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39、情话

　　手机在背着奶奶跑去急救的路上从裤兜里掉了出来。宋曜再找到它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了，它孤零零地躺在土路旁边的小水沟里，半截身子接受了泥水的洗礼。宋曜蹲下身子把他捡起来，甩干机身上的泥水。他把手机拿回家充上电，果然开不了机。手机是坏了，虽然有诸多不便但是一时半会儿也没有精力去修或者换，老家这边手机店都关门了，可能要等到开学去学校附近买才行。医院那边的事情虽然有大伯和三叔一手操办，但是宋曜还是乐意隔三差五地往医院跑。

　　偌大的老房子现在只剩下宋曜一个人住，爆竹声中一岁除，看着村里人都喜气洋洋地放鞭炮派红包，宋曜实在没有心情去拜年，也不想和往年一样去和村里的小伙伴玩耍，奶奶的病就够他愁的了，还总忍不住想到自己没开花就枯萎的爱恋。
　　也许手机摔坏了是好事，不然他总想什么小事都发一发空间朋友圈，因为他知道颜旭一定会给他点赞，仿佛看着那个爱心，他就能感觉到恋爱的滋味。现在正是掐断念想的好时候。

　　正月十五是个好日子，奶奶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移到了普通病房。医院是普通的医院，但是医药费是吃人的医药费。三叔一家本就生活拮据，两口子勉强只能达到一个糊口的水平，奶奶的医药费主要是大伯在出，但是大伯一家也不是那么富裕的家庭。堂弟上的是私立高中，学费半年6000，奶奶住院半个月花了十几万，大伯几乎是掏出了自家的老底。房子的贷款要还，大伯拐弯抹角地和宋曜说他已经成年了，应该学会自力更生。宋曜明白，大伯的意思就是不会再为他提供生活费。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宋曜上学期就想着要勤工俭学，学校的政策那么完善，也不愁会饿死。何况他应该还能拿到一笔数目不小助学金。

　　按照计划，正月十七就应该返校了，但是宋曜前些日子没心思考虑这些，现在突然想起来要买票，手上又没有手机，只好坐大巴亲自跑一趟火车站，结果被告知只能买到二十六号的票。没有办法，只好在家里逗留一周，正好这一周奶奶转到普通病房需要看护，宋曜就尽心尽力地陪着奶奶。他终于意识到，有奶奶的地方，才是他的家。从县城的火车站回家，宋曜绕道去了一趟网吧，把自己要晚到校的事情告诉了室友，并且问班长要到了助学金要准备的材料。宋曜把这些东西记在本子上，一边感叹着原来手机备忘录这么方便，一边打算去学校重新买个二手手机用一下，没有手机还是很不方便的。

　　宋曜看见了颜旭的留言，也看见了电话没有打通的消息。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颜旭。说什么呢，说自己的奶奶病倒了，因为堂弟和家里出柜？还是就说自己的手机坏了，只能到学校再去买？要是颜旭秒回怎么办呢？要和他继续聊天吗？宋曜好不容易才压抑着自己的心情。他犹豫了半天，终究还是狠心地、决绝地关掉了VX。

　　到学校的时候，宋曜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颜旭，磨磨蹭蹭地在校门口打了好几个转才往宿舍楼走。他知道颜旭会在楼下等他，他猜想颜旭可能会生气，也可能会问他许多问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甚至有点怕。可是颜旭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像一个久别多年重逢的老友一样，自然地提起他的箱子，对他嘘寒问暖。这让宋曜既安心又揪心。

　　在见到颜旭的那一刻起，他就只能假装自己不喜欢他。

　　像从前一样，做很好的朋友，不期待更进一步，也不能期待更进一步。

　　来学校以后宋曜更忙了。缺漏的材料要补，落下的课业要学，排球队的训练要去，勤工俭学的兼职也要找。他的卡里还有三百块钱，最坏的情况是这些钱要吃到二下个月底助学金下发。宋曜真的没有心思和经历去想别的事情。本来开朗的宋曜沉默了不少，满眼的疲惫也遮掩不住。
　　宋曜迫切地需要找一个兼职，最好是工资周结的那种。还好北门外的小饭店、咖啡馆、酒吧、网吧多数都在找学生兼职，他找起工作来不是那么吃力。四下对比一番，最终宋曜决定在一家咖啡店当收银，不需要做咖啡，只需要帮客人点餐，周薪不低，工作也不累。

　　宋曜还是会去校队训练，但是早上的院队训练他经常请假。即使出席的日子，也经常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不在状态。慢慢地，他索性就不去了。从此，混在生科队伍里的两个异类变成了一个异类。

