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平行世界 ...
-
平行世界
Part One. Bean Sprout
那个声音一直被他刻在脑海深处,直到很久以后也不曾忘记。
昨天的任务是去孤儿院读圣经,今天的任务是为贫民窟的难民们分发救济粮,明天的任务还不知道,但多半也是类似的工作。
我的生命在这平淡无奇的一天天中,缓慢流逝。
有人说最悲惨的不是死在战场上的士兵,而是生长在和平年代,根本没有见过战争的士兵,这大概指的就是我这样的人。
我是黑色教团的驱魔师,Innocence的适合者,可我来到教团的时候,距离史上最大的驱魔战争已经过了五年整。
恶魔这种生物对于我来说是类似神话一般的存在——我感受不到火焰的灼热与杀气的冷冽,不知道面对敌人那种心脏收缩的紧迫感,我甚至,从来没有解放过驻在身体里的结晶。
可是师傅却经常对我说,西尔法,你可以成为出色的驱魔师。
师傅很高,我总要努力抬起头才能看清他脸上的表情。每当那个时候,师傅总是歪着头看我,脸上的表情像阳光一样灿烂,银色短发在空气中划出明亮的弧线,一闪即逝。
之后,一只大手就会盖到我头上,把我原本就不怎么服贴的头发搅得更乱。那只手的手指修长,温度很低,却有着令人安心的坚定力量。所以我并不讨厌师傅这样的动作。
“我说你啊,怎么矮的像颗豆芽菜似的。”师傅冲我眨了眨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简直和我当年一样啊,我曾经也被人这样叫过。”
“是吗是吗?是谁这么叫师傅呢?”我再次仰起脸。
“小心端着你手里的南瓜汤!要是打翻了,难民可就没东西吃了哦。”
我的头立刻被坚硬的指节重重敲了一下。
——师傅在殴打弟子方面真是一点也不留情啊。
我叹了口气,把冒着热气的南瓜汤放在简陋的帆布棚子下。棚子外面是等候食物的难民们,长长的队伍一直延伸到小巷尽头。初冬冰冷的雨水肆无忌惮的浇下来,蜿蜒着流过他们早已经精湿的破旧衣裳,混合着泥土,在高低不平的青石路面上汇聚成一洼洼灰黑色的混浊水坑。
英国真糟糕,天空是灰色的,地面是灰色的,雨水也是灰色的,就连人的心,也是灰色的。除了灰色,我见不到一点其他鲜亮的色彩。
尽管已经习惯了这个阴冷的地方,但有时候我还是会怀念自己的家乡,法国南部不知名的小镇子。虽然那里甚至比我现在呆的地方还要贫穷破败,不过至少上帝从不吝惜赠与我们大片的阳光。
而在这片饱受恶魔凌虐、被灰色笼罩的土地上,我唯一的阳光,只有师傅。
不,应该说,师傅是所有人的阳光。
握住残破的瓷碗边缘,我把木勺子伸进铁桶,将一大勺浓稠的汤舀进碗里。对面伸出了一双瘦弱不堪的手臂,颤抖着接过,南瓜鲜艳的金黄色在他手心里微微晃动着,闪动着美丽诱人的光泽,好像是一轮小小的太阳。
总有一天,我想我也可以成为别人心中的阳光。
* * *
除去克劳斯元帅以外,神田是亚连所见到的第二个驱魔师。
那个时候,他站在教团高高的塔尖上,风吹起团服的下摆,六幻明亮的色泽映亮了拥有完美轮廓的十八岁少年的脸。
他黑色的长发与夜色融在一起。
他用冷漠的眼神紧盯着他。
他差点用刀尖劈开他的身体。
他拒绝与他握手。
他嘲笑他的身高。
神田是东洋人,虽然很小的时候就随着师傅来了欧洲,但说英文的时候仍然与本地人有些细微的差别。比如说,他在说“Bean Sprout”这个单词时,总是会忘记卷起舌头。于是,中间的那个r就会被念成l。
喂喂都跟你说过了我叫Allen不是什么豆芽,神田你是记性不好还是怎样?
