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40、心声

　　“您好，请问要来点什么。”
　　“就来你觉得最好喝的吧。”

　　宋曜终于把目光从点餐机转移到这位客人的脸上。

　　“是你啊。”意料之内，情理之中，就知道颜旭一定会找到这里来。
　　“点餐时最好要看着客人的眼睛哦。”
　　“好好好，知道了，所以你到底喝什么。”宋曜摆出一个大大的迎宾式笑容。
　　“不是说了吗，你觉得最好喝的。”
　　“我们这儿越贵的越好喝。”

　　“是吗，那就来最贵的吧。”颜旭挑挑眉，“两杯。”
　　“喂，你很奢侈啊！”宋曜环视了一下咖啡厅，没看见颜旭的同伴，意识到他自己要喝两杯之后，悬停在点餐机上的手指迟迟没有下落，“你自己喝两杯啊？”

　　“管那么多干嘛？一杯打包，一杯在这喝。”颜旭瞥了宋曜一眼，刻意说着。
　　“哦。”宋曜又恢复了那张点餐时的标准扑克脸。

　　“你几点下班？”颜旭倚在点餐台上，随意地问道。
　　“六点。”宋曜一边操作一边回答道，“两杯馥芮雪冷一共是116，微信还是支付宝？我扫你。”
　　“靠，真贵啊。”颜旭一脸被坑了的表情，缓缓地打开自己的付款码，“还有半个小时下班，我等你。”
　　宋曜犹豫了一下默默地点了点头，“请左手边吧台取一下饮料。收好您的小票。”

　　颜旭拿着两杯血贵的饮料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一边小口嘬着冰咖啡一边腹诽道：也没那么好喝嘛，不就是普通的咖啡加奶盖嘛，宋曜这小子坑我。

　　等到六点十五的时候，宋曜才急匆匆地从员工室里出来。
　　颜旭招呼他到自己身边来坐下，把打包好的咖啡推到他眼前。
　　“喝吧，买给你的。”
　　“啊？你给我买，买那么贵的干啥啊，我在店里想喝随便喝的啊！”宋曜愤愤地说。
　　“这个是你帮我点的啊，还说起我来了？”颜旭用送的小铁勺剐了一小块堪堪化掉的冰淇淋，不由分说塞到宋曜嘴里，“好吃不？ ”

　　“唔……”冰淇淋沾了一点在宋曜的嘴角，他伸出舌头来灵巧地把嘴边甜腻的奶油舔掉，“好吃……你怎么突然找到这边来了？有什么事吗？”
　　颜旭不习惯宋曜这幅略微疏远的样子，没事就不能来了？

　　“我找你吃饭啊。感觉你特忙。好久没一起吃饭了。走，我请你吃隔壁新开的小炒。”说罢颜旭起身，拉着宋曜往外走。
　　“请我干啥，AA就行。请来请去多麻烦。”宋曜说。
　　“行，那就AA。”颜旭也不矫情，他虽然想尽可能地多在金钱上支援一下宋曜，但他知道宋曜不是那种爱占便宜的人，宋曜要是不乐意，颜旭也绝对不勉强。

　　小餐馆很有情调，都是两人三人的小桌子，最多只能容纳二十几位客人。墙面贴着浅蓝色和鹅黄色的墙纸，瞟窗上坐着一只等身的泰迪熊，装修风格是一种温馨的家居风，看起来像是起居室改造的餐厅。菜单是用铅笔在绘画用纸上手写的，点缀着手绘的花边。菜单制作得这般用心，想来菜品也一定非常精致。两人点了三个家常小炒和一瓶果粒橙，等菜的时候顺便聊聊天。

　　“我就是想问你，校队你真不去了啊？”颜旭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认真地问道。
　　“真不去了，我和教练都说过了。”宋曜郑重地点点头。
　　颜旭其实也知道宋曜早就决定好了，但他主要不是来说校队的事情。
　　“其实，我是想问，院队的事。”颜旭说，“你看你早训也不来，下午也要打工来不了球场，而且我们马上又要比赛了。春季赛是邀请赛，我已经和乔伊他们说好了，咱们和数科组个队，咱们出两个，他们出四个，他们刚好人也不够，你怎么说。”

　　颜旭答应的时候没问过宋曜的想法，万一他不打排球了只打篮球怎么办，真到临头了，颜旭也开始没底。

　　“我前几天比较累，就没去早训……”宋曜低着头喝了一口手里的饮料，“不过我后面已经把班次调换过了，就……下午有时间去打球了……”

　　“我就知道！”颜旭激动地拍了一手宋曜的肩膀，“乔伊还让我先问问你的意见，我就说不用吧。”

　　宋曜看颜旭笑得那么开心，也忍不住笑了，苹果肌上提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竟然觉得有点陌生。好像很久都没有那么单纯的开心了。不仅是因为又要和颜旭一起打比赛，还因为颜旭比他想象的更加了解他。
　　他想和颜旭做满四年的队友。

　　“那你篮球队那边怎么办？你还继续不？”颜旭问道。
　　“不了吧，弄不过来了。我现在还要好好学习，下学期争取助学金或者奖学金。上学期成绩太差了，高数挂科了，应该拿不到助学金了。”宋曜回答道。
　　“你高数怎么挂了啊？也不告诉我。之前不都有好好讲过了吗？题库里面你没都弄明白？”
　　毕竟是亲自辅导过的高数，宋曜挂科和自己挂科一样让颜旭不高兴。

