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Chapter 1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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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旧事，嘉岚不觉有些惘惘。几年前的季言庭儒雅中还有些青涩，举手投足尽是一派书生气度。
在官场浸淫短短数年，如今已是进退有度，说起话来滴水不漏，就是再出现十个余小婉，大抵也不会出现当日那心梗般的神色。
季言庭来年春就要北上履外交次长的职，余小婉定然也会跟过去。季言舒此际闹出这档子事，想必乃兄不会坐视，肯定要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够放心，大抵也会被他哥拎去北平。
嘉岚在沪上朋友已剩不多，此时又少两个。当日嘉岚回国，余小婉他们一起到码头来接她，还敦促着问：“你们两什么时候结婚？”
眼下没的敦促了。
嘉岚轻叹口气，走回到床边。
顾昭方才和她说的话又在耳边响起：“我见你回国之后工作还未定下来，有没有想过，要做什么？”
本来她手握大笔华亚银行的股票，梁淞铭又在华亚银行做事，已与行长说好了要过去工作。原打算这周待行长从北平回来，一起吃个饭，就把这事定下来。
眼下这般，她怎么过去工作？
和梁淞铭朝夕相对，她自问没那个心脏，能做到一点没有反应。
想着，嘉岚躺回到床上，拿起一本《新青年》翻了翻，不知翻了多久，总算混混沌沌中困意来袭，睡了过去。
次早醒来，本打算就回自己家。下楼吃早饭时，却见昨日那个医生拎着一个箱子匆匆走了进来。
嘉岚不敢耽误医生，只好问下人李嫂。李嫂支支吾吾半天，说“顾先生昨夜发起了烧，可能是伤口发炎了。”
“昨夜发烧，怎么医生到现在才来？”
“我……我方才去给顾先生送早饭，没人应门，才意识到不对劲，叫了医生。”李嫂垂头道。
顾昭才做过手术，一身的子弹孔，此时躺在床上，晚上没有人陪床也就罢了，居然连个进去偶尔探视几回的人都没有。
这当的是哪门子大亨。
嘉岚不知怎么回事，突然生出一腔怒气，口气不觉有些冷：“顾先生生着病，晚上都没人进去看看吗？”
李嫂垂着头，有些委屈道：“都是顾先生自己吩咐的。说不叫时，不让进他房间，我早上也是敲了好多遍门，不见人应声，才敢进去的。”见她换回了前日的洋装，看架势是要走，忍不住道：“小姐，顾先生待你不同，只有你能自个进他的房间。”
李嫂这话点到即止，嘉岚已经明白过来她什么意思。
顾昭手下果然都是人精，想让她留下来照顾又不明说，怕顾昭醒来责怪。
嘉岚接过李嫂送过来的一碗粥，舀了一勺，正要送进嘴里，李嫂手边还另放着一个托盘，托盘中也放着一碗粥和一碟子清爽小菜。
粥上仿佛已结了一层膜，看起来似乎已放了一会。
忍不住皱眉问：“这是给顾先生的？”
“是啊，顾先生不肯吃，只好又拿下来了。”
“为什么不肯吃？”嘉岚问。
“小姐你是不知道顾先生的脾气，心情一不好就不正点吃饭，偏生胃又不好。这样饱一餐饿一顿下去，胃迟早更糟。”
嘉岚垂下眉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良久，方淡淡说了一句：“我看他这两天不是吃的挺好的么？一顿没落。”
“那是陪着小姐你。”李嫂道：“往常小姐不在的时候啊，那是十顿有九顿早餐没正经吃的。”
李嫂的司马昭之心就差糊到嘉岚脸上。嘉岚拿瓷勺在碗中搅了两搅，一顿早饭吃的感觉如鲠在喉。
最后终于将勺子一撂，上了楼。
顾昭已经醒了，杜医生正从他房间出来。
嘉岚还有几分顾忌，正要问问他情况，能不能打扰。杜医生却跟抢答似的，急急道：“沈小姐快进去吧，顾先生醒了。”
医生才看过，为什么要她快进去。
嘉岚心中的狐疑又添一笔，与医生点了点头，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顾昭此时正半歪在靠枕上，饱睡了一夜，仿佛气色还好。不知是因为热，还是别的，面上甚至带了一点红。略有些硬的短发胡乱向四面翘着，不像个沪上叱咤风云的大班，倒像只才洗完澡的大型犬。
