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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曙光 ...

  •   说难,说难,游说难啊,君王之意难以揣测啊……韩非叹息。
      一篇洋洋洒洒的《说难》顷刻完成,文不加点。
      然后韩非提笔怔怔地思索片刻,却止不住地笑了起来,大笑,狂笑,几乎笑出了眼泪。自己该不该感谢韩王呢,要不是他的折辱、他的逼迫,他的倒行逆施、亲信小人,自己怎么会这样满怀激愤,怀才不遇的愤懑,写出《孤愤》、写出《五蠹》,写出现在的《说难》。
      满腔的才华,满怀的抱负,该诉于何人说?
      “韩兄!”高昂的声音远远传来,人未至而声先到,“想见您一面可真难啊!”
      来人说着,就这片刻工夫,已风风火火地冲进了书房。
      那冲进来的白袍贵公子嗅嗅这满室的墨香,夸张地说道:“韩兄立志于学,不知这次又有什么经典之说横空出世。”说着,便伸长了头探向书桌上陈铺的竹简。
      韩非不耐,怕他又挥舞着自己的新作过街招摇,被那些小人说自己对君主心怀不满,包藏祸心。于是顺手扯过案头的另一个竹简,说:“没什么,就是在临摹《诗经》而已。”
      白衣公子打开竹简一看,只见竹片上俊秀硬朗的字端正地写着: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啊!”那公子激动地指着竹简,对韩非说道,“君子有节如竹,性温如玉,不正是活脱脱地在描写本公子吗?”
      韩非失笑,敷衍他:“是,是,正是在赞美姬兄您呢。”
      然后姬殷眨眨眼,揶揄:“韩兄不会是一看到这首诗就联想到不才我,才会留心把它记下来博我一笑。啊,韩兄真是个有心人。”
      韩非腹诽:恬不知耻。
      “来,兄弟这次来请韩兄去喝一杯!听说花萼楼新来了一批越女哦,个个长得那个水灵啊。”
      “纨绔子弟,不思进取。”韩非淡淡地回答,整理着桌上的竹简。
      “走,走!”姬殷扯过他的手臂,楞是把他拖出了府邸,“您这样不近女色,别人会认为你有龙阳之好的。固然韩兄有龙阳之姿,也不能有龙阳之行啊,不然这韩城还不被姑娘们的伤心泪淹没~~~”
      韩非抚额长叹:“聒噪啊。”
      雅士多自诩风流,便自负风流。花萼楼多文人雅士。不过在这乱世中谈论的不是诗词,也不是歌赋,而是阴谋、纵横、刑名、兵法。
      儒士谈论的礼乐德化韩非是从不参与的,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几个兵家大谈孙武孙膑,眸中丝毫没有折射出哪怕一丝莺歌燕舞的烂漫,而是一片冷寂肃穆。当别人问起他关于刑名之术的问题时,他才回答几句。态度严肃,正襟危坐,那酷刑厉法的主张似乎也渗入他的骨血中,让他如此冷峻,不苟言笑。
      前台美人轻舞,莺声燕语,衣袂飞扬,而这厢的韩非,却谈着严刑峻法,轻罪重罚,各种苛刻冷酷的刑法从他冷酷的嘴里迸出,不是一般地煞风景。
      姬殷脸都黑了,将怀中的美姬硬塞给韩非:“真是不解风情,怪不得不得重用,温香软玉在怀,快把那冷冰冰的刑法扔掉吧。”
      韩非似笑非笑:“不解风情与不得重用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比如,陛下喜欢美人,您便让他喜欢去,死谏个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吃飞醋呢。”
      “姬殷!”这话是在是刺中韩非心肺,他勃然大怒,一把将怀中的美人扔了出去,“你不要欺人太甚!”
      美人吓得尖叫,这种刺耳的声音更助长了韩非的怒火,也让姬殷发了飚。想自己好心好意带他来歌楼享福,好言好语地劝道他,没想到反惹了一身腥,他反吼:“真是把好心当成驴肝肺,这整个韩都,除了我还有谁在理你,装出一副高高在上凌然不可侵犯的鬼样,实际上是屁!”
