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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寒夜悲鸣 ...

  •   见文岚真的喜欢那些花花绿绿的旧邮票,李哲闻回到房间,便把自己的旧信全部找了出来,堆在桌子上。

      文岚两眼直发光,李哲闻大手一挥:“你过来挑挑,喜欢哪个剪哪个!明天爸爸再帮你去找新的,我们军营别的不说,旧邮票肯定多得很。”

      “谢谢爸爸!”文岚两手一合,“那,我全部都要!”

      “全要?这很多重复的,你要那么多干什么?” 李哲闻大吃一惊。

      文岚的小脑袋重重一点:“嗯,都要。姐姐喜欢收藏糖果纸,一定也会喜欢这些邮票的。等我回去之后,把邮票整理出来,哥哥姐姐每人一套,人人有份,永不落空。”

      话说到这份上,关博睿也不好意思反对,只得也拿着一把剪刀,认命地坐在书桌前面。

      李哲闻与关博睿两个大男人,分坐在书桌两端,手持黑色大剪刀,小心翼翼地帮文岚剪邮票。

      文岚殷勤地为两人倒水,清理掉落的碎纸片,拿厚衣物,忙得像只勤劳的小蜜蜂。

      关博睿见文岚难得一见的献殷勤,只觉得好笑:“行了,你别忙活了。你乖不乖巧,我们都会帮你把邮票整理好的。嗯,你在这晃来晃去的,转得我头都晕了。文岚啊,你今天也坐了很久的车,应该累了,要不,你洗洗先睡吧。”

      “不用,我还不困。爸爸,要不,我给你捶捶背吧。”文岚站在床上,攀上李哲闻的后背,试图为父亲舒缓一下肌肉,消除他的疲劳。

      李哲闻身子一侧,反手抱住文岚,把她放回床上:“这些都是旧信封,到处都是灰尘。万一掉进你眼睛里,可就麻烦了。你看,我们刚刚从你唐伯伯那边拿了这么多邮票回来,要是你还不想睡觉,那就先整理一下这些邮票,怎么样?”

      “那好吧。辛苦您了,爸爸!谢谢您,舅舅!”文岚鞠躬道谢后,握着一叠旧邮票,蹲在地板上玩连连看游戏。

      建党三十周年纪念,三张,放24号位;第一个五年计划,两张,在3号位;东汉文物系列,放一17号位;这张开飞机的,好像也有,嗯,在12号。

      咦,这张天安门,好像跟之前那张有点不一样呢。

      宽阔的广场上空,缕缕光线从云彩之中照射出来,霞光万丈。文岚把两张天安门邮票并列放在一起,发现一张城楼上面的云彩稍微有点暗淡,另外一张则明显亮堂许多。

      文岚举着两张邮票,啪啪跑回书桌旁:“你们快看看,这两张邮票的编号一模一样,可是颜色却完全不同。有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吗?”

      李哲闻扫了一眼:“这个,我一窍不通,我连这些编号代表什么都不知道。不过,大家的邮票基本上都是邮局购买的,应该没有假邮票。这两张邮票颜色不同,可能是不同批次印刷的缘故吧。”

      “邮票不在邮局买,还能在哪里买?”这有触及文岚的知识盲点,让她忍不住多问几句。

      李哲闻把剪下来的邮票放在桌面,随口答道:“很多人把邮票当成零钱,可以拿去买东西,也可以拿来交换。只要不破不坏,大家一般都这样交换来交换去的。各种邮票,在我们这很常见。我记得,应该是53年的时候,当时邮电部还专门给我们印制了一批军用邮票。那时候,我们每个月都可以发2枚邮票,专门用来寄信。有些人用不上,就拿邮票换其他用品。后来,据说有人向上面反映,说是我们的邮箱在没有使用代号的情况下,如果固定使用军用邮票,容易泄密,容易被敌特份子注意到我们的部队调动情况。所以,那些军用邮票全部停发,大家就去外面买邮票了。”

      “哦,这么特别?那些军用邮票,爸爸,你手上还有吗?”文岚两眼亮晶晶,十分期待一睹这从未听说的军用邮票的风采。

      李哲闻放下剪了一半的信封,拉开抽屉,找出早年的笔记本,翻出七张邮票:“我记得当时就是这样一套三张的,你看,橘红色、紫色和蓝色。三种都齐了,喏,给你玩吧。”