刚开始的时候,亚连总是会不厌其烦的回敬他。他想这个教团上上下下简直没有一个正常人,这个叫神田的人大概会与他永远合不来。
然而到后来,他却发现自己已经完全习惯了他的存在。
不会卷曲的舌头,说出的英文经常是一字一顿的,却带着一种清爽的奇异美感。
那是专属于亚连的称呼。
他想,就算是有一天所有的画面都像流云一样散去,就算是“神田”这个名字终究要退化成最初单纯的字母,这些声音,这些话语,依然会让这个人的形象再次变得鲜活起来。
Part Two. Beyond Redemption
破坏只需要一瞬间,而拯救则需要花上一生的时间。
分发完食物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雨停了,太阳从逐渐稀薄的云层中间透下来几道惨白的光线,有气无力地洒在人群散去后的空寂小巷里。
我搬起之前盛放着南瓜汤的大桶,跟在师傅身后,朝巷口的方向走去。师傅走的很快,我几乎要小步跑着才能追上他的步伐。我的靴子踏在肮脏的水洼里,水花飞溅起来,在我黑色的团服上印了一串灰白的污迹。
我举起已经被泥水沾湿的团服下摆,愣愣的站在了原地,心里想着,要是在三年前,这件团服染上的多半是血迹而不是泥点吧?
大概是意识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了,师傅也停下了,回头看了我一眼。
“西尔法,你发什么愣?”
我又呆了一下,犹豫的问着:“师傅,明天我们做什么?”
“明天?你跟着李娜莉她们去修房顶。”
又是这样的工作,根本不能被称作任务的任务,每天一成不变。我作为驱魔师究竟有什么意义?
咬紧下唇,我感觉到一阵焦躁的气息直冲上头顶,于是猛地转过身,一言不发朝相反方向走去。师傅在后面叫我的名字,但我却装做没听到,飞快地奔跑起来,转眼把师傅甩下了。
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
我盲目的在如同蜘蛛网一般杂乱的街道里穿行,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什么。在三年前被大批恶魔攻击过的城市,直到现在还有大半没来得及修复,阴森的建筑物贮立在道路两旁,从倒塌的墙壁间望过去,只能看到深深的黑暗。那些残破的创伤仿佛是怪兽们犬牙交错的巨口,只要稍不留神就会被吞噬。
路边有滚在泥水里的小女孩拉住我的衣角,瞪着泪水汪汪的眼睛着对我说,大哥哥你是黑教团的人吧?可不可以给我们点吃的?我弟弟快要饿死了……
我刚把手伸进衣袋,却想起来之前匆匆忙忙逃离师傅身边根本分文未带。然而,等不到我开口,几只脚已经将女孩踹到了墙角。
“你跟他废话什么。”几张年龄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的脸慢慢逼近,我看得到他们双眼中的血丝,“黑教团没一个好东西,别以为赶走了恶魔我们就会感激你!看看这个地方已经毁成什么样了?!”
我张开了口,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异常恐惧与惊慌失措。如果能够选择,我宁愿真的有恶魔站在我面前,也不愿见到这样愤恨的双眼。
望着他们肮脏到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的脸,我一步一步退后,在接近十字路口的时候忽然转身拔腿飞逃。
一路上,我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被锥子不停的扎着,寒风刺的我眼睛酸涩极了。
回到教团的时候已经接近半夜了,师傅亲自出来打开铁门,一言不发地放我进来,脸上的表情比垂死在半空中的月亮还要暗淡。如果不是亲身经历,我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平常总挂着笑容的师傅竟然也会露出如此冰冷的神情。
那个晚上师傅没有骂我,只是问我都去了哪里。我说不知道,然后眼泪就流下来了,师傅只是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发。
后来师傅对我说,就算是杀干净了天下所有的恶魔,这个世界也得不到救赎。真正合格的驱魔师,就该去消除蛰伏在人心最深处的阴影。
这段话足够让我记一辈子。
之后我再也没有抱怨过自己的工作。
* * *
亚连和神田曾在一起出过无数任务,但只有一次才可以称之为真正的绝望。
那时候,千年伯爵只是在空中举高了雨伞,让伞尖在空气中划出一条优美地弧线。他的动作异常轻快,仿佛在变魔术,可是谁也无法料到这小小的动作究竟包含了怎样凄厉的含义。
无数条刺眼的裂雷刹那间劈开天际,腾空而起的地狱之火吞噬了天地间一切的色彩,痛苦的惨叫,还有活生生的血与肉,都在一瞬间被蒸发殆尽。
亚连架起装有Innocence的手臂,对准了伯爵,可所有的攻击在这片纯白色死光中都显得那样不堪一击,无力地消散在四周。
在身体堕回地面的前一刻,他看到神田挺拔的身影出现在距离伯爵最近的地方,长长的黑发如同泼墨一般散在空中,紧握着六幻的动作是自己从来不曾见过的美妙姿势。他看上去就像是在夜空中盛放的烟火,生命化做了斑斓绚丽的流光,猛烈的燃烧着。
可燃尽之后还剩下什么?
