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邻投喂日记》见羽仪

2、天尊和我双箭头

　　来北京之前，李恒升已经跟代理房子的中介沟通过了，中介也给他找了家政清理房子，但应该是因为害怕对面的鬼，家政的的活干得很是潦草，李恒升还得自己动手扫扫尾。

　　花了两个多小时，废了两张新买的抹布，用半打父亲手绘的除秽符布了个保持屋内洁净的阵，李恒升看着虽然陈旧，但干净得一尘不染的房子，李恒升满意地点了点头。

　　没关系，离开学还有几天，给房子来一个大翻新完全来得及，今天就先这样吧，先给天尊神像开光，请天尊接受供奉才是正事——要不是供奉一天都不能停，他也舍不得自家天尊屈居在这么简陋的房子里。

　　考虑到这未来两天可能的装修，李恒升暂时没有布置神殿该有的华盖帐幔，只是把老餐桌移到墙边靠着，摆好买来的水果贡品和装脏用的经典、铜镜、历书等物，就恭恭敬敬地展开了绘有神容的画像。

　　画像两边为雕刻精细的玉轴，存在了至少一千五百年的纸张一点也不显得陈旧，画上的神灵也并不是端坐或是肃立在巍峨神殿，而是驾着鸾车巡过星河，背景里银河浩荡，蔚为壮观。

　　神灵背对画面立在鸾车上，颜色层次分明的月白色袿衣不仅衬得他格外高挑纤细，更显出月神为群星主，为众水君的尊贵身份——那浅淡的蓝色可不是衣料，而是莹莹如练的月华；而月华之上，更有以星光为丝线绣出的众星拱月图和云水纹路。

　　除了披裹月华，以珍珠和白玉为主的满身珠翠显然也不是凡物，无论是通身成套的珠玉璎珞、右手腕上隐约露出的莹润玉钏还是袿衣刀圭般下摆上缀着的珠玉串，那一件不是完美至极。

　　神没有露出容颜，只是伸出一只向上翻的，掌心有星辰跳动的玉手，就足以令他身上的月华和珠玉黯然失色；说是葱根也好，白茅也罢，凡俗的词语，无论怎样，在这只手面前都显得肤浅。

　　这便是神——他弄群星于股掌，御云水如臂指；当他驾车巡过漫无边际的银河云海时，每一颗星辰都仰望他的鸾驾，每一缕云气都敬畏他的威严。

　　这幅画是仙家法宝，是用一种有点像照相机的仙法将那个时刻的神留在画卷上，逼真无比，随着李恒升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将其挂在墙上的动作，画上的星辉月华将已盈满月光的室内照得更亮堂了几分，视力极好的李恒升索性关了灯。

　　这画虽然已经有了几分神异，却不能算是真正的“神像”，还需要李恒升为其点眼开光，恭请上神的分灵降临附于其上，才能真正成为通神启灵的神的分灵。

　　按说，这个仪式本该是十分隆重，不说择吉日良辰，连按规定需要的祭品的都比李恒升在有限条件下准备的多得多，还有一套复杂科仪。

　　但李恒升却不需要，一来，他一出生就有仙籍，虽然出了点意外，导致他没法跟李长启一样成年就原地飞升，但对神灵的感知能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二来，他的神眷之隆甚至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那毕竟是个濒死之时救他一命，甚至不用他祈请就会主动显灵保护他、为他遮蔽风雨的神灵。

　　刚才在对面阳台作妖的东西，也就是运气好，逮到了一个神像未开光对周边环境感知还不够强，太阴星君也没有在天上盯着李恒升的好时机，不然它当场就会湮灭，哪能容它见到明早的太阳。

　　李恒升拈了香，虔诚地念完太阴皇君诰，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蘸取了混合白芨的朱砂的新笔点神灵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神像没有露脸，点不了七窍，指甲作为人体有特殊意义的部分，可以替代之。

　　指甲染上朱砂颜色的一刹那，他布置在全明阳台上的几组接引月光的镜子光芒大盛，画面里的银河溢出纸张，照得满堂星辉，恍惚间，李恒升觉得自己好像身处画中的那个场景：

　　名为望舒的巨大白色凤凰牵引御驾奔向天穹彼端，浩荡星河与无边云海尽收眼底，他站在太阴星君白玉制成的鸾驾上，凌驾于九重天上，履亿万星辰于足底。

　　而即使是这样前所未有的新奇而令人心中激荡的体验，也没能让李恒升的目光从面前的神灵的背影离开半分。

　　神灵没有转身，他的声音却被星河上的猎猎罡风送到李恒升耳畔，或许是九天太遥远，或许是风声太喧嚣，那一声“阿茂”被抹掉了亲近，销去了和悦，只余下高高在上的清冷。

　　李恒升心头巨震，再一眨眼，就回到了现实中，他才发现自己早已情难自禁地跪倒在了软垫上，泪流满面。

　　无论见过神显灵到什么程度，无论被神托梦过多少次，在见到神的真身的这一刻，李恒升还是无法抑制地激动了起来

　　——神眷如李恒升，其实以前也没见过神的真身；按照李长启的说法，太阴星君本来就不怎么爱见人，也不怎么说话，大概是个有点社恐的神，以是多年以来关于太阴星君性别的争论很是不少。

