在流言蜚语中乘着一顶小轿进了贤王府的门。
      就这么做了柴傲天的侧妃。
      然后没多久便拖着流产后虚弱的身体饿死在荒凉小院。
      啧。

      想到原身进了贤王府之后的种种遭遇,苏芙蓉心头更加难受,她使劲儿闭了闭眼,将茶水一饮而尽。
      热乎乎的茶水灌进胃里,登时将那股子火烧火燎的痛缓解许多,苏芙蓉把杯子往桌上一放,也不用别人劝茶,执起小巧茶壶,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再次一饮而尽,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横竖她现在除了自己名字之外,前尘往事一概不知,干脆就替原身了了这段孽缘,权当还她躯壳之恩吧!

      “你……” 饶是柴傲天一向以微温尔雅的形象示人,这会儿也有点绷不住。
      这可是贡茶!
      他堂堂一个贤王,也不过得了八两六钱!
      这样的好茶,却要被苏芙蓉这个愚蠢女人当白水似的往嘴里灌,简直是煮鹤焚琴、牛嚼牡丹、不可理喻!
      斥责的话成串卡在嘴边,柴傲天忍了又忍,在苏芙蓉喝下第三杯茶后终于开口:“芙蓉,你可是心里对我有怨?”
      苏芙蓉一愣,下意识道:“当然不怨。”
      她继承了原身的记忆,一并继承的还有那股强烈的不甘和恨意,区区怨气算什么?

      柴傲天似乎很满意她的反应,脸色都跟着好了两分:“你能这样想最好,本王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只能尽力补偿。”
      许是不想再看苏芙蓉糟蹋好茶,他直接把一盘白绿相间的茶点推过去,温声道:“现在城中流言四起,都怪那起盗窃缂丝帕的贼人。虽说谣言止于智者,但千夫所指的滋味不啻于零割碎剐。本王堂堂七尺男儿,不能看着你被流言所困。”
      他顿了顿,看着苏芙蓉道:“芙蓉,你可愿意进府,与本王做一对比翼鸳鸯,双宿双飞?”

      在原来的轨迹上,柴傲天也是这般,在画舫对苏芙蓉求亲,理由是他丢失了缂丝帕,害得苏芙蓉名声受损,必须得负起责任。
      原身当时就高兴懵了,以至于后面知道柴傲天只肯以侧妃之位想迎,辗转痛苦后,实在舍不得对方描述的前景,仍然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
      现在么……
      苏芙蓉一听见这把声音,就想起柴傲天当初对原身的承诺——
      “待芙蓉诞下麟儿,本王就为你请封正妃之位。”
      说这话时,男人眉眼温和,信誓旦旦,仿佛有无穷情意,实则全是看在苏家两成红利的面子上。

      当时原身心愿得偿,日日相伴骄矜贵气的贤王。郎情妾意之余,想到侧妃再好听也就是个妾,贤王将来肯定要有别的女人,就心如刀割辗转难眠。
      她前十几年过得顺遂,没什么后宅经验,不得已回娘家找姨娘学了点儿经验,然后在柴傲天面前婉转奉承月余,还献上苏家两成红利,才得了这句空头支票。
      苏家乃是皇商,苏父又有头脑手腕,将生意铺得极大,苏家所有产业的红利,别说两成,就是千分之一,都够人富贵两辈子的。
      可惜原身看不清,手头宽裕时漫天撒钱,贤王府人人称一声“散财娘子”,落难时竟连大夫都请不起,全靠丫鬟藏在鞋底的银票勉强度日。
      等四个丫鬟或打或卖先后被赶出府后,更是连碗粥都喝不上,活生生饿死在大雪天,真是……可悲可恨!

      想到原身临死前的凄凉惨淡,苏芙蓉只觉胃里那股痛楚再次泛了上来,仿佛有只铁手在翻腾。偏偏她之前吃了点心,胃里并不空,一时间饥饿和饱胀两种滋味混合杂糅,搅得她几乎要吐出来。
      苏芙蓉猛灌一杯茶,强行忍住呕吐的欲望。
      现在缂丝帕已经送出,流言开始冒头,现在她坐在这露天的地方,都能隐约感觉到有两拨人窥伺,不知是贤王的仆从还是其他好事者。
      如果此时撕破脸一拍两散,主动退走,未免太便宜这位柴郎了。
      思及此,苏芙蓉垂在身侧的手狠狠掐了把掌心,假作害羞低头不语,等柴傲天又问了一遍,才抬起头露出一副欣喜面孔,做腔作调地感叹道:“皇天不负有心人,王爷终于被我的真情打动了!我,芙蓉实在太开心了!”
      万事开头难,勉强开了头的苏芙蓉脸色越发喜悦,语气诚挚万分:“能嫁与柴郎做贤王妃,是芙蓉三生修来的缘分,芙蓉自然是愿意的。”
      柴傲天顿时哽住:“……”
      什么贤王妃?他最多能给出一个侧妃之位!