是不是从此以后就永远的消散在空中了?
锐利的如同刀子一般的灼热气流狂乱的撞击着胸腔,却找不到可以宣泄的出口,亚连觉得它们快要从身体内部爆炸了。他双手抓着地表高温的砂土,艰难地张开口,勉强从喉咙里榨出了几个简单的音节——
“Kanda! come back——!!!”
可是神田并没有回头。
从来没有人能够让他停下脚步。
此后的事情,亚连一点也不记得了,黑暗像水一样将他包围。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世界已经完全安静下来了。
闻不出铁锈的气息,听不见痛苦的哀嚎,摸不到血液的粘稠,除了无边无际的空白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甚至,连心脏的跳动也消失了。
参加这场战役的同伴们,都已经在强烈的爆炸中化作了散在空中的尘埃。粉尘唤来了雨云,冰冷的水雾飘摇着洒落下来,浇熄了火焰,让每一颗尘土重新回归大地。
亚连躺在仍然残留着余热的地面上,仰头看向浅灰色的苍穹,过了很久。
什么都不剩了。
什么都没有留下。
对于诺亚一族来说,战争就像是游戏。
整个世界变成了他们构架的舞台,恶魔也好,人类也好,都是剧本中的演员,拥有灵魂的木偶。
他闭上眼睛,抬起被伯爵摧毁到残破不堪的左手,慢慢盖住了自己的双眼。微温的液体顺着眼角滑落下来,与冰凉的雨水混在一起,渗进了他银色的发丝。
之后,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强行把他的手背从脸上挪开,耳边传来冷冽的命令式口吻:
“不许哭!豆芽。”
没有温度的手指深深陷入了亚连的肌肤,痛彻心扉。亚连睁开眼睛,一张没有表情的脸立刻出现在眼前,遮挡住了大部分空白的天空。
湿透的黑色长发垂在失去了血色的脸颊边,厚重的团服已经被浸染的看不出原来的颜色,雨水冲刷着他身上的血污,深红色的水点滴落在地面上,无声地被尘土吸收,只留下一串触目惊心的轮廓。
“神田——!”
亚连忽然又能感觉到自己心脏的跳动了。他用手肘撑起上半身,坐了起来。
“神田,原来你还在……太好了……”
神田一动不动地盯着亚连看,墨色的双眼仿佛深不见底的平静泉水,迷惘、悲哀,或是愤怒的神情好像都不曾存在过。
过了一会,他终于开口了,仍然是冷冷的问句。
“你要放弃么?”
“不,说什么都不放弃。”亚连觉得自己的身体抖的停不下来,却仍然抬起头,迎上神田的目光,“无论如何都要让这场愚蠢的战争结束。”
神田没有说话,只是慢慢放开握住亚连的手腕,将手心覆盖在他手背上。
这让亚连想起了在诺亚方舟里的那次任务,当时神田无论如何都不肯搭上同伴的手,更不愿承诺自己一定会逃脱,而这一次,他算是答应与自己并肩作战了么?
