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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错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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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真爱不知道左砚橘和何拾遗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一踏进这座房间,她好像就失却了抬脚再落地的力气,下意识深深闭上眼睛,再沉沉坠进被眼皮包裹着的浓暗之中。她没有睡去,只是觉得肢体里的骨骼不翼而飞,变得像橡皮泥一样柔软无力。
有人适时拉住她的手臂,力道不大,但足够令现在的她无法摆脱。
喻真爱虽如置身酣梦,但到底不是真的梦境,即使处于沉睡边缘,这种几近任人摆布的状态仍令她感到极度不安。于是,她硬是从无波无澜、即将归于宁静的意识里破出一条裂缝——这种宛如徒劳的挣扎所带来的结果是:喻真爱短暂地睁开了眼睛。
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个背对着她的人。
从身形看,显然是位女性。更准确地说,是位满身素白、身段纤细的女性。
而四周……喻真爱转了转眼珠子,这个轻微得几乎可以被忽视的举动对现在的她来说,不可谓不吃力,同时她觉得抓着自己手腕的力加重了些许。有点像警告。不过喻真爱刻意将它忽视了。
刷成白色、看起来颇有年月的墙面、泛黄、脱落的墙根,墙壁、地板、仪器、病床、隔帘乃至身着白大褂的修长人体,如同附上幻觉一般,轻轻荡漾起来,像画有逼真颜色的水波。
医院?不,学校的医务室……
喻真爱艰难地记起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因为参展时自己意外的昏迷,她的两个朋友十分忧心,所以不能容忍她私自瞒下、不去医院检查的决定。校医室、下课铃——
背对着喻真爱的白衣女人忽然转过身。
喻真爱后知后觉地看向女人。她的身体随即一轻,好像周身疲惫忽然被卸去。她发现这个女子和她想象的一样年轻。
还有着春水般温柔的气质。
不过,女人有一张毫无特点的脸,和她见过的任何人都没有相同之处,没法在心头留下一丝涟漪。
看见她的一刹那,喻真爱却觉得亲切又熟悉,下一秒就要叫出她的名字,可待看清她的脸——一张陌生的脸之后。
那个名字就此哽在喉头,再也没有被记起。
年轻女人收起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讶,微微一笑,朝喻真爱走来,她伸出手,以一个仿佛将与她拥抱的姿势。
喻真爱眼皮一沉。视线坠入黑暗之前,她觉得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温暖的所在。
“贝医生、贝医生您在吗?我来看我朋友。”左砚橘有些焦急地敲着校医室的门,另一只手握着的纸张被捏得有些发皱。
门被“哗啦”一声拉开,白衣的年轻女校医五官端正、面容秀丽,挂着亲和的微笑——
熟悉的脸孔、笑容、衣着。
贝婵。
学校里的校医贝婵。
的确是这样。应该就是这样。校医室里有校医——贝婵在校医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然而左砚橘惶恐地、深深地皱起了眉头:她的记忆和眼前的一切都冲突,可她却说不出到底哪里冲突。
贝婵推了推眼镜,刚刚在门外不停敲门的女孩子,开了门反而沉默不语,还露出有点不可置信的表情,这让她有点尴尬。
“你朋友……说的是喻真爱同学吗?”贝婵轻咳一声。
左砚橘迅速“嗯”了一声。
“你是上节课陪她来的小姑娘吧?”贝婵让出一条道,坐到原本自己的位置上,“喻真爱体温三十七度八度,服药之后睡了一觉,她的家长打电话来,问完情况之后就到学校把她接回去了。”见左砚橘仍眉头郁结,女校医忍不住补充道:“我和她的班主任老师联系过,已经批了请假条,出校顺利。”
“嗯!好的……”左砚橘连忙回应,紧跟了上去:“什么时候?——我、我想问一下,喻真爱是什么时候走的?”
校医抬眼看了看悬钟:“十分钟前。大概十一点半。”
“那个,贝医生,我还有个问题……”左砚橘狠狠咬了咬下唇,犹豫着开了口,“这里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吗?”
