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颜菓

22、战斗

　　“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宋曜突然用力想把石子踹出去，但是它撞到了凸起的石砖反弹回来，正好停在颜旭脚边。
　　宋曜盯着那颗石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接着说道：“以前我只是听别人说我爸很爱抽烟，于是我就抽烟。”

　　“现在呢？”颜旭抬脚把石子再一次踢了出去，它滚过石台阶，滚过人行道，穿越重重阻碍，滚进小花坛，然后黏在了泥里，再不向前。

　　“现在就觉得，没什么意义。”宋曜吐出一口因为寒冷而发白的气息，“而且，你不是也不喜欢烟味吗。反正我也不上瘾，顺便就戒了。”
　　“我是不是要有点感动啊？”颜旭转头看着宋曜，浅浅地笑了一下。
　　“应该的，不客气。”宋曜豪爽地拍了一下身边人的肩膀，回以微笑。
　　“喂，你倒是轻点拍啊。”
　　“我的我的，不好意思。”

　　这时一群穿着校服的中学生从他们面前经过，人手一支冰淇淋，巧克力、抹茶、原味的都有。这附近有一所高中，现在这个时候大约是去学校上晚自习了。
　　颜旭看见他们手里的冰淇淋，突然有一点馋甜食。他是嗜甜的人，早上喝食堂的豆浆都要另加两勺糖。
　　“你想吃冰淇淋不？”于是颜旭问道。
　　“你有毒吧？又不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了，谁顶得住啊？”宋曜在寒风中跺了跺脚，他的耳朵和鼻尖冻得有些泛红。
　　“那是你穿得太少了。我都穿带绒的了，你还连帽外套呢。”
　　“我这不是懒得收拾吗，厚衣服都在箱子里，还没整理。”
　　“回去赶紧拿出来啊，差不多围巾手套也要安排上了。”颜旭苦口婆心地说道。
　　“是是是，但是我现在只想喝热奶茶。”
　　宋曜对着手呵了一口热气，用力搓了几下后插进裤子口袋里。裤子薄，大腿温温热热的能将暖意传到手心。

　　“也行啊。”颜旭把宋曜这一系列动作看在眼里，有一瞬间思索着要不要伸手探一下他手心的温度。但是这个念头刚一发芽就被掐断了，难道他手凉的话自己还要负责捂热吗？着实有点奇怪吧。

　　“问问他们要不要吧，我们顺便买回来。”
　　宋曜这样提议着，颜旭也正准备这么做。
　　两人问了一圈下来，大家都不想喝奶茶，抽烟的学长们自不必说，其他队员有些觉得运动完喝奶茶太腻，有些严格控制体重，总之最后还是只有他们俩要喝奶茶。
　　其实这样也挺好，颜旭刚刚还在愁喝的人多了他俩拿不下怎么办，现在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奶茶店离烧烤店有一段距离，烧烤店在街区比较深入的位置，而奶茶店在路口。两人沿着街区的小路往外走。天色暗沉，街边倒是愈发热闹。四周都充斥着和他们一样青春洋溢的大学生，时不时有挽着胳膊的小情侣擦肩而过。各种店铺打开了漂亮的夜灯，将街景装饰得流光溢彩，酒吧门口弹唱的艺术生貌若潘安，吸引了一群路人学生围观，宋曜也一边走一边探头感叹着男孩子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好热闹啊。”宋曜艳羡的地望向四周。
　　“你晚上没来过这儿？”颜旭问道。
　　“没啊，天天打球，打完球去洗澡，哪有时间来啊。”
　　“哦对，你还得打篮球。”颜旭若有所思，“我倒是来过几次，不过我都是来这里剪头发。”

　　颜旭指了指他们现在刚好走过的一家理发店，“刚来就被忽悠了办卡，还挺贵的，剪得也就那样。”
　　被指向的理发店，店面很大很气派，明明是很热闹的小街，但是里面却没坐几个人。
　　“我都去南门那家剪头发的，那个还挺便宜。”
　　宋曜顺着颜旭所指向这家理发店里望了望，感受到了一丝金钱的气息，这个理发店看着就很贵啊。

　　“是出校门右转第一家那个小的？”
　　“嗯，我每次都在那边剪头，还不错。”
　　“好，等我这里的卡用完了，我也去南……”
　　颜旭话说到一半忽然愣住了，他的动作他的声音他的神态全都戛然而止。他的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抽离。周围的光怪陆离都与他无关。颜旭站在那里，却像跳脱了这个世界，掉到了无尽的缝隙里。
　　鲸鱼死亡的时候会沉到海底，这个过程有一个优雅的名字，叫鲸落。
　　而人心下沉的过程，永远不可能被叫得那么高贵，人们一般都称之为堕落。
　　深渊缠住了颜旭的心脏，在他以为自己可以爬出泥潭的时候，黑暗的藤蔓紧紧地拽住了他，不容反抗，将他向下拽去。
　　他就像那颗没有滚出泥潭的石子，用尽全力，却还是跌在泥里。

　　他看见了什么呢？
　　他看见那个男人站在人群后面，嘴角噙着一丝戏谑与他对视。他不知道男人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了他，也许是两分钟前，也许是两个月前。
　　他像一只失去行动力的兔子，被猎豹死死盯住。
　　他动不了，而那个男人，拖着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用着的蹭掉漆的古旧行李箱，一步步朝他走来。
　　他无处可逃。