心中刚刚压抑住的酸涩再次泛上来,并且迅速的在眼眶中汇聚,亚连近乎于粗暴的抓住神田的肩,把他拉到身前,凑上自己的唇,将他所有来不及说出的抗议全部封在口中。
眼泪从脸颊滑落,顺着亲吻的间隙流到舌尖,苦涩而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化开,尝起来就像是鲜血。
真正的拯救是重生之后才能够考虑的事情。
就让所有的罪恶都尽管砸下来吧,而我们会将破坏这一切。
只有完全毁灭,才能够新生。
所以,请让我们一起……
Part Three. Say love
有些人能够说出喜欢,有些人则不能。
此后的每一天都过的平静而迟缓,让我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漫长的冬季过去之后,我被派遣到亚洲分部调查情况。在那里我认识了很多人,还有蜡花。
蜡花是科学班的班长,虽然和师傅差不多大,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小好几岁,平时总带着厚厚的圆眼镜,活泼明媚的双眼在镜片后面一闪一闪的。
回到总部之后,我遇到了另一个更加神奇的人——师傅叫他拉比,但他却微笑着死也不承认,只说自己叫Bookman。
那天下午,我刚好要向师傅上交亚洲支部的调查报告,穿过走廊的时候,忽然听到废置了许久的会客室里传来交谈的声音,其中一个听上去像是师傅的声音。我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悄悄探了探头,目光顺着会客室没有关严的门缝往里瞧,刚好看到一个脸上带着温和笑容的年轻人坐在门旁边。他的脚跷在桌子上,整个身体都陷在木摇椅里,耀眼的橘色头发在春天懒洋洋的暖空气中一晃一晃的。而师傅坐在他对面,从我的角度看不到他的脸,于是我只有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们的谈话。
“拉比,我们有五年没见了吧。怎么忽然想起来回教团玩?”
是师傅的声音。
“有点事情要查,正好路过附近,所以顺道来看一看大家。”橘色头发的年轻人用轻快的声音回答着,“另外,‘拉比’是谁我可不知道哦,我叫Bookman。”
“是是,我忘记了。”师傅的声音含着点无奈的意味。
“这么说,Yuu从来没有回来过?” Bookman的这个问题有点让我摸不着头脑。
Yuu,究竟是谁呢?
我努力的伸长脖子,却仍然看不到师傅的脸,也不知道他究竟在点头还是摇头。
房间里安静了很短暂的一刻,Bookman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都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说你啊,真不觉得累么?”
“完全不觉得。”师傅轻轻的笑了起来,“拉比你不知道,教团现在比以前人多了很多,我也有自己的徒弟了呢。”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Bookman试图打断师傅的话,与此同时,脚步声也从门板后面传来,我忽然感觉到不妙,急忙想撤退的时候,门已经被猛的拉开了。
“西尔法,你就不要再藏了。”
伴随着这句话,我也以一种极为难堪的姿势摔倒在了石地板上,报告书散落了一地。
“还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旁边Bookman立刻笑了起来,半蹲下身,帮我一页一页拾起四散在地板上的纸张。
我瞪了师傅一眼,发现他笑的比初春的阳光更加灿烂。
一种被玩弄的羞愤心情立刻浮上心头,但我还来不及仔细盘算应该怎样回敬师傅,身边的Bookman已经夸张的大叫起来,手里还捏着一张照片:
“哎哎这是谁家的姐姐啊长这么可爱,西尔法——你是叫这个名字没错吧,她是不是你女朋友?”
——完了,那是我放在衣袋里蜡花的照片,怎么一起被摔出来了?
我脑中顿时“嗡”地一声,伸手想抢,可师傅却更快地从Bookman手上接过了照片,扫了一眼之后立刻笑眯眯的盯着我看:“这不是亚洲支部蜡花吗?原来你喜欢蜡花?”
我紧紧咬着下唇,觉得脸颊快要燃烧起来了,恨不得整个房间都跟着我一起消失,而师傅依然用那种可以称得上欠扁的笑容瞧着我。
“正好你也回来了,不如打个电话给支部报平安顺便表白吧?”
“不用——”
我脱口而出,却赶不上师傅的动作。他飞快地拿起桌上的电话,连好线路,把听筒硬塞给我,“喜欢的话就一定要说出来哦。”
我的心简直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那个听筒在我看来简直像是颗定时炸弹,于是我毫不迟疑的把它扔了出去,紧接着飞奔出房间。
后来我一直试图忘记这件令我无比尴尬的事情,可接下来的几天,师傅的那句话却一直在我头脑里盘旋。
——喜欢就一定要说出来啊。
可是,我真的喜欢蜡花么?
“喜欢”,对于我来说,是太过于沉重的字眼。它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种心情,有时候更是对自己最珍惜的人做出的承诺。
在不确定自己拥有这种感情之前,我能做的,只有缄口不言。
人这一生究竟可以喜欢多少人?
对我说出这句话的师傅,他曾经也喜欢过谁么?
