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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重来过 ...

  •   “太女失德,专横跋扈,于昭明殿弑杀亲姊,礼法罔顾,泯绝人情,不堪承统……废其太女之位,贬为庶人,囚于相国寺,忏悟悔过,赎其恶孽……非宣召,不得出……”

      宣读废位诏书的声音犹似响在耳边,这几年,这个声音几乎每天都要烦她一遍。

      此刻看着贴地而起的火光,火苗如蛇吐信,燎上了她的衣裳,烧灼她的肌肤,她奇异的并不感觉很痛,她甚至快意的想着,“这不人不鬼的日子,就在今夜,终于要结束了。”

      曾经在被废,被所有人指责唾骂的时候;被锁于高塔,第一次独自面对黑暗的时候;病痛纠缠,头痛欲裂的时候;药瘾发作,生不如死的时候,郦朝蕴尚且苦苦支撑,从没动过不如死了的念头,可这一刻,她却真真切切地撑不住了。

      心里那点子希冀一旦被抽走,人就失了生气,郦朝蕴知道,即便不是今夜,这副身躯也已灯油耗尽,她的时日不多了。

      这一生最爱的两个人——母皇和云卿,终究见不到他们最后一面了。

      女皇跑了回来,火焰之后,郦朝蕴看到她的脸上尽是错愕,更多的是迷惑不解,想必她是不明白,自己为何早不去死晚不去死,偏偏要在这个时候。

      郦朝蕴回给女皇一个笑脸,明媚如往昔,令女皇有片刻恍惚,“你以为我故意寻死是不是?”

      她呵呵笑了两声,“你错了,凡人皆畏死向生,我也不例外,哪怕是活成这样。”

      “我呀,只是好久没看到这么明亮的灯火了……”她将这话重复了一遍,“我想提提那盏灯,可我的手握不住,它在抖……”

      后面的话渐渐听不清。

      女皇沉默无语,静静看着火光中的人,以为她不会再开口时,忽见那女子又梗直了脖子,似卯足了气力,对她大喊起来:“就算养只阿猫阿狗,它尚且知道摇尾报恩,你却比只畜生都不如,郦朝薇……你两面三刀,虎视眈眈盯着那尊位,早晚会和我反目成敌。借口!一切都是你的借口!你为让自己心安理得的借口!”

      “我真后悔,可惜没办法重活一次……”

      喊到最后,郦朝蕴也没了力气,颓唐的闭上眼睛,安然等死。

      耳边尽是嘈杂的人声,有叫扑火的,有叫救人的。

      郦朝蕴丝毫不愿理会,今夜这火借着酒精和风势,威力迅猛,也许他们救的下这座塔,却绝对救不出她这个人。

      只是,嘈杂声越来越重,其中好像有一道特别的声音,撕心裂肺的不停呼唤着什么,震的她耳膜发疼。

      郦朝蕴不耐的甩了甩头,那声音反倒更清晰了。

      “妻主……妻主!”

      猛然睁开双眼,一道跌跌撞撞的身影赫然闯入她的视线中,他疯了一般,直往火里冲来,十几个僧侣都拦他不住。

      怎么会是他?若非他突然闯进她的双眼中,郦朝蕴几乎忘了,这个男人,和她一起囚在这相国寺中,不同的是,她是被囚,而他是自囚。

      这异族男人行事向来古怪的很,正如当初,他非要嫁给她的原因,不是因为心悦于她,竟然是因为她十五岁时,误闯入沙漠,摘了他种的一颗果子吃,而她,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

      在他将要冲入火中那刻,郦朝蕴沉下脸,忍痛冷声道:“阿兮诺,你来干什么?不知道我讨厌看到你吗?回去!”

