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剑四）在云中》壬申白露

25、二十四、对影

　　云天青有些喜欢夙云了。不得不说，在那一次月下畅饮之后，除了夙莘之外，他在琼华之中又多了个酒友。
　　在他看来，那是个很神奇的小姑娘。明明可以和人自在地聊来聊去不觉得烦，却又在有些时候沉默得像块石头。云天青对云中君的注意持续了很久，直到某一日，当玄霄与夙玉一并被叫去大殿时，云中君也被一同叫往前去的时候。
　　云中君知道自己的幻术就快遮掩不下去了。
　　当她走进大殿时，一排师长站在面前，连着玄霄夙玉二人，一并静静注视着她，云中君只觉得成千上万的牌位在向自己压过来。
　　“夙云，你修行了三个月，却连引气入体也做不到，你不要再和云天青一起混了，我叫来你玄霄师兄和夙玉师姐，让他们帮你看一看。”
　　其实夙玉日常与她同住，话里话外也多有指点之意，只是云中君自家事自家知，她的修为来历不明，而有五彩石和那点神火在，其余的灵力更是绝不可能容进体内，不要说引气入体，便是打坐感知气息，之于她都危险重重。
　　她不想冒险，所以只好以幻术模拟引气入体前的空置状态。可时间久了，再强的幻术也有被人发现的一天。
　　这一天来得很快。
　　太清先是命夙玉以灵力察看云中君的经脉，她隔空一掌，一股真元顺着经穴进入了经脉。
　　可正是在那一瞬间，阳炎仿佛被这不知好歹的外来者激怒了，纷纷奋起灼烧，试图将这缕真元焚灭殆尽，云中君只觉得一阵炽热焚身，经脉疯狂张裂，这痛楚……怕是不亚于玄霄冰封之时阳炎焚身的痛苦。
　　她无法闪避。就这样猛地睁大了眼，忍受着那灼人的痛苦，目不转睛瞪着太清真人，夙玉仿佛被那阳炎烫伤了一般，骤然收回了她的真元，后退两步，闷哼了一声。
　　大殿中人，无一不惊。
　　没有人想到云中君体内的功力竟“深厚”到可以震退夙玉，虽然过程不尽如他们所想，可眼前的结果却是如此。
　　夙玉那一缕真气在云中君体内乱窜，她脸色青白，双目紧闭，但经脉中的阳炎似乎不将其焚烧干净不罢休，不受她控制，她一口腥甜滚热的血瞬间喷出，落在地面上，“呲”地一声冒起一阵青烟。
　　好半晌，大殿之中针落可闻。
　　云中君在内心轻声一叹，抬起头来，望着面前神色凝重的太清真人道：“恭喜你们，赌对了，一缕至阴真气，令我不得不撤去幻术。”
　　她的身上，那身蓝白相间的爽落弟子服在一阵幻光之中，忽而变成了旧日的白衣云裳，以金色发环束于脑后的马尾消失了，化成了金钗盘作的黑色长发。
　　直至此刻，夙玉方才反应过来，“夙云，你……”
　　“吾名云中君。”她淡声说道，视线连番扫过了殿中的宗炼，青阳，重光与太清。
　　似是回想起这个名字的来历，太清的脸色陡然变了一变。方才云中君抹消的幻术痕迹，连他也未尝看清其踪迹，此女想来，非妖即仙。
　　思索之下，其余诸人皆已拔剑。
　　“云姑娘何故至我琼华。”
　　问话的人乃是摆出咒术姿势的重光。以他修炼多年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云中君那一手幻术，绝非凡人所能为之。
　　“问得好，”云中君却笑道，“我也想知道，我何故至你琼华。”
　　太清看了一眼身旁持剑的宗炼，问道：“云天青在何处？”
　　执剑长老严肃地摇了摇头。
　　“那个小子向来放肆不羁，会在哪里，我等也不知。”
　　三个月前，正是云天青作保，将云中君留在的琼华，而第一眼看见云中君的人，想来也是云天青。
　　不片刻，青阳带着去叫云天青的命令离开了大殿。
　　云中君冷冷注视着殿上的一排师长，道：“看来就算我想说放轻松一点，诸位长辈也不会同意我的看法了。”
　　太清愣了愣，不想她说出的竟是这样一番话，半晌回道：“云中君，说明你的来历，你既然依旧承认我等为长，则长幼有序，需得拿出点尊敬长辈的样子。”
　　云中君却笑了笑，“虽说当初天青师兄的确说了那样一番话，只是想来，如今诸位恐怕也不会相信了。”
