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鱼传说》地支木

13、大结局

　　湛氏悠思，苍溪湛家第二十三代掌门，号睿武。
　　睿武掌门，性果敢，坚忍。自幼聪敏，于玄黄之道，卓有天赋。好读书，识武功，精药草，晓诗赋，通琴棋。善谋略而长于心计，喜笑而少怒，温润而知礼。谨孔孟之义，守孝悌之道。其母甚爱之，其父甚喜之，姊妹兄弟皆敬之，满门拥之。
　　年十六，其母湛氏文雅掌门主动让位，曰：长女可成大器，今吾倦怠，让之，湛氏满门幸矣。
　　次年，其妹悠美，蛊惑人心，私通于薄氏，挟母囚父，犯上作乱，迫睿武掌门出走…………

　　翻着书页的手，不耐烦地松开了，胳膊在空中放松地来回荡了几下，水蓝的宽袖稀里哗啦地流到地上。
　　博山炉慢吞吞地吐着叶子香的烟气，一只小银锅子在舒舒服服地煮着水，那小火温着，火舌不慌不忙的，就犹如这时间一样，羞答答地走着，不肯快一些。
　　阳光铺在砖上，不紧不慢地向西边退着。
　　湛蓝筝拔了玉簪，重新绾了个发髻，又伸出五根指头，松了松深衣的系带，这么一鼓捣，搭好的衽就有些歪斜，那绣在上面的，本该是平展的五行八卦和祥云瑞水的纹饰，就上凸下凹，皱皱巴巴了起来。
　　她伸着脖子看了看屏风后，又听了听四周的动静——
　　忽然就往后一躺，深衣掩着的双腿，对着上头就蹬了几下，又张开双臂，长长地伸了个懒腰。
　　呼——
　　湛蓝筝疲倦地吁气，从丢到一边的淡绿色圆形绣袋中，取出了一只手机，打开。
　　刷刷刷，短信振动到手麻。
　　湛蓝筝啧了一下，一条条阅读：
　　月亮：湛蓝，我和老姐上车了，已经到了鼓楼，二环堵死了，我俩大概还有二十分钟才能到。
　　湛蓝筝回复：不急不急，黑乌鸦还没放我学呢。
　　下一条——
　　丹霓：亲爱的，我和采薇还在安贞桥呢，三环堵死了，大概还有半个小时吧。
　　湛蓝筝回复：别慌别慌，无耻黑乌鸦还在给我上课。
　　接下来——
　　小罗：我跟卓在一起，阿翔接程澄去了，我俩刚到海淀桥，四环堵死了。大概还有一个多小时吧。
　　湛蓝筝回复：灭了你俩，麻利地下车给我找地铁去。
　　然后——
　　程澄：湛蓝，我又找到一份工作啊！在天外天当服务生，给人家点菜下菜单啊！太开心了！这个月的房租又有着落了，而且还可以偷窥饭馆的厨房了！
　　湛蓝筝回复：恭喜你啊，我的宝贝，那个……你和戴翔在一起吗？你们俩还有多久能到？
　　程澄：啊……湛蓝…………唔………………那个啊…………我和阿翔啊…………其实还没出门呢………………
　　湛蓝筝的面部肌肉开始做板块挪移。
　　屏风后，碧光忽然一闪。
　　湛蓝筝将手机丢到袋子里，迅速起身跽坐，微整发髻，系好带子，垂睫敛眉，温文尔雅，翻看古卷书页——
　　……其任掌门间，苍溪湛家鼎盛一时，压薄氏而迫应族，震齐姓而联宗门，朝廷敬服，外邦闻名…………终年九十有二，生三子三女……取其睿智而善斗，号睿武……
　　无涯上仙自屏风后转过来，弹弹手指，锅子下的火就灭了。
　　“看完了吗？”他跽坐下来，问一本正经看着古卷的湛蓝筝。
　　“嗯哼。”
　　“说话。”
　　“哼嗯？”
　　“湛蓝。”无涯淡淡道，“我在问你话呢。”
　　“我回答了啊。”湛蓝筝说，“您突发性失聪啦？”
　　无涯说：“我让你说话，你那是说话吗？”
　　“书面能写出来的，您就一定能明白。”湛蓝筝道。
　　无涯说：“你知道我不会像你父亲那样管你。”