　　正是因为如此，这次虽然只是一个背影和一声昵称，也显得弥足珍贵，称得上是他和天尊关系的长足进步。

　　神前失仪不敬，李恒升擦干眼泪，去房间匆匆整理了一下仪容才回到客厅继续下一步。

　　刚才的异象已经消失不见，神像上的莹莹光辉依然温柔地照着房间，让前不久还笼罩在厉鬼阴气之中的房子升起静谧安详的气氛，只有消失的朱砂在提醒着李恒升，神灵已经附进神像。

　　李恒升仔细观察了一下神的右手，然后发现朱砂并不是消失了，而是融进画里——神灵原本白皙的甲床添了鲜妍健康的红润血色，更添了几分活灵活现，让画像中的神少了不染凡尘的高傲。

　　其实神在李恒升心里本来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冷漠形象，他笑了笑，拆开回小区的时候在一个看着挺高级的蛋糕店买的歌剧院蛋糕供上神坛：“北京的新鲜花样，我试过，味道很好，天尊也尝尝。”

　　作为饱受眷顾的虔信徒，李恒升不仅知道自家天尊不是一个高高在上不近人情的神，而且知道他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至少李恒升当过几年神仙的爹，李长启就不知道。

　　比如，天尊嗜甜。

　　大概是因为神仙不用担心龋齿和身材管理，太阴星君经常在托梦给李恒升点菜，有时候会详细到要什么馅什么口，有时候就粗略一点，只给一个大概的造型，有时候干脆只有一个甜点名字。

　　天尊的喜好就是李恒升的最高行为准则，于是，在这些年的精益求精之下，别的不说，李恒升的白案功夫、网购技能和招魂科仪都可以说是炉火纯青。

　　——其一是因为做多了手熟，手动打发蛋清到干、湿性发泡可不是开玩笑；其二是因为小地方很多东西买不到；其三则是因为，并不是天尊点的所有菜，都能在网上找到准确的配方……

　　有幸观摩过李恒升在宋代厨子的指导下做酥蜜裹饼这一奇观的李长启就感叹过：世人供奉神灵只一味追求清新雅致，上供的点心不是淡得只有花草本味，就是只加了少许糖蜜提味，殊不知神自己其实就喜欢那一口馥郁滋味。

　　当然，各神有各神的口味，并不是每一位上神都喜欢浓郁的甜蜜，但见微知著，也许大部分神仙的供奉都不算很合心意。

　　一想到太阴星君这么大的神仙尚且不能纵享人间烟火，再想到自己当年在天上时每日供奉的合意周至，他越发怀念故人：当年只道是有情人心意，倒是忽视了这点对于神仙来说多么难能可贵。

　　李长启很少提及自己已然永隔参商的旧日情人，因此李恒升对这件事印象深刻。此时对着代表天尊正在受供的徐徐升起的香烟忆起此事，倒是冲减了许多离愁别绪，心里只有宁静和温馨之感。

　　太阴星君享受着供奉，李恒升就盘腿坐在软垫上，絮絮叨叨地和天尊分享着今天一路奔波来北京的见闻，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到这么远、这么繁华的地方来，虽说这年头网路通达，但到底不如自己亲历感触深。

　　更何况，李恒升现在和爹可算是天各一方了，这些话不和从小陪伴自己的神灵说，又能和谁说呢。

　　“……今天被误会几次了。”他把马尾捋到胸前，眉宇间露出一点少年人的纠结：“今时不比往日了，留着头发在俗世行走总是不太方便，您说，是不是该剪短一点呀。”

　　李恒升确实生得一副鼻梁挺拔、眼大尾翘的好相貌，但也是英气飒飒，绝对没有到雌雄莫辨的地步，把他误认为女孩子的人，多半还是被发型误导，以至于先入为主了。

　　回话自然是没有的，只是香燃得急促了些，李恒升揣度了半天，也不知道天尊是个什么态度，估计是今晚睡觉的时候才有吩咐，也就不在意了，接着说下一个话题。

　　夜幕深沉，清晖柔照，青烟袅袅，散发的青年抱着尊神赐予，轻易不能离身的伞，赤足盘膝而坐，言语之间里既有刚进城的新奇，又有寻求上神关注的娇气。明明是对着神像抒怀，却让人看出一种互相依偎的温馨感。

---

作者有话要说：　　李恒升：被偏爱的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