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第四十九章 ...
-
0
介舒步下楼梯时,餐桌上已备妥了一碗云吞面,旁边架着一对筷勺,汤面上浮着薄薄一层金黄油花,云吞边上还摆着几根菜心,虾仁和猪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漫。她坐到面碗前,动筷子之前又探身往厨房里看了一眼,在自来水哗哗冲洗池壁的声音中,她看见庄嵁的背影,大概是在洗锅善后。
她想起小时候他从上面的橱柜里拿个杯子都得搬张椅子才够得着,现在却在水池边微弓着背,脖子也得往下弯,台面的高度显然对他现在的高个子不太友好。
熟悉的水晶吊灯、餐边柜、餐桌、餐椅、照片,甚至是同样的人,因周围一切与朦胧记忆中的一切微妙的重合,她陡生一种时空交错的恍惚感。她大概记得上一次坐在这里的场面,那天轻轻松松地迈出了那扇门,这一次也是轻轻松松跨了进来,可这两步之间竟隔了十年。这世上除了他们俩,没人能明白这十年的意义。
“怎么不吃?我记得你以前挺喜欢吃云吞面的。”俞庄嵁端着一盏大玻璃碗走出厨房,碗里青色和紫色的大圆葡萄已经高高超出了碗缘,堆成了一座山。
介舒不禁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嚯,五点半了。
“吃啊,你不吃吗?”
“我不饿。”
“那这么多葡萄是?”
“给你吃。”
说罢,葡萄山峰降在了介舒面前。
她懒得推托,拿起筷子便吃。边上的椅子被拉开,他坐得很近。
窗外开始有叽喳的鸟啼,原先黑暗的天空也泛起隐明。她不用出门就知道外面的空气里一定充斥着潮湿的凉意,但这里可真暖和,干爽的衣物和汤面的热气让她快要记不起不久前自己在暴风雨里浑身湿透是怎么熬过来的。
把面上的云吞吃完之后,空了十几个钟头的胃就塞不下更多东西了。
介舒没好意思直接放下筷子,终于回望已经在旁边盯着她许久的目光,她震惊地发现他现在的表情堪称慈祥,但这种令她怀疑理解能力的慈祥随着她的开口戛然而止。
“我吃不下了。”
闻言,他的神情渐趋严峻,几乎开始怀疑自己的手艺:“不好吃吗?”
“好吃啊,但我饱了,而且我好困。”
“那水果呢?”
“我睡一觉起来再吃。”
“好,你上楼吧,我来收拾。”
介舒本想客气一下接过洗碗的任务,但未待她开口,筷子和碗就已经被旁人带离了桌面。
收拾的手法熟稔若风卷残云,一瞬间连桌子都抹干净了。
她默然跟着走到厨房门口,对着那勤劳的背影道:“谢谢,那我去睡觉了,你也……记得休息。”
俞庄嵁回身对她点了点头,那颗探出门框的脑袋便缩了回去,楼梯上接着滚过一轮脚步声——她上楼了。身边复归宁静,手心贴着的碗壁依旧温热,他兀自无奈一笑,站在原地把碗里几乎没动的面条吃了个干净。
1
下午两点,俞庄嵁比平常宿醉时起得早,他匆忙洗漱生怕楼下的人已经先他醒了,临出房门又稍用发胶抓了抓头发,这才下楼。
客房房门紧闭,他侧头将耳朵贴上木门,里面丝毫没有动静。犹豫了好一阵,他才小心翼翼地转动门把手,推开了一道缝隙。
窗帘阻断了光线,屋内漆黑,洗护用品的味道闷在密闭的空气里,有种隔夜的慵懒香味。
床上那一团由被子包裹着的轮廓让他安心。
他屏息蹑手关上门,松了口气,下楼到客厅,逐一回复手机上的红点。
【陈辛觉:我回家一趟,弟弟复诊,明早回来。】
俞庄嵁想了想,转了8万到陈辛觉卡里。
【陈辛觉:钱足够,不用了。】
【俞庄嵁:以备不时之需。】
【陈辛觉:谢谢,会还的。】
【季归豫:晚上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
【俞庄嵁:有事,不去了。】
【季归豫:别啊,他们都特想认识你~】
【俞庄嵁:改日我另请,今晚签单就行。】
【关宜同:起了吗?今天下班应该比较早,一起吃饭?】
俞庄嵁暗忖,刚出院那段时间他的状况不太稳定,是以俞屹冬非常担心,每天找各种理由上门来确认他一切正常,这让他烦得不行。于是,他按照俞屹冬的建议多见朋友,尽量装作和以前没什么不同,但他组织那么几场社交活动并不能让俞屹冬完全放心。接着,他主动要接手一些生意,找朋友入伙,也找了女孩——看起来多么正常,俨然从前那个他的样子。
俞屹冬认识关宜同,知道她是他现在的女朋友,会经常关心他,他们俩貌似甚至是稳定到一起做生意的关系,因此才放下心来,不再过多干涉他的生活。因此,如果现在他突然和关宜同分手,保不齐会多生事端,结果他暂时难以预估。
事发突然,他需要往后再多想几步,不得贸然行事。
【俞庄嵁:好的。】
【关宜同:我马上能溜了,直接来找你?】
【俞庄嵁:我来接你,稍等。】
——眼下首要是不能让她找上门来。
他看了一眼时间,收着力气快步上了二楼,敲了敲介舒的房门,没得到回应。
