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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 7 ...

  •   嘉岚早起下楼,顾家佣人已摆好了早饭,顾昭正坐在桌边喝着粥看报,脸大半隐在报纸里,只露出靠近嘉岚的这半边,轮廓十分明朗,像古典时期的雕塑,恰到好处的杂糅了力量与温润的美。

      他已收拾停当,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全不像大半夜没睡的状态。听见嘉岚下楼的动静,头从报纸里抬起来,朝她笑了笑:“起来啦?昨晚睡的还习惯?”他穿的是一身浅灰色的西服三件套,一条深蓝斜纹的领带,衬的脸色深敛沉静,眸底窅深似海。

      嘉岚昨晚住的是二楼南向的客房,虽说是西式的小洋楼,布置却全按着中式来的。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房间和她以前家中的卧房有些相似,只是少了她母亲安置的佛龛,多添了些书,皆是些翻译的外国小说,还有厚厚的一摞《新青年》和一些财经报纸。不过,那也是她出国之前的家了,这些年沈家逐渐有式微之兆,早从旧时带花园的老宅中搬了出来。

      “托福,还不错。”嘉岚在他右手边落座,淡淡回了一句。她昨晚的确睡的不错,那房间里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淡香,似艾草,有宁神之效,她从书架上抽了本书,没翻几页,就睡着了。

      落座之时她的眼睛不经意瞥了瞥顾昭正在看的报纸。对着她的那面是第四版,那上面有一行字不觉引起了她的注意:“外交次长季言庭严正声明与革命党绝无往来。”

      季言庭是言舒的大哥,长他们十来岁,嘉岚常在季公馆行走,对他再熟悉不过。他前不久才升任外交次长,目前虽还在沪上洋人间周旋,但已定了来年春北上赴任。

      好好的,他为什么要发这种声明?

      嘉岚带着好奇,往那报纸上认真看了一眼,一目十行地将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还不等她细细琢磨,顾昭已放下报纸,笑着问:“想吃什么?李嫂做了小米粥,馄饨也是现成的;西式的话还有凯司令的牛角面包,牛奶豆浆都有。”

      那张报纸就像一堵横在二人之间的墙,嘉岚正对着这一堵墙发呆,那墙轰然倒下来,她不免一怔:“就、就粥吧。”仍念着季言庭的那段声明,她好一会才真正回过神来,见顾昭已低头继续怡然自得地翻那张报纸,忍不住问:“护军昨晚在季公馆抓了多少人?”

      顾昭仿佛早料到她有此一问,头也未抬,淡笑道:“一个也没抓。季言庭是政府的人,背后有的是靠山,放心,没确凿的证据,陆新铮没那个胆子。”

      嘉岚立刻警惕:“顾先生这话说的好笑,我有什么需要放心的。”

      顾昭不与她置辩,唇角的弧度轻轻向上扬了扬:“哦,沈小姐昨天原来不是要去参加季少爷的生日会啊,是我多想了。”

      不知是不是顾昭半带戏谑的神情激起了嘉岚的反叛,她下意识就要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心里突然一凛,念头还未转老,已脱口而出:“你昨天在街上抓我是为了救我?”

      这倒有些出乎顾昭的意料,他神色有了短暂的停顿,旋即继续露出他那狐狸般的笑容,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反徐徐将报纸一折,撂在一旁,笑道:“我倒不知道自己还平白赚了个顺水人情。”

      嘉岚那话本就唐突,被他这么一调侃更显得自作多情。她面上有些挂不住,尴尬地转开眼,正巧李嫂将一碗粥端到她跟前,刚从锅里盛出来的,面上还冒着热气。嘉岚因念着两人的对话,想都未想,就掩饰着舀了一勺送进嘴里。白瓷勺子刚触到舌头,她烫的下意识轻“啊”一声,整口粥又吐回了碗里。

      顾昭闻声立刻放下勺子,眉头一皱,抓起手边的餐巾递给她:“多大人了,喝个粥都出事故。你在我这多住两天,别说救命之恩了,有的是恩欠我。”转头吩咐佣人:“李嫂,沈小姐的粥脏了,麻烦再盛一碗送过来。”

      嘉岚连忙劝阻:“不用那么麻烦,这碗还能喝。”

      顾昭轻笑:“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昨晚算计的本事呢?怕添麻烦就赶紧把我交代给你的大事办了。”

      事态的发展腾腾挪娜,终还是很快绕回了原点。嘉岚脑中尚盘桓着报纸上的新闻,勺子机械性地在碗里翻了几下,过了一会,总算踟蹰着开口:“瑞隆船厂的事办法倒不是没有,只是……”

      “不必只是了,说来说去都是为了梁行长。要么这样,你满足一下我的恶趣味,我保证不为难他。”

      嘉岚下意识皱眉:“什么恶趣味?”

      顾昭抬眸,目光意味深长地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笑道:“我就是想看看梁行长是不是真对你那么情深意重——尔虞我诈久了,也让我找找赤子之心,怎么样,只要他真舍得为你花这六根黄鱼,我保证他怎么送来的,还怎么给他还回去。”

      “顾先生戏台上的戏没看够,还要我们现实生活里唱给你看?”嘉岚算是明白了,在顾昭的眼里,他们这些人都是皮影戏里的皮影,别说尊严人格这些形而上的东西,就连个实在的形体都未必有。

      “是又如何?”

