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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梦里（6）一个妖怪孤独的生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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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来往往的人，集市里面理所应当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的油腻味道。街市两旁的茶馆酒楼都热热闹闹地开张起来，张灯结彩，喜气洋洋，过往的人们都在议论着今晚的庆功会，说是朝廷军队打了胜仗，县官那边开放粮仓与民同乐。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样子，到处都是一个打了胜仗的国家该有的样子。
他就那样像块石头坐在街边，不仔细看，还会以为那是哪个忘记带破碗的乞丐。他规规矩矩地盘坐在一张布毯子上，左手无聊地托着腮，右手翻转着那本他原本就不太感兴趣的孙子兵法。没几分钟他就伸个懒腰，打个哈欠，眼神多半停留在书本之外的地方，去看那人们欢喜的样子，比这些枯燥的文字有趣多了。
朝廷里边，大名鼎鼎的征战将军之父，居然在一个集市里躲着看书。
馒头离开他已经有4年了。这4年里他再没有和其他人一起居住，这时候他才恍然发现，自从被老两口从泥石流中救回来之后，自己一直都不孤单，一直都有家人陪着自己。每当想到这个他总会笑得像个孩子。也许自己失忆之后的人生并不完美，但他也愿意接受现在的一切。
这4年以来，他仍然留在那个破旧的小木屋里。他总是固执地想着，哪天馒头如果在朝廷里受欺负了，会回来继续和他一起生活，而且幸好他也没有离开，不久后收到了馒头寄来的信。信封里面的内容无一不是馒头向他抱怨琐碎的生活，以及希望自己快快上前线战斗的愿望。这个时候他总会忍俊不禁，然后想起，在人类里这叫家书。
对，家人之间的信，就是叫家书。
不过在读书写字这方面，馒头也算是一点长进都没有。他从小就热爱习武，让他读书写字什么的都是强人所难，好几年都没有什么长进。馒头爱看的书也是什么兵法或者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武功秘籍，总是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好几个时辰，然后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比划，最后在他所谓的不学无术的呵斥中哇哇大哭。
他失忆以后都一直在社会的底层默默无闻，馒头的信也是让他了解到了人类社会黑暗的一面。原来馒头所加入的那个所谓的朝廷，里面的那些人每天都在勾心斗角，甚至想方设法置对方于死地，又都在拼命地向一个被称为皇帝的人讨好，目的就是增长自己的权力，然后取代那个皇帝。在那里面，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永远带上一点利益的污秽，肮脏的空气中似乎随时都能让人窒息。
这个其实他也不是说不能理解，从王质身上他看到了许多人类的阴暗面，但他其实也相信大多数人都是友好的，比如自己每天买菜都会便宜卖给自己的王大婶，比如上次来他们家帮忙装修屋顶的李大伯，再比如酒楼里归还他多给的铜币的刘小姐，他都能切实的感受到这些来自普通人的善意与真诚。他有时候就会想，王质如果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会不会改变些什么？
不过现在这些都成往事了，从此他和老两口那一家人再无关系。
他又打了一个哈欠，自己在这坐多久了？要不回去了吧？他这么想着，身体非常自觉地将书一合，起身拍了拍自己那件本就遍是补丁的破衣服。
馒头的信里不止一次提到，朝廷现在急需能武善战的将士，边境的战事已经越发紧迫。4年来馒头也终于成为了他原本就朝思暮想的将军之位，带兵打仗，屡战屡胜，多次让皇帝赞不绝口，战争开始有了逆转的变化。但是朝廷那边的兵力始终单薄，需要更多的人来补充兵力。这个时候馒头想到了他，自己从小到大，不管多么努力，也从来没有战胜过的父亲。馒头不明白，他可以说是整个国家里个体战斗力最强的人了，为什么从来都没有胜过父亲。
他看到这里时又笑了，的确，馒头是最强的人。但他不是人啊，他是个妖怪。
馒头写信建议他也参加兵役，以他的实力，一年后估计就能父子一起征战四方。起初他并没有这个想法，在听闻了朝廷的黑暗之后，他不希望参与进去，也更希望馒头能趁早回来。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有这样的感觉，在这种地方待多了，要么自己也变成那样腐烂的人，要么就是被那些腐烂的行尸走肉给啃得粉碎。
但到了后来，他终究是软下的那颗石头一样的心。就因为馒头信中的几个字，“我可是做梦都想和父亲一起带兵杀敌呢”，他也意识到，既然他想馒头快点回来，以馒头那样的死脑筋，在国家安定之前是绝不可能顺从他的，那么怎样才能使国家安定呢？就是把所有要打的仗都打赢了。而要加速这一结果，最直接的方法就是以他作为战斗力。
一个千年修为的妖怪，战斗力自然是匹敌千军万马。