　　“我以为我都弄明白了，其实一知半解，考试的时候就都忘了……”宋曜有些局促地解释道。

　　这时点的菜陆续上来了。两人点了一个咸辣口的青椒牛柳，一个普通的回锅肉片，还有一个酸甜口的糖醋包菜，正好分别符合两人的口味。

　　“而且不是过年那会儿才出成绩吗，也没来得及和你讲……”宋曜夹了一块青椒往嘴里送，“这青椒不辣啊，差点意思。”
　　“哦，过年那会儿啊，玩失踪是吧。”颜旭想起这茬心里多少还憋着点不乐意，于是半真半假地调侃道。

　　谁知宋曜的脸一下就沉下去，他搁下筷子，闷闷地说：“……我奶奶住院了，我手机摔坏了。”他的视线越过颜旭，直直的望向身后瞟窗上的泰迪熊。

　　“啊？严重不严重，现在好了吗？”颜旭看宋曜突然严肃，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不严重，我来学校那会儿已经快出院了。我奶奶是被我堂弟气倒的。”宋曜颇有一种娓娓道来的感觉。
　　颜旭见宋曜打开了话匣子，便顺着他问道：“怎么说？”

　　“我堂弟在吃年夜饭的时候和家里人出柜，闹得比较激烈，我奶奶气得心梗了。”宋曜平静地说。

　　“……啊？”颜旭一口饭差点被噎着。

　　“我堂弟比较娇生惯养，从小惯坏了，以为大家什么事情都会依着他，后来和家里人闹翻了，不过他寄宿，开学了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宋曜接着说，他说这件事的时候仿佛在讲一个和他毫不相关的故事。

　　“你堂弟多大？”颜旭问。
　　“高二。”
　　“小孩儿啊……难怪，不懂事。”颜旭没多做评价，喝了一口果粒橙，继续夹菜吃。

　　“你……和家里人说过吗？”宋曜见颜旭没什么大的反应，心里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
　　“什么？”
　　“你之前不是喜欢过男的吗……”宋曜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肯定没有啊，我爸妈连我喜欢过女的都不知道，还男的呢。”颜旭说，“而且，我干嘛给自己找麻烦啊。出柜这种事情，肯定要自己独立了以后再看形势，如果就像个愣头青一样盲目地在一个不适合的场合下说出来，不就要弄得和你堂弟一样？”

　　宋曜听了没说话，颜旭的想法和他差不多，这让他又欣慰又难过。

　　“不过……我倒是和我的高中同学说过。”顿了顿，颜旭的嘴角带上了浅浅的笑意，又说道。

　　“是和你喜欢的那个说的吗？”宋曜试探性的猜测。
　　“还真是。”颜旭直率地点了点头，他回忆起以前的事情，就像沐浴着春天的第一缕暖风，宋曜有些羡慕他回忆里的那个人。

　　“你怎么说的？”
　　“我就和他说，我好像喜欢上一个人。他问是谁，我说是谁不重要，问题是他是男生。”颜旭慢慢回忆着。
　　“然后呢？”
　　“然后他就一脸又难以置信又嫌恶的表情，看着我说，我靠，你不回来真的吧？当时我们在一起吃馄饨，也像现在这样面对面，我只能把脸埋到碗里，一勺一勺地把馄饨喂到自己的嘴里。我别无选择。”颜旭落寞地说，“我看见他那个表情，就什么都知道了，所以我之后再也没提过这件事。我和我那个同学以前是一起跳街舞的，后来我们还一起跳街舞，但是关系慢慢的就淡了。现在和我还有联系的高中同学里，没有他。”

　　“他……是初恋吗？”
　　“也不算吧，真要说起来，我初恋是小学的时候，女的，他是我喜欢的第一个男生。”颜旭轻松地耸耸肩，他那样子让宋曜想起了他们刚认识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阳台，也是在谈喜欢男生的事情，那个时候颜旭也是这样无所谓，一副看淡了的模样，那么潇洒又那么迷人。

　　“所以这种事情还是不要说的好。”宋曜思索了一会儿下了个结论。
　　“哪种事情？出柜？”颜旭问道。
　　“差不多，就是性向问题。”宋曜郑重地说。
　　“那也不一定啊？看人，家里人肯定不行，如果喜欢的是个直男也肯定不能和他说，我现在就觉得和朋友说无所谓啊，如果因为这些做不了朋友，那就跟本不叫朋友。所以你看，我不就和你说了吗。我是个双性恋，我觉得男的女的本质上没有什么差别吧，我要是喜欢一个人的话，肯定是被他的灵魂所吸引，和生理性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颜旭觉得在宋曜面前他什么都可以说，完全无所顾忌，这也是他喜欢和宋曜待在一起的原因，这同样也是他喜欢宋曜的原因。他很久以前就想明白了一件事情，他对宋曜的感情不是普通的喜欢，是想亲吻的那种喜欢。可是宋曜是个直男。他不想掰弯直男，也不愿意干这种有背自己原则的事情。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生活方式，谁也没有权利去干扰和打破平衡。

　　如果有人觉得他应该做一些尝试，或者说他应该为了自己不后悔而去做一些尝试，那么他肯定会说，他现在就不后悔。暗恋一点都不痛苦，他只想好好珍惜守护眼前的东西。

　　宋曜没再接话，他知道颜旭把他当朋友所以和他说这么多，这样似乎是最好的结果。

　　后来他们又聊了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宋曜告诉颜旭他因为高数挂科没评上助学金，也告诉他自己现在的工作工资不低，完全可以供自己一个人生活。他们很久没有这样聊家常了，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他们无话不谈。

　　回到宿舍的时候，颜旭邀请宋曜一起去洗澡。宋曜愣了愣，推脱说自己要温习功课。颜旭也没勉强，他目送着宋曜走上六楼，对他喊道：
　　“明天早训，等你敲门。”
　　“好！”宋曜的大嗓门在走廊里回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