      嘉岚很想一伸手将他那张从容却又贱气横生的笑脸撕下来,然而她毕竟已经过了那个不识时务的年纪,想了想,低下头,淡淡应了句:“顾先生说话算话就好。”

      顾昭不以为意地挑挑眉头:“放心,我顾昭十来年经营的名声犯不着为了他一个银行小职员葬送了。”说了这么一会话,大概没了胃口,将碗筷推到一旁:“你倒是说说看,沙福德那边该怎么办?”

      嘉岚也不卖关子,薄嘴唇轻轻抿了抿,干脆道:“我在想,假设我昨晚的猜测做准,沙福德私吞的钱若还在国内,他想法子把漏洞做小做好看点就行了,何必病急乱投医?很显然,他大概早就将这笔钱汇回德国了。”她说话的时候一直低着头,额前的几根刘海搭下来,虚虚的在她眉眼上落下个阴影,将她眉目的轮廓衬的更加明朗清晰,有种水墨四君子的温婉清丽。

      顾昭敞穿着西装上衣,悠闲地往椅背上一靠,一副好整以暇的做派:“就算是这么回事,你想让我怎么做?”

      “顾先生何必明知故问?”嘉岚是一匹想要披上羊皮的狼,但是那身羊皮实在太捉襟见肘,总不经意露出内里尖锐的爪牙。她忍不住冷笑,又正色道:“银行,要汇钱必然要经过银行,只要能从银行拿到证明沙福德有巨额款项从境内汇出的单据,就不怕他不肯把船厂卖给你。”

      顾昭轻嗤:“银行?这上海滩银行几十家,一家一家查过来,等船厂的铁皮锈成了霜,也难查到沙福德那笔钱的去路!”

      “顾先生,眼下你是猫,沙福德是老鼠,我大概算只多管闲事的狗,你放心,我不是生意人,对死老鼠肉没兴趣,你不必这么防着我。”嘉岚淡淡一哂,道:“你不是早就猜上了华亚银行?要不也不会盯上了我。你知道银行有严格的保密制度,梁淞铭为人正派,绝对不会受你寻常的威逼利诱,将客户的信息透露给你。才想了这一出,拿我做人质,逼他就范。”

      顾昭眉头一挑,露出一副“你这么想”的神情,然而不等他开口,嘉岚已自顾接道:“你想错了。梁淞铭在德国待过数年,和魏玛政府的不少人有或深或浅的交情,沙福德知道这个,绝不可能从华亚银行转钱。德华银行就更不可能了,那是德国人自己的银行,沙福德胆子再大,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

      顾昭笑:“这不又绕回来了?我好容易藏两个心眼,都让你戳成了马蜂窝。得,这船厂恐怕是没戏了。”

      嘉岚看不懂他笑里的玩味,索性视而不见,继续道:“其实并不难猜。洋人倨傲,不可能信任我们中国人的银行。德国佬一直对法国人行事风格嗤之以鼻,沙福德不大会去找法国银行。日本就更瞧不上眼了,这么一排除下来,恐怕只剩下英国人的银行还可一用。英国人务实、利益至上,他们才不管沙福德的钱什么来路,只要有利可图,沾了血的钱一样赚,何况只是小小的贪弊。所以我猜,沙福德的汇款账户开在汇丰银行。”

      顾昭一下子来了兴致,身体稍稍坐直了些,靠近她,食指轻扣桌面,若有所思道:“你还忽视了一个可能,沙福德可以将所有的钱换成黄金,通过轮船私运出去。”

      嘉岚道:“这一节我也想过。但沙福德民国八年以前一直在青岛,五四以后才来得上海。国内局势瞬息万变,随时有战乱的可能。沙福德刚到地方,脚还没站稳,头一两年不大可能会有什么大动作。要说动歪脑筋,我猜也就这两年。那么一大笔钱在两年以内换成黄金,黄金市价必然会有小幅震荡。但我方才在楼上翻看了这几年的报纸,黄金价格一直相对平稳。所以这种可能性也不是很大。”说到这里,嘉岚顿了一顿,抬眸与他对视,有几分针锋相对的味道,像一只猝不及防亮出獠牙的雪狼:“顾先生愿不愿意一赌?”

      “你想让我去弄汇丰的汇兑记录?“顾昭挑眉,似乎对她的挑衅十分受用。有人恋山川,有人醉星河,人间三千繁华胜景,总有人天生对锋刃和对抗着迷。

      “那就不是赌了。”嘉岚轻笑:“英国人几百年的银行基业,岂会那么轻易露了自己的底?我想让你这几日找汇丰的几位大班吃个饭,同时在外面散散风声。”

      “你想让我诈一诈沙福德?摆空城计?”

      “别无他法。”嘉岚笑道:“我同时也会给冯教授拍个电报,他在德国政府兼着管对外投资的事务,这一两日就会有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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