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奏鸣黄昏》莫道真

36、第三十五章 黑匣

　　说实话，灯塔上的情形和安泽他们想的并没有太大出入。

　　灯塔的四周有一些火把，只是提前到达的人也并没有这个闲心去点亮它们。也只得有安泽这些大有闲心的不速之客去干这种事了。

　　好在这些火把的亮光，也足以让安泽他们看清灯塔这一片区域了。攀延在灯塔上的黑色藤蔓，如寄生在整片土地一样，缠绕着破碎的白色外墙往上，在顶端向外伸出一条枝蔓，上面缀着一颗红色的果实。

　　他们第一眼便看见那颗果实，只觉得有什么不断呼唤着他们，不断吸引着他们往前，以至于忽略掉周围，心中贪婪滋长。

　　安泽甩了甩脑袋，倒没怎么费力就从这种引诱里出来了。他转头看向周围几个家伙的情况，目光猝不及防和少年波尔对上。这个火红色头发的少年，眨了眨他那双如海洋一般湛蓝的双眼，似乎有些迷茫，就像是刚刚从梦中醒来一般……

　　安泽朝他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

　　海盗头子乌拉尔往前走了一步，盯着那颗鲜红的果实皱起了眉。他的表情略有挣扎后，也维持了镇定。毕竟海盗这辈子都在追求宝藏，他来到这里也不说没有几分窥探果实的意思。只是那几乎像被操控一般的感觉，让这个自由惯了海盗打心底里抗拒。

　　胖子罗德双目茫然，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颗红色果实，往前迈步。

　　安泽一看——

　　嚯，这不正是陷在诱惑里的神情吗？

　　他刚准备把胖子拍醒，就看见胖子往前迈步的腿猛地一软，整个人以一个五体投地的姿势栽倒在地！

　　安泽这悬空的手终究僵在那里，他古怪地看了眼胖子，又看了眼那颗高挂着的红色果实，暗道这玩意果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会引诱人行如此大礼。

　　他这腹诽还没结束，就听到旁边胖子在哇哇哇大叫——胖子抹了把脸上的土和灰，疯狂地甩了甩脑袋，这才站起来，只是一脸愁苦。

　　安泽一看他这样子，也知道胖子肯定是清醒过来了。

　　他摸了摸下巴，倒是对胖子这醒来的过程有些惊奇。

　　好在胖子罗德本来也是个憋不住话的，那什么告诫早就被扔到脑后了，他抓着安泽不停诉苦：

　　“医生——你知道吗，我这个人就是比平常人更警戒些！我脑子里有个危险预知雷达！这玩意我也说不上咋来的，反正你就当第六感好了！之前当那个厨师长的时候，就是这个雷达把我吵清醒了。这次竟然更甚了——你知道那种脑子里有个闹钟，呜哇呜哇——地叫，还死活关不上的感觉吗——”

　　胖子在那痛哭流涕地说着。

　　安泽理解地拍了拍他肩膀。虽说这危险雷达好吧……但那种人刚刚睡就被吵醒的滋味，他还是很有体会的。毕竟那只渡鸦也不见得比闹钟好上一点。

　　——哦，当然，幸好这家伙现在不在这里。不然它肯定能从安泽那微妙的表情里猜到这人在心底骂自己。安泽也无数次觉得这鸟像是成了精，又庆幸于它没办法说人话。不然以后的未来……安泽不愿去想。

　　....

　　抛开这点小插曲不说，他们从岸边走到山顶，抵达灯塔，也与约莫花费了两个多小时。

　　当他们抵达灯塔的时候，月亮已经从海的一边升起，悬挂在天空上。那爽朗的月色似乎将整片笼罩在奇异气氛下的岛屿都照亮了几分，也终于让视野的可见度清晰了起来。

　　胖子本来呼呼喘着气，见好不容易登了顶，正想和安泽说些什么，可视线一扫，刚张开的嘴巴又顿住了——差点出口的声音被堪堪压在嘴里。

　　走在最前面的海盗头子乌拉尔皱着眉，他盯着眼前，手中的弯刀闪过寒光。

　　他们的到来很显然也引起了原本在灯塔下的人们的注意，那本来已经僵持的情形也终于有了变动。

　　那一身破败披风遮盖了大半个身子，蓬乱的头发也掩盖住了面部的家伙，正是安泽他们那位消失不见的室友——大副。他侧头看了眼他们几人，没有说话。

　　安泽注意到他手上的天秤有些暗淡，已经不像之前一般闪闪发光了。这人身上的布料也有好些划口，本就破烂的披风更是被割裂得像是流浪汉也不屑一顾的布条了。也是如此，他斗篷下的身躯才得以显现而出，一件很平凡的白色衬衣，那破碎的袖口露出的手臂上几片完全不同的肤色，或是青紫，或是苍白，完全不似正常人一般，上面缝合的线头也尤为明显。