来不及多做停留,他简单收拾了家里,便套上外套出了门。
2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
做完一场混乱又冗长的梦,介舒昏昏沉沉地睁开眼下床,拉开窗帘时,天幕是深蓝色。
是同一个早晨,她只睡了五分钟还是……这都到第二天晚上了?如果已经是晚上了,那庄嵁应该不会在家,听瞿榕溪说他生意很忙,本人经常去店里。
屋子里又黑又静,她心里一时间有些发憷,赶忙把窗帘拉回原位,冲到床边打开台灯。
她小时候不常来时,还羡慕这么大的房子和华丽的装修,但真的在这里住过之后,她就觉得这里太大太空了,有时夜里醒来周围一片漆黑,都不知道哪里会不会藏了个人,或者鬼。在房间里走去厕所都叫人害怕,更不要说独自下去没有亮灯的客厅了。她知道,庄嵁小时候也怕黑,不知道他独自生活在这里的那段稚嫩时期会不会也不敢下楼。
其实她现在也有些许害怕,要是庄叔叔一直没走呢……
这样仔细想来,她立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但她眼下实在饥肠辘辘。
由饥饿的驱使着,她缓缓打开房门——紧接着松了口气。
万幸楼梯灯开着。
正要出去,脚便踩住了一张纸条,她俯身把地上的便签拿起来,边看边往楼下走。
【冰箱里有菜,葡萄重新冲过了,昨天云吞有点咸,记得多喝水。保洁每周只来两次,今天不来。我九点左右回。手机号码是:138XXXXXXXX,暂时先用座机。另:尽量不要把窗帘拉开,陌生电话和门铃都不要管。】
挺啰嗦的,看到最后一句,她甚至感到不屑——这还用他教?
冰箱里塞得满满当当,但介舒并没有心思下厨。见葡萄山完好地摆在桌上,壶里的水又保温在78度,她便直接端着那碗满满当当的葡萄和水杯从餐厅走向客厅,她想看会儿电视。
路过门廊时,她无意间发现自己的鞋子都已不知去向。
真够缜密的,不愧是被命运毒打过的人。
看了会儿本地新闻,介舒开始担忧如何与瞿榕溪联系的问题——她绝对不能用这座机啊,否则庄嵁网上一查通话记录就明明白白了。她相信他做得出来。
反正目前也没什么实质进展,她就静观其变,等别人来找她算了。
考虑完这个,她就又暂时舒坦了,抱着葡萄碗吃了大半,看着电视里老爷爷和中学生因为广场舞噪音的事儿吵架,她打了几个哈欠,随手从沙发边拿了件外套盖上,便又断片了。
入梦前她只觉得这外套上的味道熟悉极了,还挺好闻,好像就是庄嵁常用的香水味。
3
潦草结束晚饭,俞庄嵁全速回家,到家门口正好九点半。
他抬头从屋外面查了一遍,窗帘密不透光,不错。进门前,他又隔着保温袋摸了摸里面的打包盒,应该没凉。
推开门,一层只有客厅那块亮着灯,那昏黄的颜色应该是沙发边的落地灯发出来的,电视机里家庭伦理剧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显然是刻意调低了音量。
他没来得及脱外套、放下外卖盒,先走往客厅去确认情况。
探头一看,他不由地皱起了眉——沙发上的人正睡得四仰八叉,身上还莫名其妙盖着他上次穿去钓鱼忘洗的脏衣服,那天他在烈日下从早坐到晚,上面那汗味不熏人吗?
开着电视睡觉,果然是她的风格。
他转身拿着东西去了厨房,灶台上没有任何烹饪的痕迹,垃圾桶里没有厨余垃圾,冰箱里的食材纹丝不动——她果然没做饭吃。
一天了,就吃了那些葡萄,生活习惯真是一如既往地差。
俞庄嵁把打包回来的酸菜鱼倒进砂锅里,加了点蔬菜又热了热,香味很快飘散开来。
沙发上的人嗅觉灵敏至极,条件反射般意识模糊地坐了起来。
俞庄嵁正想去把人叫起来吃饭,身后已经传来了一串脚步声。他回头,心生不解:这人明明把两边垂下的头发都整齐缕到耳后了,头顶上却有一撮头发翘得老高;像是对温度很在意的样子,醒来自觉穿上了外套,可穿得却是他丢在一边的脏衣服。
看起来挺傻。
“你笑什么?”介舒疑惑地盯着他。
俞庄嵁一时失语——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笑。
而且他也很久没真笑了。
“没什么,”他敛起笑意,“今天干嘛了?”
“看电视啊,”她视线已全然被锅里的东西吸引,凑到锅边问,“这哪家的酸菜鱼?”
俞庄嵁指了指边上的包装袋。
“哦……”她拿起袋子端详了一下,又随口问,“你跟朋友去吃的?”
他背脊一僵。
介舒突然想起瞿榕溪说庄嵁有女朋友的事儿,她得假装不知道,翻过这话题,切记切记!
他姑且避开了视线,专心去搅动碗里的鱼,心不在焉答:“嗯,对。”
介舒点点头,只沉默了两秒。
“女朋友啊?”
寂静遽然降临,鱼汤翻滚的咕噜声像是被突然调响了音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