　　宋曜一边和颜旭聊着天一边将注意力放在周围各式各样的店铺上，他多走出了一步，才发觉颜旭不仅话没有说完，人也没有跟上。本是并肩走着的伙伴，不知道为什么掉了队。
　　宋曜顿住了脚步，回头疑惑地看向颜旭，刚想问他怎么了，张了张嘴，看着颜旭的表情，什么音节都发不出。

　　他从没见过颜旭这般。即使是那天在傍晚的寝室，即使是在那个网吧的包间，他都可以感觉到颜旭的紧张不安。
　　但是现在的颜旭，不能用一种单一的情绪来概括，不仅仅是恐惧、愤怒、焦虑、紧张……他呼吸杂乱得没有规律，五官剧烈地变化着，眼神却空洞飘忽，仿佛一个躯壳。
　　宋曜想到了很久以前美术课上学到的，用色大胆的油画艺术品，虽然张扬浓烈却令人琢磨不透。
　　正如现在宋曜读不懂颜旭的表情一样，他明明比任何时候都要狰狞，比任何时候都没法控制自己的神态，但是宋曜就是看不懂。
　　他觉得颜旭离他好遥远，亦或是有什么看不见的屏障，把他阻挡在外，让颜旭与世隔绝。
　　是了，宋曜本来也没有很了解颜旭，只不过窥探到了他的一些秘密，就以知己自居。

　　但是他还是觉得很不爽，于是宋曜上前一步，捏住了颜旭的手腕。管他什么桎梏什么阴霾，他只是想离颜旭近一些，没有原因。

　　“喂，你怎么了！”宋曜急促地说道。
　　颜旭没有应他，只是定定地盯着一个方向，感受到宋曜的温度后，他好像获得了某种力量，又或许是受到了一些惊吓，向后退了一小步。

　　宋曜顺着颜旭的眼神看去，注意到了一个男人正在朝他们走来。那人看起来三十左右的年纪，身高不及颜旭但比自己还是高出不少。他身穿深灰色的中长款呢子大衣，脖颈间松松地系着一条棕色围巾，体格看起来很壮实。他戴着细框的金丝边眼镜，五官很立体，不算帅但也一表人才。
　　那个男人缓缓向他们走近，他看着颜旭的眼神让宋曜很不舒服。宋曜不是一个敏感的人，即使这样他也能感觉到男人眼里的露骨。

　　宋曜一下就明白过来了，这个人就是颜旭心中的恶魔。
　　他霸占着颜旭的回忆，强横地让颜旭因为他的事情痛苦。宋曜厌恶他，不需要理由。
　　于是宋曜挡在了男人和颜旭之间，用力把颜旭往自己身后揽。

　　路人们没有谁在意这里的动静，也没有人驻足围观这一小插曲。在周围的学生们眼里，街灯还是那么灿烂，一切都那么按部就班，稀松平常。

　　男人看见宋曜的动作，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他细薄的嘴唇勾起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他停着两人跟前，根本不理会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宋曜，越过他直勾勾地看向颜旭。
　　“我可想死你了，颜旭。”
　　男人的镜片反射出微光，说出的话令人作呕。

　　他直接无视了自己，这是宋曜没有想到的。难道在他眼里自己像是没有战斗力的废物吗？
　　“你谁啊？”宋曜不悦地向后推了那人一把，用力有些大，男人趔趄了一下才稳住。这一举动引得经过的路人纷纷侧目。

　　男人没有料到刚打了一个照面宋曜就这般火气十足，一时间没有说话也没有还手。过了几秒他从容地摘下眼镜，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拭了拭镜片又架回鼻梁上，慢慢吐出话语：“年轻人，怎么火气这么大，我们才第一次见面吧？”

　　“你别废话，我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人，今天你别想动他，他不会跟你走。”
　　宋曜平时挺怕被人注意的，如果有人盯着他，他会不自觉的脸红。现在他用自己的大嗓门在街上说了这样一番话，好多人都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但是宋曜根本没有察觉到，只是凶狠地瞪着男人，紧了紧握着颜旭手腕的手。

　　颜旭把宋曜的举动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最开始他与男人眼神交流的瞬间他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无法动作。但是感受到宋曜触碰的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这个世界。
　　宋曜把他拉回来了，他不再是一个飘荡着的游魂，他可以反抗，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去战斗。这本来就应该是自己的战斗。
　　于是他将自己的手腕抽离，用有些沙哑的嗓音坚定地说道：
　　“宋曜，我来。”

　　颜旭向那个男人走去，宋曜一把拉住了他，不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他能干什么。
　　但是颜旭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交错的一瞬间宋曜就知道自己把他想得太弱了。
　　他还是那个坚强的颜旭。
　　他刀枪不入。

　　颜旭一步一步走近男人，男人脸上的表情从欣喜慢慢变成不解，又逐渐转为诧异。
　　他走到男人跟前，与他对视了几秒，除了冷漠以外吝啬于给与别的神情。
　　他突然干净利落地一拳砸在男人的小腹上。

　　这一拳，颜旭用了八成的力气，男人只觉得小腹一阵钝痛身体就要向后倒去，但是颜旭拉了他一把。
　　二十左右少年的力气是不可估量的，男人疼的直抽冷气，背弓了起来想要蜷起身子缓解痛苦，他的五官扭在一起再也没有之前那种从容不迫。

　　宋曜突然想起来颜旭之前学过空手道。
　　那这一拳怕是够他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