　　“要告状随便，反正我是让我老子的藤条给修理大的。让他把我打死算了，像我这种爹不疼娘不爱叔婶手足成天老算计的，早死早投胎，大家都清净，多河蟹啊。”湛蓝筝满不在乎。
　　无涯抬眼看了她半晌，“有看不懂的句子吗？”
　　“你也不看看咱是学什么的，比这难得多的古汉语我都见过。”湛蓝筝自负道。
　　“有不懂的吗？”无涯淡淡地说。
　　“还真有了。” 湛蓝筝低下头翻了翻书页，她指着“迫睿武掌门出走。三年后返……平乱……”这一句话道：“睿武掌门遭遇内乱，被迫出走期间的事情呢？”
　　无涯说：“无人知晓，也就无法写入列传中。”
　　“等等！”湛蓝筝又指着“三年后返，引军围之。”，她说道：“这个‘军’，是哪里来的？”
　　无涯道：“睿武掌门的傀儡军。”
　　湛蓝筝立起一掌，“慢。”
　　她低头快速浏览，“这里……文德将军中流矢，矢带魇咒，求死不能，睿武掌门救之，全军感服。乃军返，睿武折柳相赠，依依惜别。师父，傀儡军是睿武掌门自己的，哪来的什么将军，还需要相救，更不要提感服的事情，傀儡又无心。”
　　“上次给你讲解古咒法的时候，我该提起过一种令傀儡有心的咒文，只是早已失传，那就是睿武掌门亲自创造，又亲自毁掉的。”无涯说，“睿武掌门传里也应该有写。”
　　“我看到了，睿武创法，曰‘傀儡无心，赐心使其机敏，易用之。’但是后面，又说睿武云‘傀儡无心，奈何有情，情之所钟，灾祸遍地’，故毁咒除之，使其绝迹玄黄。”
　　无涯嗯了一下。
　　“发生了什么事情，让睿武掌门毁了自己亲自创造的咒法呢？”湛蓝筝问道。
　　无涯道：“既没有写入湛家的史书中，那就无从得知。”
　　“你活了多少年了，你不知道啊。”湛蓝筝讥笑，无涯不搭理她。
　　“要我说，一定是情劫。”湛蓝筝耸肩，“睿武掌门准是和一傀儡搞上了，然后over了，所以怒了，就给干掉了。”
　　无涯继续沉默。
　　湛蓝筝又翻了一页，“还有这里啊。四年夏，广平王府交恶薄氏，夜遭山猱袭，绝户。睿武掌门哀矣，亲至祭悼。这个广平王府是做什么的？为何会在这里突然来一笔呢？他们和湛家，和睿武掌门，还有薄家都有什么关系？前面根本没有介绍，这个地方横出一笔来，令人生疑。”
　　无涯说：“那你是怎么想的呢？”
　　“我刚刚飞鸽传书……”湛蓝筝指了指手机，“让晓白帮我在家上网用了一下史料检索，查了广平王的一些资料，我很疑惑啊，为何广平府莫名其妙地一次出兵时间，和睿武掌门‘引军围之’的时间那么吻合呢？为何广平军里也有一个文德将军呢？”
　　无涯道：“那你有推测吗？”
　　“有啊。我觉得睿武掌门和广平王府的事情，一定是在她被迫出走湛家那三年间发生的，而她最后是借助了广平王府的军队夺回了湛家掌门之位。但是这样做，就是把朝廷的力量引入了玄黄界，对玄黄界是很不好的，对湛家也不会好到哪里去。而以我对睿武掌门这一点点了解，她可不是个好控制的，她不会容忍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她的湛家是她的，广平府岂能继续插手？所以我看，广平府交恶薄氏，是个借口，山猱恐怕是睿武掌门自己派出去的，鸟尽弓藏罢了。至于那个傀儡的事情，准是和一傀儡好上了，结果人家有心了，不要她了，于是就一窝端，连根拔了。”
　　湛蓝筝高兴道：“一定是这样子的，对吧？”
　　无涯认真地注视着她，“你毕竟是猜测。”
　　“所以我也只是说说，我这个掌门可不会下令重修湛家史书，把自己的梦呓给加进去，没那闲功夫。”湛蓝筝笑道。