* * *
神田,我喜欢你。
亚连一字一顿的念出这句话,声音在光线暗淡的食堂中回荡着,渐渐融在傍晚微凉的空气中,失去了踪迹。
神田放下手里的筷子,抬起头,盯着桌子对面几乎要被食物淹没的少年。
……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神田。
说什么鬼话。
不,其实从很早以前我就想说了,现在能当着你的面说出来真好。
是么?
是的。因为你啊,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从我面前消失了。所以我想,有什么该说的,还是尽快说比较好。
亚连微微侧过了脸,夕阳的光线顺着窗格的缝隙打在他脸上,笑容在一片昏黄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神田,你也喜欢我么?
切,真无聊。
他面无表情地低头,用筷子慢悠悠地夹起荞麦冷面,送进嘴里。
对面的银头发少年也笑嘻嘻的捏着银质的叉子,企图学着他的样子进食。不过要保持优雅的姿态太难了,只过了一小会儿亚连就开始原型毕露,瞬间扫荡了整盘的意大利面。
而整个过程中,神田则看也不看他一眼,他们就这样安静的面对面吃完了晚饭。
亚连知道有些话神田死也不会说出口。
但正因为无法说出来,才是认真的。
没有承诺,是最好的承诺。
Part Four. Soba and Lotus
就算已经成长到足够坚强,他的内心深处也永远因为他而保留着一片最软弱的角落。
Bookman在教团留了一晚之后就走了。
或许用“消失”来形容更加恰当。他的人就与他捉摸不定的名字一样,追寻不到来处,也望不到归处,就那么凭空消散在空气中。
没有人清楚那一个晚上他们究竟都谈了些什么,只知道之后的师傅开始生病,突兀却缓慢的疾病,一点一点侵蚀他的身体,让他的身影渐渐消减下去。我不知道这是否Bookman有关,师傅的身边有着太多令人费解的迷团,它们都被他那灿烂的笑容掩藏在稳妥的地方,让人根本无从挖掘。
教团的事务暂时交接到李娜莉和米兰达两位女性元帅的手上,而我整天跟随着她们执行不同的任务,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见到师傅的踪影了。
有一天晚上格外寒冷,虽然已经是春天,但嶛峭的寒风偶尔还是会顺着衣服的缝隙潜入骨髓,让人冷得牙齿直打颤。我从睡梦中被冻醒,靠在床边上发了一会呆,之后披上厚重的外套,穿过黑暗的走廊,来到师傅卧室的门前。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进过师傅的房间,对于我来说,这间卧室仿佛也与师傅那些不曾向人提及的往事相连,是一个我完全不能够介入的世界。然而现在,师傅的安危占据着我的心,于是这些事情都变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我轻轻转动门把手,推开门。
然后我看到了一株白色的莲花。
它被小心的放置在类似沙漏形状的玻璃瓶中,尽管花瓣已经只剩下了最后几片,却依然在黑暗中隐隐约约散发着柔和的光彩,吸引着人的目光。
我注视着它过了很长时间,之后忽然听到师傅平静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西尔法?”
“是我。我只是……想过来看看您……”我一边语无伦次的解释着,一边摸索着找到桌上的煤油灯,点燃。
昏暗摇曳的灯光映上了师傅的脸,他看上去仿佛瘦了许多,散落在枕头上的银色短发也失去往日的光泽。伸出手背碰了碰师傅的额头,他皮肤表面烫得吓人。
我忽然感觉到难过,酸涩的感觉渐渐漫过了心中早已枯竭许久的水位线。
“师傅,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让厨房给你做……”
“谢谢,不过不用了。”师傅弯起唇角,冲我露出笑容。然而过了一会,他忽然又补上一句话,“Soba,就做Soba好啦。”
Soba……
我暗自念着这个听起来既不是英文更不像法文的单词,刚准备再问下去,却发现师傅已经很疲倦的闭上了眼睛,于是只好带着疑惑离开房间。
虽然已经是深夜了,却还是有不少科学班的成员们正在煮咖啡当作宵夜,整个大厅里都飘散着一种浓郁的、苦涩的香气。我向他们点点头打了声招呼,一路穿行而过,来到厨房的窗口。
在向大厨杰利说出那个怪异的单词之后,他并没有表示太多的惊讶,只是为难的告诉我因为教团里近年来对这种食物的需求量已经基本减到零,所以在很早以前就没有库存了。
我正要失望的离开,他却再次叫住我,说就算是普通的面条他也可以做的出Soba的味道来。
我“哦”了一声回答他,一边在心里想着,原来Soba是种类似面条的食物啊。
过了大概有二十分钟左右,窗口里送出来一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褐色冷面,用来盛食物的餐具却怪好看的,方形的黑漆盒子上描着美丽金色的花纹,看上去有些东洋的风韵。就这样,我捧着一盘奇特的食物回到了师傅的房间。
直到走近床前,我才发现师傅似乎已经睡着了,于是只好把冷面放在桌上,然后轻声离开。
推开房门的那一刻,我听到师傅用很小的声音说,
Kanda、Kanda、Kanda、Kanda……
Kanda你现在在哪里?