　　玄霄冷冷道：“你断然不是他妹妹，这你我都知道。只是云中君……”他后半句话未曾说出口，云中君望着他的眼神，轻轻抿了抿唇，本欲张口说出的话咽了回去。
　　她想了想，终是长叹一声，道：“也罢了。我来到你琼华，不过是重伤之下的意外。”她垂下眼望着地上的血迹，强忍着将吐出口的热血，继续道：“我当初的伤势，想必诸位都知道，那个时候，也不过御剑于空中，见到有仙家所在，强自落下而已。”
　　太清与宗炼重光交换了一下目光，随即询问的眼光掠向了夙玉。却见后者仿似有些心不在焉般看着云中君，太清轻咳了两声，夙玉才回过神，道：“禀师父，云姑娘所说不错，她当初伤得……十分之重。”这样说着的同时，不知为何，夙玉又将眼神掠向云中君。
　　太清抚须沉吟，片刻后道：“如此说来，姑娘想来定是仙家中人？”
　　云中君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我师从我的兄长，自幼居于东海之滨。前些日子我与人在东海边斗法，被法阵击中，兄长亦不幸身陷于法阵之中，他只教我拼力逃出，御剑之中，方才至此，却是叨扰了。”她敛眉肃目，轻轻一拱手，直至此刻，方才看出了些仙家中人的风范。
　　太清微微抬手，无形之力将云中君拱下的双手抬起，他想着或是哪里的散修罢了，正欲询问其他，却听夙玉忽然问道：“云姑娘，你……你的经脉——”
　　他看见云中君脸色略略变了变。
　　一旁的玄霄见云中君沉默不语，夙玉又欲言又止，便道：”夙玉，你想说什么就说。”
　　面容冷清的姑娘犹豫了一瞬，点了点头，道：“夙云，我平日里虽有察看过你的经脉，可那都是正常人体的样子，可是……方才，你何以尚有气息，却……经脉俱断？！”
　　“怎么可能！”太清一惊，同宗炼对视一眼，俱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撼。
　　云中君半晌没说话，努力忍住了一口血，方才道：“我幼年曾遭大难，经脉几近断绝，家兄以他所珍藏的上古阳炎功法保住了我的性命，并并调配药石为我治疗，只是此法甚为霸道，不允许除至阳之力以外的其余力量进入经脉。”说完她喘息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哇”地吐出一口腥热滚烫的血，空气中顿时蒸腾着浓浓的血腥气。云中君好笑地想，不知道她这一身血够吐几回，脸色却是又苍白了几分。
　　玄霄忍不住皱眉，上前一步道：“若再说话，你会有危险！”他原只是习惯般地提醒一下，却惹得身边的太清神色微露不豫。
　　后者沉吟少许，开口道：“云姑娘，你并非我琼华中人，所修功法亦非我派所有，还请你立刻下山去，另觅他处吧。”
　　云中君却叹了一声，道：“另觅他处，倒也不是不可以。”
　　她笑了一笑。
　　“只不过……我现在经脉若断若续，为着那缕至阴真气，已几近焚烧殆尽了，若无至阳之力，助我将真气导出，则半个时辰之后，我会被至阳之火焚至无痕。”
　　“你是说……”
　　云中君老老实实地将头转向玄霄，道：“玄霄师兄，拜托你了——”
　　听着这熟悉的称呼，玄霄一时间没来得及拒绝她。再定睛看时，云中君的脸上哪里还有什么傲气冷意，俱是一副讨人欢心的可怜相。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一时之间，竟有些哭笑不得。
　　想来太清真人也是被她这翻脸的功夫煞到了，好半晌没有言语，直至云中君小鹿般的眼睛从玄霄身上移到他身上，他才疲惫地挥了挥手，叹了一口气。
　　“夙云……”
　　宗炼与重光望了一眼太清，心知此般称呼一出，等若是承认了云中君是派中弟子。可他们也未曾置喙什么，只是同时在内心深处狠狠叹气。
　　这般厚脸皮功夫，和云天青有得一拼。可偏生，掌门他老人家也是吃这一套。