      然而不等他开口,苏芙蓉已经宛如脱缰野马,一奔千里,信誓旦旦地道:“王爷且放心,芙蓉乃是家中嫡长,自幼管家理事,无所不精。等做了贤王妃,芙蓉一定贤惠有加,为柴家开枝散叶,为王爷相夫教子,生生死死在一起,只羡鸳鸯不羡仙。”
      她憋着气说完这一长串,憋得脸色泛红,然后垂眸、低头、侧身,三个动作一气呵成,害羞得有板有眼。
      柴傲天:“……”
      他一张嘴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竟有些卡壳,好一会儿才道:“芙蓉,正妃之位……本王亦是有苦衷的,你,可否暂且屈居侧妃,相伴本王身边?”
      平心而论,苏芙蓉虽粗鲁愚昧,不解风情,但着实生了一副好相貌。不言不语时,那一双丹凤眼水汪汪的,如同含情秋水,脉脉动人。
      可惜一旦言语,就像现在这般,叫人烦躁不已。
      好在她对他恋慕成痴,应当能体谅他的一番苦心。侧妃之位,就是他现在能拿出的最大诚意,至于更多的,还需看她……

      柴傲天正兀自思量,苏芙蓉已经腾地起身,一把将桌上的白玉茶杯扫落,站在满地碎片中,怒声道:“你什么意思?败坏了姑娘家名声,就让人做妾补偿?”
      柴傲天:“?”
      作为苏家嫡女,苏芙蓉的刁蛮任性远近皆知,但在他面前向来温言软语,处处迎合,柴傲天早已习惯这种模式,乍然间被吼,顿时懵圈。
      不等他反应过来,苏芙蓉起身离席,舒展长臂,“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他一耳光。
      柴傲天:“!”
      怒火尚未燃起,苏芙蓉就高声骂道:“龌龊小人,你算什么贤王!”
      她且骂且退,骂完已大步走到船边,紧接着手撑船舷,干脆利落地一跃而下。
      柴傲天:“!!!”

      柴傲天站在原地,一张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
      他是当天天子的胞弟,因年龄相差过大,天子登基时尚在襁褓,未曾参与龙椅争夺,所以和天子皇兄关系和睦。因自身文武兼修,善于养气,更是早早参与政事,在朝中也说得上话。
      活了二十几年,柴傲天从没想过,他竟然会被一个女人打了!
      打他的女人,上一刻还对他小意奉承,昨天还眼巴巴盼他垂怜!
      事出反常必有妖,莫非苏芙蓉是想用这种方式,逼迫他娶为正妃?
      做梦!
      柴傲天狠狠咬牙,胸口剧烈起伏,边摇铃传唤下属,边疾步往苏芙蓉跳湖的位置走去。
      大业未成,他绝不能让苏芙蓉死在自己眼前!
      至少不能让外人看到!

      然而伴随着苏芙蓉落水的动静,远方水天相接处的芦苇丛旁,有人悲呼一声“我的囡囡啊!”,跟着噗通跳下。
      随着这声悲呼,芦苇丛附近散落的六七艘渔船迅速朝前靠拢,十几个人下饺子似的噗通噗通跳下,朝着落水人游去。
      与此同时,侧方分出三艘窄细的小舟,离弦利箭一般朝着画舫而来。
      柴傲天:“…………”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旋转跳跃求收藏~23333
    ***
    旧文《农家子科举养家(种田)》已完结,轻松种田小甜饼,可以放心跳坑︿( ̄︶ ̄)︿
    简介:梦想当咸鱼的顾玉成,一觉醒来成了顾家二房的顶梁柱。
    看着小萝卜头似的妹妹,顾玉成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斗志!
    他要发家致富!
    他要读书科举!
    他要美女如云!
    艰苦奋斗后,实现了前两条。
    至于第三条……
    宋琢冰弹了弹手中长刀:“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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