　　海盗乌拉尔他们落至此处的目光皆是一顿。

　　胖子咽了口唾沫，注意到这位大副身上也有好些伤口，这些伤口很深，有的深入骨肉，却没见的半点血液流出，那外翻的血肉也不是正常的红色，而是像是已经放了好些年的模样。

　　他虽是听安泽简单转述过相关事情，知道这大副被人救了，也有大约根据大副现在的样子有个猜想……可这般突然一见，还是觉得有些骇人。胖子不禁一抖，思考着自己这寝室里到底多么卧虎藏龙……

　　安泽其实有些见怪不怪了，他没多大反应，甚至礼貌性安慰了下胖子：

　　“别怕，可能是我们当时登船的姿势不对。”

　　而诡异的是，他这话竟然真的起了安慰作用。胖子原本还有些害怕，现在竟然认真地思考起了自己当时选择出航是不是没看黄道吉日什么的，并且下定决心以后出门得先找个占卜师算上一卦。

　　波尔也没想到安泽这话竟然真的起了作用，他看向胖子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总觉得这人已经被什么同化了。

　　好在有的人也实在看不下他们耍猴戏了。

　　“……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吵闹。”帕特船长淡淡地开口说着。他脸色一如既往地平静而冷淡，似乎怎么也不能让这个人有分毫波动。如果忽略掉他身上那件也添了好些裂口的深棕色外套的话，他看起来和起航前也没多大区别，一如既往的干净和规整。

　　安泽深深滴打量了他几眼，这人露出的皮肤上并没什么伤痕，但衣服上的裂口处却有不少血迹。很显然他并不少没有手上，只是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了，甚至连个疤都没剩下。

　　不过这还不是重点……

　　“你看见我们，倒没有很惊讶？”安泽微微挑眉，有些奇怪地问到。他知道帕特船长一直很冷静，即使他没有与这位船长有过多的直接接触，但在他唯有的几番印象里，这位船长也是如此冷静——这种冷静从在风浪的间隙里出航，到行驶中被海盗威胁，到如今计划被认出，面对着几个不速之客，他似乎依然能保持镇定。

　　那么这番冷静就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帕特船长没有回答他的话，或许是觉得自己没必要对他们多言。

　　而开口的是那位大副，他看起来一如既往的苍老，蓬乱的头发几乎遮住了他大半张脸，那双浑浊的眼睛却透露出一种锐利，仍是安泽他们不看向他，都能感受到他的注视。

　　“你们不该来这里。”他这么说着，话语中透着一股冷意，“以太阳落山为界限，岛上的人会在太阳落下的那刻成为养料。你们既然躲过里那一遭，又何必再上岛？在船上乖乖等着事情结束不好吗？况且……”

　　大副抬头看了眼那颗红色的果实：

　　“……况且这颗果实还没完全成熟，如果用你们当肥料，刚好可以填补最后一点差距。”

　　胖子咽了口唾沫，没敢做声。其实不用这位大副故意指出，他现在也意识到了目前的状况，脑子开始思考了一丢丢现在逃跑的可能性。

　　而在他思考出结果之前，海盗船长乌拉尔冷哼了一声，嘲讽地开口：

　　“肥料？我看你们两位去做这肥料应该刚刚好吧！”

　　不论是帕特船长，还是那位突然出现的大副，都对他来说是对立的一边。他对这两人什么恩怨都不感兴趣，他只用知道这两人都是当年那些事的罪魁祸首。而安泽和那什么大副达成协议，也与他并无干系。

　　说白了他们每个人来此的立场都不太相同。

　　对此倒也挺好理解。

　　不过安泽倒有些好奇，看向了大副和船长，问到：

　　“……从幻境出来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两位竟然还没分出胜负吗？”

　　在场的结果人莫名觉得眉心一跳。

　　安泽看向大副，问到：

　　“你那报仇就是说说而已吗？我看帕特船长还活蹦乱跳……啊，不，是毫发无伤吧？”

　　在那位大副表态之前，安泽转头看向帕特船长：

　　“不会吧不会吧，打了这么久，这你都不抓去做肥料啊？”