　　琼华上下，没有人真的觉得一个云中君可以威胁到他们什么，只是来历不明之人，终归要问明才是，到头来，却教云中君钻了一个大空子。
　　玄霄走到云中君身前微一致意，便将她扶起来，输入内力试探。但只是片刻的功夫他却明白，这回麻烦惹大发了。
　　夙玉的一缕真气，激起的至阳之力几乎将她这具残破的身体浑身上下点着了，不仅在焚伤她的经脉，更在烧灼消耗她的功力。玄霄先将那缕真气导出，然后以自身至阳功力助云中君梳理阳炎之力，然而半晌过去，云中君的功力依旧在燃烧。
　　“可以了。”云中君睁眼，面露苦笑。
　　玄霄同时睁开眼，他皱了眉，却不说话。
　　云中君见他如此，摇了摇头，“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样的结果在我意料之中。”
　　太清就站在一边，看着两人一来一往的沟通，神情微显不豫，捋着胡须道：“玄霄，夙云情况如何？”玄霄神情不大对，太清奇怪得很。
　　被叫到的人看了云中君一眼，起身向太清一拜，“师父，她已功力全失。”
　　太清面上一惊，皱眉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霄神情严肃，刚欲开口，却听云中君笑道：“事既有之，我付出代价也是应该，或许是时间拖得长了些，所以后果有点严重。”她眨了眨眼，又道：“续接我经脉的阳炎之力比我想象得厉害，此刻已将我的功力烧灼干净。”
　　太清终于心觉不妙，他威严地看了玄霄一眼，却见他的徒弟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云中君所说无误。他于是皱眉看向云中君，道：“说来此前还没有问，不知夙云你有何打算？”
　　“哦，说起来，家兄于东海之滨失踪，我想先养好伤，然后去即墨找一找……若找不到，只好再说了。只是……”她皱了皱眉，“此地是昆仑琼华，距离东海有千里之遥，怎么过去倒是很麻烦……”云中君的确是很苦恼的，只不过这苦恼程度着实有限。她的功力，俱是以五彩石将这段时间云天青送来的药物所有的修为化吐出来，原本她身体里便没有多少修为，如今修为看似更少，实则烧净的那些多也不是她的。
　　太清面前，玄霄夙玉相互看了一眼，不说话。太清心知自己理亏，若非夙玉一缕真气，说不定云中君现在已经走了，但为防止她会提出什么更加苛刻的要求，他只得开口：“玄霄等三人不日将前往即墨办事，届时就令他们带你前往，如何？”
　　云中君笑着点了点头，道：“复何所愿也。”
　　前往即墨办事……虽说她声称来自东海之滨，可这梦境之中的东海之畔，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自己也不甚清楚，也不知和她所在的东海之滨有什么不同。
　　这样想着，身边忽然响起一声熟悉的招呼。
　　“夙云师妹，咦……师兄和师妹也在，重光长老，宗炼长老，师父……今天这是怎么了，门派大会吗？哇，我该不会又睡过头错过了什么吧——”
　　“云天青——！”玄霄终于不堪忍受一般，头痛地大喊出声。
　　云天青笑着和他打了个招呼，“玄霄师兄早。”
　　他见地面上隐有血迹，再加上众人包围云中君的站位，早已猜到了些许情况。虽明知道插科打诨没有用处，可他还是习惯性地嘴花花了几句。
　　太清早已料到眼前状况，等了片晌，才轻咳了一声。云天青闻声，极为自觉地站好了。
　　“云天青，”太清严厉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夙云初来时，你曾说她的来历是什么吗？”
　　“徒儿记得。”
　　“记得便好，你重复一遍，夙云的来历是什么。”
　　云天青偷偷觑了一眼身旁不住给他递眼色地云中君，老实地道：“师父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太清似是给气笑了，他胡须一抖一抖，指着云天青怒道：“孽徒！当初你说她是你妹妹，如今她已什么都招了，云天青，你老实给我说，你到底瞒了我们多少！”