　　“不过你都猜对了，看来你的想像力还不是那么一无是处。”无涯淡淡道。
　　湛蓝筝不禁拍掌，“好个睿武掌门，干的真是漂亮！”
　　无涯目光一凝，“她哪里做得漂亮？”
　　“当断则断，当杀则杀。被逐而不心灰，有重耳之毅，勾践之志哉。敢于破祖先之训，大胆与朝廷联合，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即便有些不择手段，也是可以的。何况睿武掌门最后能坚守底线，绝不许外力侵辱湛家，果断杀之。虽然做法太过残酷，但在那个年代，完全能够理解。毕竟如果她不干掉广平府，广平府乃至朝廷就有可能大举渗透到湛家和整个玄黄界来。”湛蓝筝说。
　　无涯冷冷道：“如果我告诉你，她夺回掌门之位后，软禁父母，诛杀手足呢？”
　　“为何软禁父母？为何诛杀手足？”
　　“因为她的父母更偏爱她的二妹。因为她的手足合起来要谋她的位置和性命。”
　　“掌门之位是她的，湛家法杖在她的手上。她母亲当初为何传位于她？”
　　“那是因为她的能力最强，而且她是长女。再有……她也迫过她母亲，因为她太过自信，认为自己才够资格去接任。”
　　“有能力有自信且名正言顺，那就该是她的，何况已到了她手，凭什么再拱手？这东西还没到我手里，你们谁喜欢谁就拿，这东西到了我手上，那自然就是我的了，既然贴了我的标签，谁想撕掉，就带着命来试试吧。”湛蓝筝说。
　　无涯看着她的眸光里，聚满了一种波动的情绪，但偏又给压了下去。
　　“以德服人，方长治久安。”
　　“我同意，但那也要分时候。盛世自然德治，可乱世当用重典。以武立国，古今常态。打江山，保江山，坐江山，能一样吗？”湛蓝筝反问，“穷困潦倒却还任人剥削的人，你会说他是大方慷慨的慈善家吗？不会，你只会说他是个傻13。有钱了才有资格说钱是身外物，有权了才有理由去淡泊名利。”
　　无涯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算了，我看我是越来越左右不了你的想法了。”
　　“你从来就没让你的车轮，在我的路上行驶过。”湛蓝筝自豪道。
　　无涯说：“如果你某日也遇到了睿武掌门的事情，你会如何？”
　　“和她一样啊。”湛蓝筝说，“但我不会在史书上进行美化，是非功过，后人随意评论吧。反正咱两腿一伸啥都听不见了，嘿嘿，气死后人。”
　　无涯道：“湛蓝，师父无法左右你的选择了，只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掌握好文武之间的度，灵活运用，那才是正道。”
　　叩门声，黑门自开，一清俊男子带着温和笑意走了进来，“上仙。”
　　他先对无涯稍稍躬身，又走到跽坐的湛蓝筝身旁，“我是打断你们师徒俩上课了吗？”
　　“没，晓白你来的正好。”湛蓝筝软趴趴地伸手，“喏，先帮我捏个肩，酸死了。”
　　凤晓白一面给她揉肩，一面笑问：“上仙，能下课了吗？今晚湛蓝有聚会的。大家都快到齐了。”
　　“聚会？又和你那堆乱七八糟的朋友？”无涯蹙眉。
　　湛蓝筝不悦，“不许你这么侮辱我的姐妹们，人家个个身份清白，什么乱七八糟的。我看你最乱七八糟。”
　　无涯面冷，凤晓白轻道：“湛蓝，尊师重道。”
　　“你看我有不尊我学校的老师吗？咱是那不尊师重道的人吗？” 湛蓝筝客气地反问道。
　　凤晓白尴尬地笑啊笑，揉肩，望天。