      依照他的性子,郦朝蕴不给他好脸色看,他势必也会冷言冷语回上几句,拂袖离去。

      可这次,阿兮诺恍若未闻,不管不顾的跳入火圈里。

      他近了郦朝蕴的身,看到她身上已经烧到胸口的火焰,喉咙里发出类似野兽重伤时痛苦的低嚎声。

      发狂似的,他徒手去拽烧的通红的铁链,发觉一切都是徒劳,又改用牙齿去咬。

      郦朝蕴甚至觉得,她听到了皮肉被烫着的“滋滋”声以及牙齿被硬|物崩断的声音,鼻间尽是令人作呕的气味,分辩不出是他的还是她的。

      错愕的朝阿兮诺看去,她已无甚力气,低声骂了句:“你傻了不是?快给我滚!”

      阿兮诺猛然抬起头,血红的眼中有泪水滚落,心碎裂如镜,他摇晃着郦朝蕴,绝望入骨:“为什么要这样?烈火焚身,你会永不超生的!”

      郦朝蕴不想答,也没力气再答,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想她,她是动了那念头,可最后一刻却反悔了,若真以这样的方式结束,岂不更衬得她懦弱无能,恐更沦为人前笑柄。

      因而,不管时日还余多少,哪怕匍匐在地上,她也要一点一点熬到尽头,她是这样以为的,至于这火为什么烧起来,纯属天意凑巧。

      或许,连老天都看够了她这滑稽模样,所以,她还求转世来生做什么呢?

      即便转世,她也不是她了,今生的恨与憾终究扭转不了。

      左右她是一个被厌弃了的人,没人会在意她如何的,今夜身死魂灭,相国寺的丧钟亦不会为她敲响半下,这一去,渺渺茫茫,到底是入地狱门还是恶鬼道,她也已根本不在乎了,且就让她去吧……

      烈火如攀沿的藤蔓,一路爬上她的脖颈,将要昏死过去之际,郦朝蕴忽被拉进一个宽阔的怀抱里,那人亲昵的蹭了蹭她的脸颊,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清浅温柔,“蕴儿,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接着,拥着她的胳膊猛然收紧,带着发狠似的力道,似要将她生生勒进血肉里,天地鬼神也不能使他们分开。

      周身都是灼热刺痛的,唯有紧紧相贴的地方,仿佛有一股奇异的力量,能将疼痛治愈。

      阿兮诺,是你吗?是梦吗?我们明明相看两厌,可你为什么想救我出去?为什么会为我哭?为什么突然变的温柔?为什么最后要陪我葬身火海里?

      大火已将塔中两人完全吞没,倒也不必慌着救人了,女皇似有感慨,在塔外立了会儿,忽然弯身,向着塔的方向鞠了一躬,尔后头也不回的迈步离去。

      永始四年二月二十七日夜,相国寺的八宝玲珑塔突发大火,囚于此处的废太女郦朝蕴殒身,年仅二十四岁,其侧夫阿兮诺殉妻,年仅二十六。

      女皇念起昔日姐妹情深,命好生安葬废太女,又动容于其侧夫贞烈,允其与废太女合葬,二人相拥同穴,永不分离。

      *

      热!好热!

      四周都是跳跃的火苗,郦朝蕴无处可躲,眼见红云似的一团火焰朝她脸上飞过来,她猛一挥手,汗涔涔坐起身来。

      腰间蓦然一痛,她“嘶”了一声,手扶在了腰上。

      张着眼睛茫然四望,见天已大亮,窗外适时响起两声鹂鹊的脆鸣。

      怎么回事?她分明已葬身烈火中,怎么会躺在这堆云叠锦般柔软芳香的床榻上?