　　云天青一愣，余光又瞥了一眼云中君，意即小师妹你怎么回事。
　　云中君白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师父自己发现的。
　　太清长叹一声，就这样看着自家两个小徒儿在下面眉来眼去的，过了一会儿，云天青看似老实地交代了：“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思返谷里面，出去叫了一下夙汐师妹，之后的事你们都知道了——”
　　“云天青，是你自己说她是你妹妹的。”方才进来的青阳长老轻飘飘补上一句。
　　“……”云天青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
　　“好了。”最终还是太清发了话。“夙云既然决定留在这里，其余的事，就既往不咎了，只是隐瞒师长这等大事，你们二人，终还是要反省才是，各去剑舞坪，领一个处分，再去思返谷自省三日吧。你们几人，暂且先退下吧。”
　　离开大殿时，云中君看见夙玉望向她微有些担心的眼神，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情知夙玉并非刻意为难她，而实际上她的损失也没有那么大，可在夙玉眼里，今日一切皆由她起。
　　这样想着的云中君，在剑舞坪领过罚之后，跟着云天青去往思返谷的路上，亦是老神在在的，半天回不了魂。
　　云天青回过头，瞧了一眼她，道：“师妹，你在想些什么，怎么走路都在傻笑？”
　　“……啊？”她有傻笑吗？
　　然后她瞧见了云天青似笑非笑的眼神。
　　在来思返谷之前，他已从玄霄那里听来了许多大殿中发生的事。
　　“我是在想夙玉师姐。”少女老老实实地道。
　　“嗯。”云天青点点头，笑着看了看她，“想夙玉什么？”
　　“我在猜……今晚她会不会来给我们送酒。”
　　云天青被她的异想天开折服了。可不得不说，现在他也想这么异想天开一下子。就在两个人面对着面发愣的时候，不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夙云。”那个人叫道。
　　回过了神，云中君看向发声处，才发现说什么什么到，来人正是夙玉。
　　夕阳下，她面色如玉，眉目如柳，就这样俏生生站在道路中，望着他们，云中君看着她眨了眨眼，转头去看云天青时，却发现他整个人呆愣在那里。
　　“夙玉师姐。”她叫了一声，云天青方才回过魂来，看了看夙玉，又看了看云中君。
　　“真的给师妹你猜中了。”他长叹道，“夙玉师妹，你怎么来了。”
　　此时，三人已在思返谷的谷口。云中君和云天青事前领罚耽搁了少许，却是不及夙玉动作来得快。
　　“夙云，我来给你……送一些伤药。”
　　似是不惯于直接地表达感情，夙玉的声线冷淡却略带僵硬，云中君却笑了笑，走到她面前，点点头道：“我知道的，谢谢师姐。”
　　她伸手接过了那伤药，夙玉根本不待她回答，就欲转身，却忽听云天青一声：“师妹且慢。”
　　她冷着脸望向云天青，不言不语，却见那人笑得格外好看，道：“师妹来都来了，不如……进思返谷坐坐？”
　　听着这好似把幽禁之地当作自家一般的话，夙玉一阵无语，可是看着云天青和云中君满面的笑容，她却鬼使神差般地停住了脚步。
　　如果……只有这一次的话。去看看这浪荡子，究竟有什么话好说的吧。

　　思返谷中，星夜之下。
　　云中君坐在云天青和夙玉之间，左望望右望望，见两人还是尴尬着不说话，长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所以咯，我就这么掉到琼华来了，遇见了天青师兄，结果就被拐进了山门。”
　　她将自己过去的事以一种诡异离奇的方式做了点改编，当成故事讲了出来，若教平日里云天青一听，就该知道是骗人的鬼把戏，可如今他化身成呆子，云中君无法，只好自行活跃气氛。