　　真不明白自己的女友，为何会对这位护着她长大的师父，有着这么刻骨的敌意。
　　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这种敌意是源自何处。
　　“今天就到这里吧。估计你今天晚上和朋友们闹一宿，明天又得睡一天。”无涯淡淡道，“下周再说吧。”
　　“哦耶。”湛蓝筝一跃而起，嗯，供血不足，头有点晕。
　　无涯说：“起来的时候慢慢的，都说了多少次了。”
　　湛蓝筝说：“我就是喜欢瞬间眩晕感。”
　　无涯起身，“真管不来你了。”
　　“没人让你管我啊，千万别自责啊，我会内疚的。”湛蓝筝微笑。
　　凤晓白干咳，“湛蓝，走吧。”
　　他紧张地连搂带抱，拽走了女友。虽然湛蓝筝很不爽，要继续斗下去，奈何男友武艺高强，嘴上温和手上使劲，湛同学打不过，也不好对着笑脸人大吼，只好被乖乖拎走。
　　无涯注视着他俩钻进车子，启动，离开。
　　他回过神来，古朴的居所，西去的阳光，博山炉安静的吐着烟气。
　　时间真快。
　　你离开后，都快二十年了。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孩子，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长得很像你——其实大家都很惊讶呢，因为只是你的侄女。
　　但也许是因为，你像你母亲，而那孩子就像了奶奶吧。
　　无涯慢慢地，半卧在席子上。
　　可那孩子的心性，和你截然不同啊
　　你是那么沉默，而那孩子爱说也能说；你喜欢淡淡一笑，那孩子总是嘻嘻哈哈笑得开怀；你身边没个知心人，很少有聚会，那孩子身边老围着一堆吱吱喳喳的小女生，几乎天天跟我请假说要和姐妹们耍乐子；你优柔而迟疑，那孩子决然而果敢；你更喜欢退居幕后，安静地注视这个世界，可那孩子，却热血沸腾，只渴望着扬起军旗，在现场指挥一场战役……
　　无涯缓缓地垂下睫毛。
　　嗯……
　　是我培养有问题，还是湛家那边出了问题？
　　那边就会打，我早就告诉过她父亲，别以为她淡忘了儿时的事情，就会当个乖乖女。
　　打，是打不服的。那孩子是个弹簧，越压她，她反弹力就越强悍。
　　甚至会强悍到弹伤压制她的人。
　　她需要润滑。
　　偏偏第二个报到的，她的那位高中好友，是个比她还要生猛的家伙，俩人在一起不知闹出多少阵仗了。
　　真是助纣为虐啊！
　　无涯叹息。
　　幸好幸好，第三个报到的凤晓白，是个沉稳平和，文武双全的小皇帝，完全能压住她了。
　　你看到了吗？
　　我恐怕只能做到这么多了，那孩子的路，不许别人的车轮轧过。
　　毕竟是她自己的路。
　　我只求，千万别再铸就一个好武的湛悠思，一个弑亲的湛青岳。
　　小锅子里的水，重新煮起。
　　一道旋风忽然腾起，屏风咯吱。
　　无涯垂下的睫毛一掀。
　　无数道彩光流溢，隐隐破开一个黑洞，里头似是雷鸣电闪，飓风呼啸。
　　一道血肉模糊的人体被抛了出来。
　　无涯出手，一道碧光笼住这具人体，避开暴怒的雷电旋风，小心地给拉了过来。
　　他注视着眼前基本快没气的男子。
　　第四个，来报到了。
　　新的故事，拉开序幕。
　　这将是无涯，也无法掌握的传奇了……

作者有话说

　　好，全文完。四人组的最后一个穿越男，报到了。
第二部，开始连载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