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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番外 神祖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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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滴血落在雪白的光中,染红整片天地,如忘川一样赤红,他再睁开眼,白光消失,少年也消失了。
他落入了一片幽暗之处,上不见顶,下不见底,只是飘在那幽暗之中,周身漂浮无数死灵,各种面目的死灵,他们或泣哭,或惨笑,或撕心裂肺哭喊,在漫漫无边的幽暗之中游荡,互相撕咬,或爬在他身上撕咬他。
这是幽灵泉,无尽的飘荡。
百年过去,千年过去,万年过去,有天,他被召出,他只剩一身白骨,一缕轻魂,却仍有五识,能看到面前不染尘埃的白袍,那白色的锻靴,顺着白袍往上,他看到印天清冷绝尘的面孔,那双清澈却疏离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印天问他,“你为何做到如此地步?你就非要到我身边不可吗?你是神,是我造的神,你可做任何你想做之事。”
他无法形容再见到印天的那种快乐,此前经历的一切,在看到印天的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快乐充斥他的内心,他说:“我终究又见到你了。是你说的,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我想做的,只不过是到你身边,再见你,而今,我又见你了,我心满意足。”
印天那清冷的眼睛里有一丝不显的波动,“你确定到我身边就是你想要做的么?”
“是,这是我唯一确定的事情。”他说。
印天冷冷笑起来,“好,我如你所愿。”
挥手之间他已被带离冥界,重塑真身,山峦变化,天地流光,他已身在妖界,身在一群小妖之中,随着他们往前走。
“这是去哪?”他问身旁一个小花妖。那小花妖浓妆艳抹,只是掩嘴笑,说话时口吐芬芳,“你带我们去的,怎么还问我这话,你不知自己的身份么?”
一些记忆倾覆而来,他不知道是谁的记忆,他没有经历过,脑中却被塞了这段记忆。他记起来了,他是谁,为何在此。他是麒麟宫的骑卫,在妖界收罗妖界最美的妖,献给妖王茕。
整个妖界都在传,妖王茕拥有一张能迷倒万千的脸,不论的男人女人,男妖女妖,只要见过他的脸,就会沦为妖王的阶下囚,就会心甘情愿为妖王做任何事情。
他不记得自己见过妖王,他只记得印天跟他说了一句“如你所愿”,他就来到了这里,成为替妖王茕收罗美妖的侍卫。
那小花妖问他,“妖王已经很美了,为何还要大肆收罗美妖呢?他为何不照照镜子,他只要照照镜子,任何美就都不能再入他的眼。”
他摇摇头,他不知道,“我没见过妖王。”但他记忆里有个声音,妖王从来不照镜子,麒麟宫中没有镜子。
小花妖惊讶得头上的花朵纷纷抖动,“你没见过妖王?那你为何替他卖命?”
如果印天就是妖王,那他替妖王卖命也无可厚非,毕竟他觉得印天的那张脸,确是绝尘美丽,世上再无比印天那张脸更美丽的事物。
小花妖又开口,“你的脸怎么了?还有你的眼睛为什么闭着。你虽闭着眼睛,却也能视物,对吗?”
“我的脸?我的眼睛?”他伸手摸上他的脸,他的脸上有纵横交错的伤口,如蛛网一般,他确是闭着眼睛,双眼被什么缝了起来,像趴着两条死蜈蚣,却还能视物,是用他的神识在视物。
“我的脸是不是很可怕?”他照不到镜子,只是伸手去摸,也觉得很可怕,像是干枯的树皮,也像是皲裂的土地。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虽身在妖群之中,但很多妖精却离他很远,他们都不敢看他。
小花妖点点头,又摇摇头,“是很可怕,但我不怕,我见过比你的脸更可怕的东西。”
他没问那是什么东西,他在小花妖的脸上看到一种仇恨,前一刻她的笑容还在脸上,下一刻就堆起仇恨,那仇恨让她原本很美丽可爱的脸蛋变得可怕。
他问小花妖,“你为何要去麒麟宫?只是为了去睹一睹妖王茕的面容吗?”
