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48、表露

　　看晚自习的老师人数不够，不能每个教室坐一个老师镇场，于是大家只能轮流在走廊里巡视。轮到颜旭在走廊里来回溜达时，他偶然间探听到一些消息。
　　他不是故意偷听女老师们聊天，只是风把那些词句吹到了他的耳朵里。
　　原来支教这两三天，女性团员们已经分成了三派，一派以莫春为首，手中握着一些“权力”，爱多管闲事又不爱干事；一派聚在杨菲菲身边，对莫春嗤之以鼻，不满于她的做风，这两派之间气氛紧张；最后一派是平时和吕敏关系好的几个团员，佛系为主，不喜欢争这些是是非非。

　　颜旭仔细想了想这些天女生们在食堂和会议室的落座习惯，确实是已经搞起了小团体。真是麻烦啊，来支教还整这些破事，他可不想掺一脚。硬要说的话，他和宋曜肯定是属于吕敏一派。自己怎么教学生还弄不明白呢，哪还有精力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于是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若无其事地走过聚在一起的女老师身旁。

　　晚自习时校长也会时不时地在走廊里巡视，今天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把自己的女儿叫到走廊里，小姑娘委屈地低着头嗫嚅着，只听校长突然暴呵一声，抬手一巴掌打在孩子的脸颊上。迎面走来的颜旭猛然怔住，他本想微笑着点头致意，表情瞬间僵硬。小姑娘无声地低头流着眼泪，逆来顺受地就像一只被咬住脖颈的羔羊。颜旭不知道校长是最为教师教训学生还是作为父亲殴打女儿，不论是哪一种颜旭都觉得不可理解且无法原谅。
　　好在校长没有再对孩子动手，颜旭便也没有上前干预。

　　除了这两个小小的差插曲，这一晚的自习还算顺利。
　　颜旭想着等到学生们都放学回宿舍了，他一定要去教学楼的厕所洗澡，再不洗澡可能要发臭了。而且今天还要和宋曜一起睡桌子，不把自己收拾干净点可不行。

　　颜旭回到会议室的时候宋曜还在睡，于是他蹑手蹑脚地没有开灯，打着手机的灯光拿了盆、换洗衣服和沐浴用品就准备去洗澡。
　　他来到教学楼的厕所，忽然意识到怎么洗澡也是个问题。首先这里真的很臭，厕所是学生们轮流打扫的，冲水方式是最老式的统一冲水。小便池的尿液把腥臊味儿都储存在这不大的空间里。加上大便池也不干净，在这里洗澡总觉得会把臭气粘在身上。其次墙角结满了蜘蛛网，时不时有活的蜘蛛扯着丝荡到地面上，夏日的夜晚厕所简直是蚊虫飞蛾苍蝇的乐园。

　　颜旭闭了闭眼，在被自己臭死和在被厕所臭死之间果断选择了后者。他找了一个隔间，快速把自己扒了个精光，然后把盆里的凉水哗啦啦全倒在身上。一盆不够那就两盆。然后他给身体打了一遍沐浴露，玫瑰的香味让他神清气爽，原来洗澡这么令人舒心，即使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还是能给人带来愉悦的心情。然后他一身泡沫地走出隔间准备再接水把自己冲干净。

　　他光着身子刚走出隔间，就和转进门的宋曜来了个迎面对视。
　　按理说也不是第一次坦诚相对了，学校的大浴室一起洗澡都是家常便饭，但这时颜旭却心跳加速起来。

　　“你……”宋曜也不知所措地愣在原地。
　　“呃……我洗个澡，不然要臭死了。”
　　“哦，我看你没回来，就来找找你，然后听见这边有声音……”宋曜尴尬地眼睛直往别处瞟。
　　“我……接个水。”颜旭不自在极了，浑身皮肤像是起了应激反应，汗毛倒竖。
　　“你接……”宋曜侧身给颜旭让出了地方。
　　水汩汩地从老式水龙头中流出来，颜旭觉得这水流得可真慢。

　　“你先洗，你快洗，别着凉了，我先回去。”宋曜丢下这几句话，脚步匆匆地就离开了从厕所，一瞬间厕所又只剩下颜旭和无忧无虑的飞虫蜘蛛们了。

　　看来只要你不尴尬，总有人比你更尴尬。

　　洗完澡走回会议室的路上，晚风带起了颜旭身上的玫瑰味儿，这股味道钻入他的鼻腔，让颜旭愉悦地哼起了小曲。

　　会议室的灯亮着，宋曜乖乖地躺在桌子上玩手机。看见颜旭回来后，宋曜支起自己的身体，苦恼地说着：“我也想洗澡，我刚刚睡觉出了一身汗。”
　　“你就别了，刚发过烧。”随即颜旭故意往宋曜身边凑，调笑道：“你闻闻，香不香！”
　　“香香香……”宋曜无奈地身体往后缩了缩，嘟哝道：“娘们唧唧的。”
　　“你说什么？”颜旭提高音量。
　　“我说，颜旭大帅比！”宋曜一字一顿。
　　“嘿嘿，这还差不多，我可是威武雄壮的猛男。”颜旭说，“我关灯了噢。”
　　“嗯，你关吧。”
　　“和这么香喷喷的我一起睡，你就感恩戴德吧！”颜旭熄灭了会议室的灯，借着月色爬到桌子上，躺在宋曜身边的褥子里，“还是睡桌子舒服吧？”