      那三种专用邮票上面印有“军人贴用”、“中国人民邮政”、“800元”字样。图案清一色都是八一军徽,区别只是底纹颜色不同而已。

      “爸爸,你不是说每个人一个月只有两张吗,你这怎么有那么多?”文岚小心翼翼地将这七张特殊邮票放进油纸里,妥善地保管起来。

      “哦,因为当时下面很多士兵都省吃俭用,从自己嘴里抠东西,补贴家里。所以,很多人就希望把这些邮票拿来换钱。” 李哲闻拿起一个新的信封继续剪着邮票,“刚解放时,我们部队属于供给制。从衣服被褥,到牙膏、牙刷、卫生纸,一点一滴,全部由国家包办。那时候我们不发工资,只发零用钱,所以,一个人每个月只有折合成现在大概一块多钱的现金。有很多士兵家里是农村的,都想多换点现金,寄回家里补贴家用。那时候,家里的开销有你妈管着,我的零花钱就真的是零花钱,所以手头比较宽裕。谁要跟我换都行,我一般来者不拒。一来二去的,就换了不少邮票在手上。后来,怕真的因为邮票泄密,我就把不同的邮票混着用。这些是当时的漏网之鱼,放着,就忘了。有时候东西多了,随手一放,回头自己再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了一张两块钱在里面。”

      “老爸,你真是个马大哈。这跟钱相关的东西,你也都能忘了。幸好没有让你带孩子,说不定你带着孩子出门,回头就忘了孩子。”文岚忍不住吐槽道。

      “嗨,这哪能呢,你爸没那么笨。我只是事情多,不太惦记这些小事罢了。你不知道,我们平时不用钱买东西,尤其是刚建国那段时间,大家真的对钱都没有什么概念。800元一张邮票,2500元一斤盐,钱就像流水一样,花了就花了。你年纪小都不知道,54年改成工资制后,我们就听说很多人花钱没个准数,经常工资发下来不到月底就花得精光,每个月月底就到处赊账。我也是被你妈念叨得多了,才对钱有那么一点概念。后来,我调来这边后,每个月一发工资就把一半工资先汇给你妈。每半年,把手头上省得钱再攒攒,一起汇过去让你妈凑个整数一起存着。我这人吧,对钱没有什么感觉,让你妈管着家里账务,我更省心。”

      李哲闻这甩手掌柜做得那叫一个心安理得,丝毫不以为耻。

      这让关博睿忍不住说他几句:“萱妹以前对钱财也没有什么概念,也是结婚养家之后才慢慢练出来的。没有办法,你们两个养着这么多个孩子,怎么也得有个人管着家里那一摊事啊。你不管,萱妹肯定得管,要不然,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啊。像你这样,见人家老伯穿得破破烂烂,你就脱了自己的毛线衣,送给人家。见孩子读不起书,掏空自己口袋不说,连手上的手表都撸下来送人。你说你这样子,家里的日子还怎么过?”

      “瞧你说的,我有那么傻吗?那是以前,以前,不是现在。现在,我们都是相应国家号召,购买国债,积极参加储蓄,支援国家建设。现在,我们每个人都知道,一元钱也是钱,可以聚少成多,集腋成裘,汇集成流淌不息的滚滚资金泉。每个人储蓄一元钱,每个就能建成铁路1204公里,或者建成年产十万纱锭的纺织厂32座。你看,这些我都背得滚瓜烂熟了。” 李哲闻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连忙自证。

      关博睿撇开头,不想看他那蠢模样。

      文岚笑得合不拢嘴。

      因为,李哲闻刚刚背的那些都是银行储蓄宣传海报上面的经典广告词。

      建国后,家家户户过得都是紧巴巴的日子。那时候,人们的日常收入除了应付吃穿住行,就很少有闲钱。所以,30年间,我国居民储蓄率始终在低水位徘徊。即便是到了1978年,人均储蓄余额也不过只有区区21元。在这种情况下,建议老百姓从牙缝里省出一元钱,响应国家号召,积极储蓄支援建设,是那个时代银行永恒的旋律。

      当然,许多老一辈人吃过前朝的亏,见过货币贬成废纸的惨状,很多人并不相信银行,宁愿把钱按照老习惯藏在瓦罐埋在家里,也不愿意把钱拿去存进银行。只有城市居民或者说像关李两家这种有文化的人家,才又有闲钱,又愿意把剩余资金存进银行。

      见李哲闻的窘态,文岚急忙转移话题:“舅舅,您平时看报纸杂志比较多,您对这邮票的发行有印象吗?”