小花妖摇摇头,“我听说麒麟宫中有位男花妖,他可以种出六界之中最好看的花,我只是想去看看花,看那些花好看,还是我自己种的好看。”
很快,他们到了麒麟宫,一栋比他在任何地方看到的都要恢宏壮观的美丽建筑,整个建筑外墙漆着红色如血的漆,黑瓦飞檐,金色的帐幔仿佛从天空垂下,鲜花遍地,万紫千红,所有世间的颜色都能在这里看到。两头巨大的麒麟兽在宫门前守卫,相互舔舐,群妖从它们的四足下面井然有序地步入宫殿。空气中弥漫花香,鲜花漂浮在空中,可伸手拈花,很多花瓣落在他的肩头,花瓣在触碰到他肩头时,又如烟花散开,如雾飞散,只留下一阵阵芬芳。
妖的外在和凡人差不多,只要他们没有显出原形,他们看起来就和凡人一样。妖们以显出原形为耻,显出原形也是极其危险的。
他们说,只有妖王高兴,妖界才是这副模样,若妖王生气,妖界又是另外一幅模样,妖界已维持这幅富丽妖艳,芳香醉人的模样一万年多年了,所有人极尽讨好妖王,不想妖界重回万年前的焦土,寸草不生,颜色尽失,妖们全都露出自己丑陋的原形,厮杀四起。
没有哪只妖再想回去那段时光。
而修成妖不久的妖精们,也只是贪婪地享受这眼下的时光,日夜万妖朝王,只想一睹妖王茕的绝世面容,便妖生无憾。
进了麒麟宫,他终于来到妖王茕的面前。
妖王茕躺在金色云雾般的软垫上,红色和金色的幔帐在宽阔的软塌四周垂下,榻上躺着许多妖精,男妖女妖,皆面容美丽,他们几乎不着一丝,身体与身体缠绕着,分不清谁的脚是谁的脚,谁的手是谁的手,妖王茕躺在他们其中,手里捏着一樽酒,那酒的颜色似血,妖王轻轻抿一口,酒从他唇角一直流淌到白玉般的胸膛前,那些男妖女妖们的四肢如蛇动起来,纷纷凑到妖王身前,用舌去舔舐他身上的残酒。
“你来啦,阿镜。”妖王唤他一声,声音也是魅惑人心的,如凉水洗过他略有些燥热的心,令人无法抗拒。
可只看妖王一眼,他便知道妖王不是印天,纵使妖王茕绝世倾城,那张脸任谁看了都再难忘记,可他知道,妖王不是印天。
妖王问他,“你此次出宫,可有物色到美人?”
他跪在妖王面前,轻轻地摇头。他本想把小花妖的名字说出来,可是他最终没有说。
“你真是个废物啊。”
妖王说话时,整个寝殿中的鲜花开始枯萎,身边的男妖女妖们纷纷往后缩着,露出惴惴不安的神情。
一道细细的,几乎看不见的鞭子甩下来,甩在他脸上,他只觉得一阵刺痛,皮肤裂开的感受,伴随着一阵浓烈的血腥味,在他脸上蔓延开。
“我的王,请息怒。”声音从后传来。
清风拂过,幔帐动了动,他回头过去,看到一袭不染尘埃的白衣。在他走近时,那些鲜花复又明艳,甚至比此前还要明艳芳香。
看到那张脸,他无法再动弹,只是盯着那张脸,他有一瞬间忘记身在何处,忘记脸上身上的疼痛,似乎又回到了镜泉边,他见他的第一眼。
妖王挥开身侧的男妖女妖们,他们顿时化烟消失,妖王身披百花袍,朝印天招手,“好,你到我这儿来,我不生气。”
印天面带极浅笑容,眼中只有妖王,没有看跪在地上的他一眼,温声说话,“我的王,你答应过我,只有我能惩罚他。”
“啪”的一声,鞭子再次甩打下来,再次准确无误地抽打在他脸上,又是皮开肉绽的声音,以及血腥味,血顺着他的脸淌下来。
看着印天坐在妖王茕怀中,看着妖王的手在印天脸上拂过,他突然觉得心痛,心里的痛比脸上的痛更痛,他暗暗攥紧了拳头,全身骨骼发出声响。
他被印天带回一座栽满鲜花的幽静宫殿,印天给他脸上的伤口擦药,印天的指尖微微冰凉,动作很轻,如幽风拂面,那药也带着花香。
他们离得很近很近,印天的脸在他面前不过咫尺,他嗅着印天身上的气味,觉得自己难以呼吸。
印天一边给他擦药一边说:“我说过很多遍,不要惹妖王生气,只要他高兴,我便可以好好种花,你怎么就不听?”
他没有说话,又想起妖王与印天亲近的样子,只觉得胸中有火。
后来他问印天为何要在麒麟宫中种花,妖界如此之大,他可在任何地方种花。
印天说:“你错了,只有麒麟宫才能种出我要的花,至今还未有人能种出来的一种花。”
“什么花?”
“它没有名字,任何名字都无法承受它的美艳。”
说话间,麒麟宫的侍卫们押着十几个被锁妖藤锁住的妖上来,有男妖有女妖。他认出他们,他们是在妖王榻上的那些妖,此刻他们被锁着,面露惊慌,挣扎着,哀求着,却早已被拔去舌头,呜咽着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