　　宋曜甚至想把校排球队也退了，或者至少把篮球队退了，这么多活动他实在是参加不过来，没有精力也没有时间，现在他是背负着生活压力的人了。

　　退校队的想法在某一次训练中达到最盛。

　　这天训练，宋曜被分在陪练组打接应。队伍的二传是和宋曜不太对头的小个子二传学长。半个小时的实战，竟然一个进攻球都没有传给宋曜。不知道是学长不擅长传二号位的球还是他单纯的不想传给宋曜。第二轮练习的时候交换位置，宋曜去打主攻，仍然没有一个好球传到他手里，只能勉强打打别的队员给他传的调整球。一个多小时的训练下来，宋曜忍不住拉着乔伊吐槽道：“学长为啥不给我传球啊？他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啊？”说罢一边偷偷看着小个子学长，只见他换衣服的时候露出背上的一片刺青，颇有几分混社会的意思。

　　“他就那样，他觉得你不行，就不可能传球给你。”乔伊耸耸肩。

　　“他不传球给我，凭什么觉得我不行？”少年心里的好胜心和自尊心叫嚣着不公平，谁都不想被无缘无故扣上一顶“不行”的帽子。

　　“那没办法啊，他们就喜欢搞这套。你想想，现在校队三十多个人，五月的市联赛只能报十二个，每个人当然都不希望自己和自己的小伙伴落选。”乔伊解释道。

　　原来大家已经在考虑五月正选名单的事情了，宋曜若有所思。
　　他天生不喜欢竞争，碰到这种争抢的事情会自觉地往后站，他还只想好好打排球呢，原来不知不觉中，他已经被积极进取的队友们甩到身后去了。

　　宋曜换好了衣服坐在长凳上等颜旭，颜旭和他们的训练菜单不一样，他还不被允许参加实战，每次训练就在另一个区域不停地传球。经过一个寒假的修养，颜旭手指的伤终于好了，同时他的手指也变得更加坚硬，指尖上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不会那么轻易受伤了。

　　颜旭完成了自己的训练，眼神习惯性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宋曜的身影。看见宋曜已经换好了衣服坐在长凳上等着他，他便坐到宋曜身边去。

　　“我跟你说，我今天练了给二号位的背传，特别稳，下次你打接应我就可以给你传球了。”颜旭兴致勃勃地和宋曜报告着自己的成果。
　　原来他是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自己打接应没有进攻的机会。
　　宋曜心里想着，不知怎的触到了内心柔软的那根弦。想起刚刚自己在球场上受的委屈就忍不住想告诉他。

　　“学长都不给我传球的……”宋曜郁闷地说。
　　“没事，以后我给你传球。”颜旭拍了拍宋曜的肩膀。
　　“我不想在校队打自由人了。”宋曜实在是不忍看着颜旭兴致勃勃的眼睛，“太没意思了，校队又不打自由人体系，也没有自由人的训练，每次来就是当陪练，还没有进攻的机会。而且我现在很忙，我、我想退队了……”

　　“呃……如果你想好了……”颜旭一时语塞，他不是擅长安慰和开导的类型，“不开心的话就退呗。以后我可以在院队传球给你。”

　　颜旭说完这话意识到宋曜现在已经缺席了院队的训练，现在他退出了校队，是不是意味着他以后就不打排球了？

　　“你不会不打排球了吧，至少院队的训练要来吧，我还准备下个学期等新生来了咱们一起建个新队呢！”颜旭说得有些激动，“我还想给你传球呢……你不打进攻我练二传也没意义啊……”

　　“你可以在校队传球……”宋曜说。
　　这话颜旭自行解读了一下，发现宋曜的意思确实是他不想再打排球了，不管是在哪里。

　　“不是，我在校队传球？正选的二传今年大二，我要打上首发，我得等到大四。我就一直在校队坐板凳？我留在校队还不是为了……为了白嫖训练。”

　　为了以后和你一起打球。
　　宋曜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最近遇到了经济上的困难，我听你同学说你现在在打工了？”
　　颜旭话锋一转。
　　这件事情宋曜还没有告诉颜旭，本来也不是什么秘密，于是宋曜老实回答：“是啊，我现在没有生活费了，所以要去打工。然后我就想篮球队和校排退一个，不然有点顶不住。”末了宋曜又补充道，“校队是真的待不下去……”

　　“那你不能退了篮球队和校队，来打院排吗……”颜旭知道他这话有些任性，但是他想努力挽留一下，“我还等着给你传球呢。”
　　“可是现在没有人啊，院队。”
　　“下学期不就有人了吗，到时候我们招一大帮小崽子，我亲自带他们训练。”颜旭保证似的拍拍胸脯，宋曜被他的动作逗乐了。而且“给你传球”这种话，真的是一个二传对攻手最动人的情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