　　在帕特船长说话之前，他又猛地一个转头，看向海盗船长乌拉尔——

　　而在他开口之前，脖子上已经明晃晃地横着一把弯刀了。

　　“……”安泽只能悻悻然把话咽下，冲着这位海盗头子露出一个无辜的微笑。

　　——忘了这家伙站得近了。

　　不过拜他这么一拱火，这位海盗头子也暂时歇了进去三方大乱斗的心，他眸色微微一沉，凝视着灯塔下那两人。

　　先前是没仔细注意，但既然安泽能发现的事，他也不至于发现不了。

　　“一个满身尸块缝合；一个怎么砍都能快速自愈，而且两个都不是主攻击系能力……”海盗乌拉尔冷笑了一声，“怎么，你们是准备打到地老天荒吗？”

　　这海盗乌拉尔虽然说的是实话，但其中嘲讽的意味太过浓厚。胖子闻言不由得频频侧目，甚至怀疑这人学到了医生拉仇恨值的精髓。

　　“唔……”安泽摸了摸下巴，“说不定是各怀鬼胎呢……”

　　他这话音刚刚落下，身后的小树林里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这声音虽然小，但在场的人无一耳朵不尖的，他们纷纷转头看去……

　　从那树林中露出了一个幼小的身影，他探出脑袋，有些害怕的目光在场上众人身上扫视过，而视线在经过某两个身影时又微微一亮，迈着小碎步就往这边跑来。

　　而随着他越跑越近，安泽他们也才看清他手上捧着的铁盒——

　　像是从土里才挖出来的一般，上面还有些黑色的泥土，和腐朽的痕迹。

　　安泽他们这才稍微看清了这小孩——也怪是他一直被大副抱在怀里，扮演父子的原因，安泽他们虽然也与这孩子共处一室了好些天，却也对他完全不了解，甚至连个正脸也很难见到。他和大副是如出一辙的蓬头垢面，过长的斗篷遮住了大半个身子，长袖也很好地遮盖住手上的痕迹，唯有露出的指节还有些许缝合的痕迹。

　　帕特船长原本也只是随意扫过，可他瞳孔微微一缩，目光停在了那孩子捧着的铁匣上，脸色阴沉得可怕。

　　这下场上的人也约莫知道了这是大副的后手。

　　——就说都计划复仇了，怎么会毫无准备嘛……

　　胖子心中微微感叹着。

　　帕特船长几乎不再犹豫，往那小孩那里袭去，可他还未奔至那处，就听见利器划破寒空的声音——

　　帕特船长瞳孔微缩，“铛——”的一声金属相击的声音在夜空中炸开。

　　“——德蒙，别阻挡我。”帕特船长这么说着，看着那个手持利剑向自己袭来的人。

　　那位大副依然没有说话，当时那横着的利刃已经说明了他的态度。

　　帕特船长面色冷了下来。

　　“喂。”大副开口说着的，他的声音依旧嘶哑而干涩，他没有回头，但话语中指向谁，却不言而喻，“十七号没办法摧毁这个黑匣，你去把这个匣子打开，里面是帕特·克雷吉的心脏。只有摧毁他的心脏，他才会死去，不然任何攻击都是没用的。”

　　“——我在这里拦住他。”这位大副这么说着，抵挡住帕特船长的下一次攻击，也很好地拦在这人要去的道路上。

　　安泽微微挑眉，和大副达成协定的他自然这时候会遵守合约。海盗乌拉尔他们也不会有阻止的意思。

　　以他们所见，现在场上的形式已经十分明朗了。既然这个孩子带来了决定帕特船长生死的东西，而在场的人也因为那些献祭的事对帕特船长持有恶感。那么这场戏剧也该落下帷幕了。依然是一个以复仇者书写的，遭遇背叛后隐忍多年，最终手刃仇人的通俗故事，结局也该是喜闻乐见的正义一方战胜邪恶的皆大欢喜。

　　安泽笑了笑，迈开步子，朝那小孩走去。

　　他之前便隐隐察觉有人缀在身后，远远地，又不敢靠近，晃眼看去，又发觉似乎是一个不大的身影，因此便留了痕迹。

　　而这小孩也确实跟在后面。

　　安泽走到那小孩前面两三米的距离，正伸出手准备说什么，却突然神情一凝——

　　也就在此时，一只手从后面狠狠拽住那孩子，狠狠抽出了那小孩手里的黑匣，另一只手控制住这小孩！

　　原来竟有人藏在阴影处，一直尾随！

　　“还真是热闹啊。”那人开口说着，冷笑了几声，他粗壮的手臂上还有未曾凝固的血迹。

　　“这么热闹，让我也参与下呗。”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水手长山迪这么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