　　“所以，小师妹你就这么留下来了？”云天青终于说话了，可开口却是文不对题。
　　“啊？”云中君愣了一愣。
　　“哦，我是说……小师妹，你今天明明可以离开的，却怎的留下来了？”
　　云中君心想这还像句人话，随即却反应过来，这厮又想套她话。她望向云天青，却见这家伙露出比以往更好看的笑，不禁又翻了一个白眼。
　　“好吧。”最后她认真答道，“我没地方可去了。除了琼华，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里。”
　　“你这个小姑娘，一脸古灵精怪地来修仙，小心还没老死先闷死了。”
　　云中君眨眼：“天青师兄，那你闷死了吗？”
　　云天青的视线向着夙玉的方向飘忽了一瞬，他却没有吭声。
　　云中君短暂地沉默了片刻，刚欲说些什么，却听见左手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生老病死，人之常态，倘若修仙果真能得从这人生皆苦之境中解脱，不失为美事。”
　　夙玉说话向来如此，故而平时她极少说话。一来免得别人烦，二来免得自己烦。
　　可云天青却认真地看了看她，说道：“仙道修为，从引气，到筑基，直至飞升，若到了那神界，据典籍所载，恐也是麻烦颇多，倘若果真只是生老病死，穷有生之年，为人之乐，岂不也是乐事。”
　　夙玉似是有些惊异地望了望他，可却不曾再多说些什么了。云天青怅然叹了一声，道：“师妹，你不要总想这么多——”
　　“喂，我说，不是师姐想太多，是你想太多吧！”
　　云天青一愣，不知何时，他发觉云中君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两人中间。此时此刻，她正提着一坛酒，站在他们对面盈盈而笑。
　　“既然要穷有生之年，为人之乐，自然也要有酒皆欢。”她笑了笑。“何况如此大好星夜。”
　　夙玉忍不住开口说道：“夙云，你有伤在身，不可饮酒——”
　　云中君妙目流转，一时间笑着望向夙玉，“既然如此，师姐替我喝了可好？”
　　在那样的目光之下，夙玉不由得愣住了。
　　“想来玄霄师兄平日亦有观星之习惯，此夜你我与他，可共望一片星空。”
　　夙玉想说不必了，可是拒绝的话说不出来，那个夜晚，她再也是记不清自己心里流转过多少思绪，只记得到了最后，为着这一句话，仿佛魔怔一般地，她点下了头。

　　自那之后，夙玉与云中君和云天青的关系，莫名拉近了少许。比如……
　　云中君无所事事地在琼华又呆了近一个月，她悠闲得像只吃了就睡睡了就吃的猪，只除了一件事——
　　“嗷！！！”
　　每天清晨，弟子房定期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如同公鸡打鸣一般精准无误。
　　夙玉拎着一脸悲情的云中君出房，这小师妹一身湿淋淋惨不忍睹一看就知是她夙玉师姐又没了耐性，直接上了一桶凉水给拎起来的，再加上云中君这一脸泣孤舟之嫠妇的表情，就差没来两句小白菜做背景音。
　　众弟子干笑声中，夙玉表情甚是淡定，直奔禁地而去。
　　禁地，剑舞坪，醉花荫，这就是云中君的生活。为着这一身阳炎，太清安排她日日与玄霄在冰窟中共同修炼，这丫头却总是耐不住，然后偷跑出去找云天青去醉花荫喝酒，这厮认为玄霄肯定知道，就是不想管她，偶尔说上两句，见她不听，也就罢了。
　　时光仿佛回到了很久之前，每一次玄霄沉静的双眸扫向她时，她都会想到东君。无奈很多事，何尝有回旋的余地，如今的云中君，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某日云中君独自去了醉花荫，在花丛中找到了正在潜修的沐风。
　　“现在看到你们修炼得这么辛苦，我是该找根面条吊死还是该找块豆腐撞死，一个个那么用功是想要刺激我啊……”挂宽面条泪吐槽。