我很想你啊。
这大概是梦话,我想。
* * *
——我说,等一切都结束了,你会去做什么?
亚连微笑着问。
——你能不能问点有价值的话?
神田面无表情地转身。
亚连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了,也知道换来的答案多半是一声不屑的“切”,有时候甚至是六幻雪亮的刀刃,却依然不厌其烦地问着。
其实他想问的原话不外乎是“神田啊你会不会留下来和我一起打理教团恢复这个世界的平静”。
可是他不能问,也不想问。
他们的人生目标差别太大,可对于自己的信念都有着一种近乎于恐怖的执着。
他爱他,他也同样爱他,可是他们都不能为了对方而舍弃自己的追求。
所以神田后来走了,值得让他去追逐一生的“那个人”在万里之外静候着他的到来,他没有理由停下脚步。
亚连并没有与他一起离开,他的身躯被锁死在这片几乎破坏殆尽的大地上,在所有的乌云散去之前,他将永不能挣脱锁链。
临行的时候,神田基本没有需要带走的私人物品,只带了那株长久以来一直默立在自己床前的莲花。沿着幽深的台阶一路下山,他忽然想起了在几年前,提严多鲁元帅领着他刚刚来到教团时的情形。那时候他几乎什么都没有,手中也只捧着同样一盆莲花。
当时,戴着眼镜的中国男人温和的接待了自己,不过他的尸骨恐怕也早就化成灰烬了。而现在一直默默跟在自己身后的,名字叫做亚连的少年,即将接替那个人的位置,重新管理黑之教团。
一切恐怕都会和曾经不同了吧?
而他自己来了又走了,什么都没有剩下。
亚连始终无声地跟在神田身后,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的步行着,踏过每一级石阶,从回忆曾经停贮的地方穿行而过。
在来到教团大门前的时候,神田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过身。
你回去吧。
他说。
而亚连只是执拗的盯着他的脸看,仿佛要将面前所有的影响毫无遗漏地吞进头脑里,再深深的烙上印迹。
他们这样对望了很长时间,直到细雪旋转着从眼前缓慢飘落,阻隔了他们的视线。
神田,等你的事情处理完了……
亚连举起一只手,将粘在神田头发上的雪花拍落。
一定要回来。
神田没有回答,手指用力的握着盛放莲花的玻璃瓶,指节已经被捏的发白。他稍微弯下了上身,把莲花小心地放在比自己矮了几公分的少年的手心里,然后转身,背影融在黑暗之中。
他走了。
从此,再也没有“然后”了。
Part Five. Parallel
他爱的人始终不曾远离。他们在同一个世界中,并行着,前进着。
师傅的身体后来还是渐渐好转起来,在某一个阳光充足的清晨,我终于又看到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我面前,伸出手弄乱了我的头发。
我仍然要很努力的抬头才能看到师傅的脸,但在那个曾经让我觉得比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里,我隐约看到了寂寞的影子。
我清楚记得师傅曾经很小声的重复念过一个人的名字,用那样一种怀念的语气。
所谓“喜欢”恐怕就是这样一种心情吧。
那是我始终无法了解的感情。
——不过,至少还是说些什么吧。
于是我鼓起勇气,张开口:
“师傅,你爱的那个人,他也一定在想着你。”
师傅愣了一下,之后忽然笑出了声,伸手敲了敲我脑门。
我听到他说,
“小鬼,你懂什么。”
* * *
还记得荞麦面的味道吗?
还记得莲花的幽香吗?
还记得我们曾经的承诺吗?
你走的太远了,恐怕过了许多年之后,这些记忆都将会淡忘吧。
可是我依然记得你的爱。
所以你不曾离开。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