他写信回去，答应了馒头的请求，想必馒头那边也是欣喜若狂。正当他想着该什么时候出发，馒头却跟他说没这么简单，即使馒头现在的地位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皇帝仍然不相信一个中年将军的父亲，仍然拥有匹敌万军的能力。再说了，作为一个将军，怎么可能对兵法毫不熟知？所以他成为将士的第一步，居然是快点背出各种兵法战策。从来不读书而且讨厌读书的他也很无奈，为了加快进度，自己只能到喧嚣的集市里锻炼注意力，可效果适得其反，一个星期下来他没看完几页，倒是越来越觉得穷苦人民的生活也能多姿多彩。
“算了吧，也许那样的地方就不适合我去，相信馒头会快点结束战争回来的。”他懒洋洋的对自己说。他虽然是个千年修为的大妖，可他活得完全不像是一个拥有灭世之力的恶魔，甚至他从来没有用过自己的妖力战斗。
就抱着这样的想法，他再没有在信中提过参军一事。馒头似乎也知道了他的想法，没有多问，也是一直和他讲述着自己的日子。
这样的等待似乎也不算痛苦，总比漫无目的的在人间乱走好，父子和睦的生活也许就不远了。
又过了好几个月，朝廷那边的战事屡传捷报，民众们称赞的百胜将军在单枪匹马的状况下仍然冲锋陷阵，最后居然活着回到军营。听到这事时他心惊肉跳，好像是自己上的战场，是自己在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每每听到馒头的战功，每每听到人们对将军的称赞，每每听到侵略者败退的消息，他就会觉得骄傲和幸福，因为他是馒头的父亲，自己理应为他感到骄傲。
战事紧迫，原本坚持每个月写信的馒头也暂时耽搁了。他原本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偏偏在这件事情上等不了一刻钟，他无法克制地去想馒头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坏事。有时好几个月馒头才寄来一封信，但那封信却能让他吊着好几个月的心放下来。
事情的转折，来得就是这么突然。就像当初王质这么突然的闯入和毁掉他的生活一样。
那天他在酒店里面买酒喝，他已经能尝到酒的味道了，只不过在馒头离开后，味觉又弱了下来。身为将军家眷，他自然是有万贯身家，他有时候自己也会嘲弄自己，拥有了王质当初追求的一切。他正在漫不经心的等着小二把下一碗酒拿来，耳边突然听见关于百胜将军的事。
也许作为一个父亲，对自己的儿子就是这么敏感吧。那几天他听多了人们对将军的赞扬与崇拜，本来没有多想，直到他听见一个死字。
手中的酒壶差点被他直接捏碎，他故作镇定地将头转向声音来源。那是两个穿着华丽的贵妇人，周围有好几个贴身男人守护着，估计是从京城那边来的。他是个妖怪，只要他想，整个酒楼里没有一句话是他听不到的。
“对呀，对呀，那个百战百胜的将军好像在一次埋伏中死了。”
“是真的吗？人家可是战功赫赫的百胜将军，怎么可能这么容易，这么简单就死了！”
“我亲耳听到的。从京城来这里时，还有很多人在哭着悼念的呢。”
其他的东西他再也听不进去了，他满脑子都是馒头的死状。手里的酒壶早就被握成了碎状粉末，玻璃扎在他的手心里，那痛的感觉像是要从手传到全身。但他还是在用力，好像这痛觉可以麻痹全身一样，麻痹到自己睡过去。他晃晃悠悠的站起来，机械般的将衣袋中的金元宝丢在桌上，然后像个行尸走肉般走出了酒楼。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能接受这种事实？！
他的腿恢复了知觉，然后走的慢慢快了起来，慢慢狂奔起来，他的眼前全是一片被扭成浆糊的漩涡，任何的阻碍都在他用力的撞击下变成碎片，尽管在集市当中，他听不见任何声音，除了来自脑子深处的嗡鸣，就好像是要撕裂大脑一样的吵杂。
他一直跑到了破旧的小木屋前，将身体狠狠的撞在当初他和馒头打赌时坐的那块石头上，这样的力量伤不到他，这让他感觉他在做梦，在一个噩梦里。他倒在了地上。
几个时辰过去了，他依然倒在地上，眼神空洞望着天空，看起来就像个傻子，或者说像一个被狠狠往死里打过的疯子。
这是事实？还是谣言？他没有空闲的脑子去探究这个，他现在只有想嘶吼的冲动，把心里压抑的燥热给发泄出来！
他在自责，自责自己为什么就这么懒！如果他几个月前以他压倒性的实力去到朝廷，和馒头一起出征打仗，馒头又怎么可能中埋伏？！就算中了埋伏，在他面前都不过是花里胡哨的纸老虎，他随随便便就能解决掉！
天色暗了下来，他还是没有回到小木屋，一直躺在那片地上。天空又下起了雨，雨水淅淅沥沥的打在脸上，每次都是这样，每次在他失去家人的时候，天空总会下雨，仿佛老天爷正在用虚伪的泪水嘲笑他的无能与挫败。
他不太记得他是怎么回到家的，不，那个破旧的小木屋已经不再是家了，没有了家人，又怎么称得上家？！
别这么悲伤，别这么悲伤。另一个声音对自己说，为国捐躯，这不是馒头的梦想吗？用自己的生命保护着爱戴自己的百姓，为了与他无关的普通人而拿自己的生命去战斗，这就是傻到极致的馒头所希望的啊！他是馒头的父亲，在这个时候伤心个什么？！他应该感到骄傲，为他的儿子感到骄傲，因为他的儿子做到了他一直想要实现的目标。
为了国家，为了朝廷，为了老百姓，馒头这么坚定的不要命的去打仗，不就是为了让除自己之外的人过得更好吗？！
对的吧，他不应该伤心。
他慢慢爬了起来，心里突然想做一件事情，这是他作为父亲能最后为馒头做的事情。
去到那个京城，把馒头的尸体带回来好好安葬，也算是圆了他的愿望。
然后，再去把那些害死馒头的人给搅得天翻地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