　　“……要不我还是去睡沙发吧……”宋曜微微起身，被颜旭横着一手压住肚子。
　　“你为什么不乐意和我一起睡啊？”颜旭突然一本正经地问道，“之前不是也一起睡过一张床吗？”
　　“我……不是……”
　　宋曜动摇了，心里想着：原来他是看得出来的。
　　“不是什么？哎我发现你最近总是心事重重的，好像很不自在。”颜旭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对宋曜，换只手臂搭在宋曜肚子上，像生怕他跑了似的。
　　“没有。哪有啊。”宋曜心里很乱，玫瑰的香气在他脑海里乱窜。他想到昨晚那个蜻蜓点水般的吻，好像感觉自己又烧起来了，蒸腾着、旋转着。于是他有些粗暴地推开了颜旭的手，转身背对着颜旭。

　　“你看，还说没有，你转过去干嘛，有本事看着我说，你没有心事。”颜旭不依不挠地说。
　　“你就没什么事要告诉我？”宋曜受不了挑衅，情绪极易被调动，于是他反问道。
　　“我没什么要说的啊？”颜旭疑惑着，想了想又说道，“我今天听说女生那边好像很不太平，莫春和杨菲菲两拨人闹呢。”
　　“啥？什么情况？”宋曜感兴趣地接着问。
　　“具体我也不清楚，可能大家支教都有点紧张又疲倦，就暴露出很多来之前没有发生的问题，总之就搞小团体呢。”颜旭把他所知简单陈述完，盯着宋曜后脑的发旋又说，“我要告诉你的说完了，到你了。”

　　“我指的不是这种事情……”宋曜不知不觉攥紧了他身下的褥子。
　　“那是什么？”银白色的月光洒进会议室，给身前的人涂抹上了一层柔光，颜旭突然想起一句话：月色真美。
　　“你想知道的和我想知道的是一件事吗？”颜旭压低了声音认真地说着。
　　他想有些事情是怎么也掩饰不了的。那些眼神、那些感念、那些心跳是没有办法骗自己的。

　　宋曜没有说话，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身来，面对着颜旭。心脏鼓动的声音如此清晰，互相交织的呼吸又是如此炽热。

　　“我……”颜旭咽了一口唾沫，试图让自己冷静些。这是一个挑破的好时机吗？他在心里问自己。但是他得不到任何回应，他的生理和心理都在一个极度的混乱边缘徘徊。

　　“你……喜欢我对吗？”宋曜颤抖着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颜旭紧绷的弦突然被扯断了，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他怎么也想不到宋曜如此轻易地就将这件事赤裸裸地摆在两人眼前。

　　“宋曜……”颜旭仿佛听见自己的低吼，又像是哭泣。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手伸向宋曜，在他掌心挠了挠。
　　他没有感受到宋曜的抵抗，也没有回应，于是他大胆地握住宋曜的手。

　　宋曜闭上了眼睛，想象自己是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

　　颜旭翻身压在了宋曜身上。

　　“宋曜……”他轻轻唤着宋曜的名字，他就快要成功了，不用再试探也不需要惴惴不安。
　　宋曜纤长的睫毛颤动着，仿佛在诉说一个男生如何爱上另一男生，编写着一曲缱绻的童话般的歌谣。

　　颜旭先是用唇瓣轻轻触碰宋曜的嘴角，他盯着身下的人，怎么都看不够，他喜欢宋曜闭着双眼纠结的表情，那是一个名为害羞的信号。
　　即使身体的反应如此剧烈激动，宋曜仍旧不肯睁眼，真是可爱，颜旭在心里默默评价。

　　于是他俯身紧紧地贴住宋曜的唇，舔舐、吮吸，他用舌尖轻巧地勾起宋曜的舌，开始了一支动人的圆舞曲，他把津液卷尽，仿佛人间最美味的甘露。

　　“颜旭……”宋曜的声音快要哭了出来。

　　“别害怕。”颜旭轻声安慰着，他以为宋曜是害怕了。
　　其实他并没有想要更进一步，他不想弄疼或者弄伤宋曜。

　　“不是。”宋曜用力推了一把颜旭，“颜旭，我是个直男……”

　　猝不及防的，颜旭被猛地推到了一边，宋曜果决地翻过身去，紧紧裹住自己的小被子，嗫嚅道：“我喜欢女的……”

　　“开什么玩笑？”颜旭懵了，他的心被捧到云端，又被摔倒谷底。

　　“我喜欢，女的。”宋曜的声音颤抖着，却无比清晰。谁又能看见他枕边的泪痕呢？

　　“……”
　　“你没搞错吧？”颜旭觉得全身的血气都在奔涌着，他粗暴地按着宋曜的肩膀把他转过来跨坐在他的大腿上，“都这样了，你和我说，你喜欢女的？”
　　“我……”宋曜转过头去不敢看颜旭。

　　他的态度令颜旭更加不爽，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狮子，颜旭欺身压下，狠狠地再一次攫住他的嘴唇，任凭宋曜怎么挣扎，他只是越咬越紧，就像在捕猎。

　　而宋曜就是猎物。
　　“妈的你给老子松开。”宋曜含糊不清地说着。一边用膝盖用力地将身上的人往外顶着。

　　颜旭的嘴里散开一股血液的腥味，他这才意识到他做得过了火。他松开对身下人的桎梏，忽然觉得刚刚的一切都是错觉。他僵硬地翻身在宋曜身边躺下，转过身背对着宋曜，很长时间什么也没再说。

　　“对不起。”
　　茫茫的黑夜里，宋曜听见枕边人这样说着，悠远而落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