      关博睿仔细查看了一番那两张天安门邮票,也没有找到什么头绪,就把邮票交还给文岚:“我对这些没有什么研究,想不起为什么。如果这两张邮票编号和纹路完全一样,颜色却不同,要不然就是错版印刷,要不就是其中一张是后来的再版。你也是收来玩的,就别管那些了。我们在这帮你剪邮票,你自己先玩一会吧。”

      反正,文岚本来也没想着靠这些邮票发家致富,所以也就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文岚装了半盆水,把邮票分别泡进水里。信封残片慢慢被水浸湿,与邮票渐渐有了缝隙,逐渐开始脱离。那些前朝老信封,率先功成身退,与邮票们告别,一刀两断。文岚把那些已经浸透的邮票与信封做彻底的分离,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邮票贴在爸爸的长凳子上面晾干。

      正当大家专心致志地做手工的时候,走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门被推开了,唐伯伯气喘吁吁地叫道:“老李,出事了!小卢参谋家里出事了,他的情绪失控了,你快去看看。”

      “出什么事了?”李哲闻一边系风纪扣,一边往外走。

      “这事,说来话长,路上说。”唐伯伯把手上一叠旧信封和散落的邮票放在桌子上,“这些邮票留给文岚玩,等伯伯再帮你找一些,回头让你爸给你带过去。走了,老李,赶紧的,出大事了。”

      关博睿与文岚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裹上外套,套好棉鞋,关灯,关门,走人。

      茫茫夜色中,前面两个穿军装的熟悉身影,正匆匆下楼,跑步前进。

      “老鲁呢,赶过去了没有?”

      “老鲁今天早上不是去市里了吗,现在还没有回来。我过来的时候,老胡、刘参谋和古参谋已经赶了过去,估计现在正在陪着小卢呢。”

      关博睿舅甥冲到后面的宿舍楼,一楼中间的几个宿舍全乱了套。

      “啊,放开我!放开我~”

      “卢宝林,你别冲动,你可是一名军人,千万别做傻事。”

      “赶紧的,你们几个,快把匕首拿着,快把屋里所有的武器全部收走,赶紧的!快啊,小杜,老麻,快点过来帮我压住他!”

      “放开我,他奶奶的,老子今天不让他见见血,他都不知道马王爷有三只眼!可恶,当年我说那个龟孙子不是好人,她们偏不听我的!我见我姐眼角青了,手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我让她离婚回家,她也不肯。她们一个两个都不听我的,没有一个人听我的。现在出事了,她们也都不等我,没有一个人肯停下来等等我!啊,笨死了,笨死了,她们怎么就没有一个人知道等等我!呜呜……”

      寒风萧萧,变得分外陌生的男声猛地拔高八度。

      “我恨!啊!怎么可以怎么对我,怎么可以这样!她们怎么就没有一个人想起我!没有一个人想起我,哪怕有个人跟我说一声,让我赶回去给她们撑腰,也不会变成今天这样啊!那群狗娘养的,我不让他们见见血,我誓不为人。妈妈,我的妈妈,我可怜的姐姐,呜呜,我再也见不到她们了,见不到了……

      男子的声音嘶哑地怒吼着,哭得撕心裂肺,哭得声嘶力竭。

      哭到后来,椎心泣血,捶打自己胸口的手已然颤抖得无法控制,眉毛皱成一团。

      整个人半死不活地团坐在地上,整个人的灵魂脱离了躯体,眼泪无意识得刷刷往下淌,只剩受伤的孤狼从心底发出的悲鸣一直回响,催人泪下。

      下午那个精神爽利的年轻小伙子,完全不见了踪影。

      失去灵魂的躯体,半躺在陪伴他的战友身上,完全丧失了精气神。

      不少旁观的人,感同身受,纷纷侧着身子抹眼泪。

      文岚的眼泪也一直在眼眶里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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