      手不自觉在床沿上捶了一下,并非梦中虚软没着落的感觉,而是实实在在捶到了床沿上,看来不是梦,是现实。

      这时,门突然开了,一个稚嫩的声音问道:“殿下,您醒了吗?奴服侍您起身吧。”

      眼前层层叠叠垂落的纱帐忽被一只手撩起,紧接着便听到“啊”的一小声惊呼。

      郦朝蕴拧眉望去,见床帐外两个男孩子羞的满面通红,眼睛都不知道该落在何处才好,见郦朝蕴看来,两人忙垂下了头。

      她有哪里不妥吗?郦朝蕴狐疑,低头打量自己,这……

      她又悄悄将捂在身上的被子拉开一条细缝,往里看去,刹那间,只觉一股血气直冲起来,将要上头上脸,被她强行压下。

      默默将被子捂好,郦朝蕴面上无甚表情,声音微沉,对两个男孩儿道:“退下。”

      “是。”两个男孩儿如蒙大赦,快步往外退去,只是太女殿下洁如新雪、腻如羊脂的美|背犹似在眼前一般,久久挥之不去。

      见两人离去,郦朝蕴猛然把头埋进被褥里。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现在几要抓狂,却寻不到答案。

      梦境现实,现实梦境,她已然分不清。

      莫非昨日种种才是一场梦,一场不愿去忆及的噩梦吗?

      不,不是的!

      焰火吞噬生命的感觉,她记忆犹新,还有那个人,他的痛楚、他的绝望、他的眼泪、他的怀抱,都是那样真实鲜活,怎可能有假?

      脑中正如乱麻细丝,越理越乱之时,却有一道惊雷闪过,将乱丝切断,带来刹那清明。郦朝蕴忽抓起床边的衣裳,胡乱套在身上,趿了鞋往外跑去。

      跑到铜镜边,郦朝蕴伸手,微颤着去触碰镜中那张正娇美如花的脸庞。

      世上真有这样的奇事吗?重回多年前,噩梦还未开始的时候。究竟是她怨念太深,阴魂无法归位?还是上天垂怜,要她重来一遍?

      郦朝蕴惊愕的回不过神来,手撑在桌案上低喘。

      门再次轻轻被推开,郦朝蕴抬头,见温云卿正抬脚迈进门来。

      这个她前世最爱的男人,此刻身着莲青色常服,背着光,在十几步外与她目光相接上。

      此时再见,虽仅隔着十几步远,实际却已隔了前世今生。

      温云卿目光移到郦朝蕴不甚齐整的衣衫上,略怔了怔,不知对身边的陪嫁侍从青桐说了些什么,青桐默然退去。

      温云卿迈入屋内,脸上露出一个极浅的微笑,边走边道:“妻主醒了,为何不唤人进来伺候。”

      郦朝蕴定定的看着温云卿,良久,摇了摇头。

      饶是郦朝蕴重活一次,怀揣着不少心结,对温云卿的感觉大不如前,可再见温云卿,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心还是狠狠跳动了一下。她对他的爱,从来都大张旗鼓,掩饰不住。

      温云卿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

      郦朝蕴不回话,而是重新趴到桌子上,细细照着镜子。

      温云卿站在郦朝蕴身后,目光追随着郦朝蕴,在镜中那个头左点右点的小影儿上细细打量。

      不经意瞥了眼她雪白的颈项,一时心头恍悟,向来不染情愫的眸中罕见的现出一丝赧意。

      他错开眼,歉然道:“怪云卿昨夜过于鲁莽,伤到了妻主,妻主年纪尚幼,云卿虚长几岁,却不知体恤怜爱妻主,如此不知分寸,实属不该。”

      郦朝蕴笑了,说起昨夜的事,全然怪不到温云卿头上。温云卿一向自重,就连房事上也是相当忍耐克制,要不是她调皮觉得好玩儿,不知死活舔了下他的喉结,引得他失了态,她也不至于遭这份儿罪。

      就是这样的温云卿,却背着她和郦朝薇勾搭成奸吗?郦朝蕴眼中闪过一丝冷意,转瞬即逝。

      她伸出一指,勾起衣领,让衣领敞的更开些,欣赏似的将那几点痕迹再看过一遍,转过身来,仰靠在桌案前,笑望着温云卿,“没关系,只要是云卿给的,无论是痛还是什么,孤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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