      他愤怒地拂袖而去,最后还不忘加上一句:“每次都是我在请客,这次甭想我来付钱!”
      这是韩非见到姬殷第一次发怒,那永远温柔而又快乐的白袍贵公子从来都是嬉皮笑脸,没想到一生气起来,就像……一只猫?一只优雅高贵而又张牙舞爪的雪球似的猫?
      韩非被自己的想法抖了抖,怒气也烟消云散。付了钱,便欲匆匆追赶好友。
      “这位可是韩非韩先生?”一个中年青衣书生从角落中走出,向着韩非恭恭敬敬地一揖,“在下仰慕先生许久,深为先生刑名之术治国之法折服,不知可否与先生一叙?”
      那书生分明便是最近青云直上的韩王宠臣烛墨。
      韩非恭敬地回礼:“荣幸之至。”
      当真正的贤士遇上贤士,才子碰到才子,便不仅仅是秉烛夜谈欣欣相惜的愉悦之感。
      韩非只觉相见恨晚,将烛墨引以为知己。再加上几杯酒下肚,便情不自禁地将自己怀才不遇的伤感与愤懑倾吐出来。
      烛墨握住他的手,近乎叹息着说道:“我曾习黄老之术,也略谙阴阳之法。韩小兄弟,你眉骨过高,眉尾锋利,下颔过于棱角分明与瘦削。你若不改变过于冷情执固的性格,怕有大祸。”
      韩非迷迷朦朦地抬眼,那样醉意半醺,悲凉又坚忍的眸让烛墨的心猛地一跳。
      “痴儿,痴儿……”烛墨叹息,沉默许久,又道:“大丈夫岂能困于一地,理应大展才华,做出一番事业。我与秦王有些许交情,不若将你推荐于他?”
      韩非轻笑,烛光半隐半明间,英俊冷峻的容颜被温暖的烛光度上一层金色的光,柔和得似四月的艳阳:“烛兄既明白我是痴儿,又何必强求。况且,秦王可会相信他国贵族?”
      “秦王英名果决,千古一帝,乃真名天子,识马伯乐,自会厚待先生。封侯拜相,岂在话下?”

      韩非闻言,眸中的醉意瞬时去了七分:“先生可是韩国重臣,怎如此厚誉秦王?”
      烛墨猛然醒悟自己失言,连忙不动声色的补救:“只是担心先生而已,想为先生指一条明路,不禁过誉秦王,是吾之过也。但先生岂是池中之物?难道就甘心如此默默无闻,屈居人下,生不能以益于世人,死不能流传于万世?”
       韩非恍若未闻,只是走到窗前,打开窗牖。
       夜风习习,吹去了韩非脸上的疲惫与烦躁。
       他望着那万籁俱寂,深沉如墨的夜色,望着已夜深人寂的街道,听着歌楼中还隐隐传来的调笑声,彻夜不寐的丝竹之声,忽然心中一片澄澈清明。
       他笑了,微微的,真正地笑了,褪去层层的外壳与面具,卸去满满的责任与负担,眼角眉梢尽是飞扬,一种年少特有的轻狂与跋扈,如同多年前,还是少年的他,在荀子处学治国之策、安邦之法时那样自信与自傲,仿佛天下尽在掌中。
      这样的韩非,让烛墨看得近乎失神。
      韩非轻轻道:“先生所言极是。一番言语,醍醐灌顶。不管您是谁,我都要感谢您。”
      他回眸而笑,眸间灿如星辰:“我少时治学于荀子,笃信制天命而用之。后虽与师傅意见不再相符,认为天下之人,皆为利往,相贼与利害,岂能用礼乐教化,只能用刑法来约制。道不同不相于谋,于是离师而去。但我至今还记得师傅对我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然后修身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当时不以为然,现在想来,确是箴言。我学成归家,满怀抱负,岂能因韩王的识人不清,一时的失意而惶惶然若丧家之犬哉!”
      一时二人相视而笑,把盏言欢,浑然不知东方之既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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