　　沐风起身，向云中君微一敛衽，“见过上神。”
　　云中君汗颜：“行了行了，我是云中君，上房上天上上签上什么都好就是别再叫上神了，我鸡皮疙瘩都不够用。”委屈的仰头望天，继续内牛满面，“更何况功力全失，上哪门子神去（……），不被天帝一巴掌拍死就是我祖上积德了！”
　　沐风哑然，活了这么多年，她还从没见过说话这么……奇怪的上神，无奈点头：“是，上……哦不，云姑娘。”
　　云中君很干脆地将身子放倒在花丛中，压倒一片花木，然后直接无视了沐风看着那些花草幽怨的眼神，望天：“我无聊啊……”
　　……你无聊，来找我做啥……
　　“啊，叫你小沐呢？还是小风？还是小沐风？”
　　……算了吧，都别！
　　“有人来了啊……”
　　沐风一愣，立时化作一道花烟流入花丛，然而半晌过去，却一点人声都没有。
　　“哈哈哈……开玩笑的！”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腹诽啊，那我三千年道行岂非白修炼了……
　　沐风现形。“……”被耍了！
　　“啊，真有人来了！”云中君又笑。
　　……这次要再信你我也找根面条吊死好了……
　　云中君悠然翻身，将身子隐入花丛之中。
　　……原来真的有人来啊。沐风忽然轻柔一笑，花烟再次流下，原地不再有人。
　　脚步声渐渐接近，夙玉静静停在凤凰花树下，她不知道花丛后面，她的小师妹在里面闭目养神。
　　“杳杳灵凤，绵绵长归。悠悠我思，永与愿违。万劫无期，何时来飞……”
　　“夙玉，你果然在此。”夙玉讶然回头，却见煌煌花树之间，玄霄朗然而立。
　　“玄霄师兄……”
　　玄霄微微一笑，走到她面前停住，双眼静静看着她，“你方才所唱的，是什么歌？”
　　夙玉眨了眨眼，“咦，原来玄霄师兄也精通音律吗？”
　　“不，只是你方才所唱的歌曲，好似透出无尽怅然，令我略感好奇而已。”
　　“……那首歌，自然是十分哀伤的……”夙玉的神情带了些感怀，声音略低下，复又把那一曲《凤凰长离》唱了一遍。
　　“万劫无期，何时来飞……”玄霄若有所感，轻轻吟道。
　　空气之中，淡雅的凤凰花香幽幽沁入心脾，清风花草，一树婆娑，云中君没有看见，她却明白隐在花树之中的沐风会是怎样怅惘的心境。
　　凤凰花前，玄霄与夙玉言语从容，两情相依，凤凰花后，小师妹夙云浅笑悠然，眼神宁静。
　　天空之中，白云飞逝，岁月已千年。
　　“夙玉，你看到夙云了吗？”凤凰花下的两人约定日后一起来看花，过后，玄霄却忽然问出这么一句。
　　夙玉似有些讶异，疑惑地道：“不曾，她不是应该和师兄一起修炼吗？”
　　“她修炼之时一直不甚用功，我去看时见你不在，便出来寻你，顺便将她带回去。”
　　夙玉看着玄霄微皱的眉，怔了怔，忽然却浅浅笑了：“看来师兄似乎很烦恼。”
　　玄霄不说话，只是神情变得十分无奈，想来对这个云天青都能整的古灵精怪的小师妹，他也很是烦恼。夙玉静静看着他。
　　“……”
　　花丛之后，云中君郁闷了一下。
　　早知道就应该在夙玉来之前开溜，现在要是出去，一抓一个准，先不说要被抓回去修炼，打扰人谈恋爱，是要遭雷劈的，就算没被天雷雷中，也一定会被那二位的雷光劈死……
　　半边身子麻了……
　　于是，云中君决定翻个身——
　　“哗……”
　　“什么人？！”
　　云中君：“……”
　　被发现了。
　　她当机立断，在玄霄以为是花妖精怪之前翻身出来，哗啦一声，便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那个……如果师兄和师姐找我的话，那我们回去吧。”
　　云中君笑，笑得纯天然无公害惊天地泣鬼神。
　　……
　　此事的直接后果是叫云中君起床的凉水变成了开水，温水炖猪蹄变成了开水烫全猪，可见，要想当一盏超大号油灯，是要有足够勇气面对女人的怒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