贝婵疑惑地看着她,有些糊涂了:“当然了!——不。我是说,之前这里还有喻同学,现在她已经被接回去了。我刚刚和你提过。”
“不是的,贝医生,我的意思是,我的意思是……”左砚橘想从一片混乱的思维中摘出一个简洁明晰的问句,但却像解乱麻一样觉得越难越难以开口。
“你可以不用那么紧张。慢慢来。”
左砚橘换了一个问法:“您被聘请到我们学校来好像有小半年了?这期间学校应该没有再多请一位校医吧?”
贝婵对这个问题有些意外,也不太明白左砚橘确凿的意思:“据我所知,目前是没有的,至少我没有得到消息。至于学校那边有没有在校医室多增加人员的意愿,我就不得而知了。”
“真的没有吗?”左砚橘总觉得这个问题会是关键,不愿轻易放弃。
“没有。”
“是一个和您一样穿白大褂的校医,男性,您对他真的没有印象?他好像姓裴,很高,”左砚橘凑近贝婵,比了一个比对方高一个头的高度,“如果您认识他,大概会叫他‘小裴’……”
贝婵明显往后退了一点,嘴角礼貌的笑容渐渐褪去,镜片后的眼睛笑意全无。左砚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竟然又往前靠了一点,固执地对上校医的双眼。
在工作时间被不熟的学生问了这么多莫名其妙、与医务毫不相干的问题,年轻的女校医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有耐心了,左砚橘的质疑更让她不快,索性直接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我每天坐在这里,并没有看到多出来的什么小裴,也没收到任何有关新同事的通知。难道整天坐在教室的同学你,会比我更清楚医务室的情况?”
贝婵看着左砚橘的眼睛,伸手毫无预兆地抽出左砚橘手中的表格。低头迅速扫一遍后,贝婵没发现任何伪造的痕迹,签名也确实是自己的笔迹,冷淡的语气也就稍微缓和,尽量客气地下了逐客令:“如果同学身体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没有其他事了,还是早点回教室为下一节课做准备吧。”
左砚橘这才正视她与女校医间的矛盾。她和贝婵拉开距离:“抱歉。”旋即逃跑般转身离开。
何拾遗用平生最快的速度收完试卷送到老师办公室,准备一路狂奔到医务室找左砚橘汇合,没想到刚跑起来没一会儿,就在走廊不远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她逐渐降速,小跑到好友面前。
左砚橘垂目看着地板,侧身避开何拾遗,继续往前走。
“……砚橘?”何拾遗往她身后看了看,试探性叫了她一声,见左砚橘毫无反应,又走到她跟前晃晃手掌,“砚橘!”
左砚橘猛地一抬头,看向何拾遗,神情像如梦初醒似的:“十一……!”
“真爱怎样了?”何拾遗问。
左砚橘的回答是一个长长的吐息音。
何拾遗想了想,捉摸不透这到底是什么意思,继续发问:“她不在校医室?”
“被叔叔阿姨接回去了。”
“和陶老师说了吗?”
“嗯。批了假条。”
“……”
何拾遗觉得围绕在左砚橘身边的低气压正朝自己袭来,她扯着衣领轻轻抖了抖,提议:“你还是不放心吧?……我也是。中午去看看她?”
左砚橘郁闷地点点头,好像连话都不想说了。
何拾遗叹了口气。
喻真爱睡了一个甜觉,醒来之后精神松爽、身体一轻。
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惬意地躺在自家卧室,窗帘不知怎么被完全拉开,看来她昨晚忘记拉上了……喻真爱有些懊恼。从窗户外透进来的阳光比平时明媚灿烂得多,洒落满桌满床,被子表面都带着被晒出来的暖意。
喻真爱如同往常一样,掀开被子,接下来——
她伸出双手,反复确认自己的穿着。她已经身着整齐全套的学校校服。
她抬起双脚,一双黑色布鞋赫然进入进入眼帘,床上刚刚放着这双脚的地方,有着淡淡的灰尘印。
喻真爱抬起手,思考两秒钟,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
很疼。她噙着泪花想,显然不是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