想到这个，嘉岚心情好了一点。
“不肯吃早饭？心情不好？”嘉岚坐到他床边，轻轻一笑。
顾昭看一眼她神色，微微别开眼，“嗯”了一声。
“非要我陪着才吃？”嘉岚又笑着问了一句。
顾昭眼迅速转过来，不知是不是嘉岚的错觉，她觉得他的脸仿佛更红了。让乱七八糟的头发翘去了七分冷感的顾昭冷冷道：“谁说的？”那冷声一点都不冷，反而还有几分恼羞的架势。
“哦，不是这样啊。那我这就走了。”嘉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旋即道：“我用过早饭了。过来，是和你道别的。顾昭，是你派车给我，还是我自己回去？”
顾昭愣了一愣，半晌没有说话。
嘉岚道：“那我就自己回去吧。”说着，干脆利落地起身。
清早的风从洞开的窗户中吹进来，吹起她身边的乔其纱窗帘，吹动她白色袖口和领口上的荷叶边。被那浮动的荷叶边一带，她整个人仿佛也飘飘摇摇起来，仿佛下一瞬，就会羽化登仙而去。
而下一瞬，她当真走到了门边，手握到了把手之上，轻轻一拧……
“站住！”身后传来顾昭微有些喑哑的声音。
嘉岚依言顿住脚。
“顾先生还有何吩咐？”
身后顾昭沉默了半天，才仿佛不情不愿地从齿间挤出两个字：“过来！”
嘉岚站在门边，转过身，却没有过去。
“顾先生有什么话这么说就行。”嘉岚道。
顾昭望着她，见她站姿懒懒，因为穿着裤装，仿佛带着几分挑衅的姿态。
想起几日前在牢中初见时她那装模作样的样子，不由低头哂了一声，似在嘲笑自己。
良久，方哑着声道：“方才你那个问题我还没有回答。”
“哪个问题？”现下倒是嘉岚愣了一愣。她的确是过来挑衅顾昭的，但出口的话早就忘了。
顾昭道：“你方才问，是不是非要你陪着才肯吃……我的答案是，嗯。”
嘉岚脸上猝不及防一红。
嘉岚的脸红一刹那让双方的气势扭转。顾昭经历过许多千钧一发的时刻，非常善于抓取时机，只这一瞬间，他就找回了自己的主场气势——顶着那头大型犬般的乱毛。
他笑了笑，一挑眉头：“还有什么要问的，一起问了吧。”
嘉岚觉得方才吃下去的两口粥好像石化在了喉咙里，好半天，才被硬怼下去，找回自如说话的能力。
见他顶着一头乱发还那么嚣张地挑着眉，恨不得将他那浓眉也揪乱，让它们相映成趣。
好半晌，才道：“你又算计我？”
顾昭无赖般一笑：“何来此说？”
“你故意让杜医生火急火燎地赶过来，显得你病重的样子，就是为了让我……”说到这里忽然顿住，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让你什么？”顾昭当然不肯放过这种追问的机会。
“让我……”嘉岚眼神微闪，吞吞吐吐，片刻，终于一咬牙：“让我留下来。”
这话出口，不管顾昭怎么回应，难堪的都会是她。顾昭说是，她不知如何自处；顾昭否认，就显得她格外自作多情。
然而嘉岚话说出去便铁了心预备挂上一张余小婉的脸皮。
任尔东南西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顾昭却未直接应她，反状似虚弱地一笑，露出一点委屈：“我真发烧了，不信你过来看。”
嘉岚狐疑扫了他一眼，见他虽无多少病态，两颊却带着点奇异的红，好似发烧所致。微微迟疑了片刻，走到他床前。
顾昭将床头柜上的温度计递给她。
嘉岚狐疑地接过，看到那温度计上的刻度，微微一怔。
然而还是有些狐疑。
眸光扫了一眼顾昭，被他捕捉住。他淡淡一笑，道：“还不相信？那你自己拿手探探，探探总会吧。”说着，不待她答，果真将额头凑到她跟前，给她摸。
嘉岚拿手背在他额上轻轻触了触。
手下一片热意，的确比自己的温度高不少，隐约还有一层细密的汗。
嘉岚不觉想起昨晚按着他手臂时手下的温度，那时还没现在热，许是已有发烧的迹象了。
都怪自己粗心。
若那时就叫医生过来……
她低头看了眼顾昭，见他明眸清澈，坦荡无辜，一刹那，像个十七八岁的学生，心中不知什么地方，像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拂了一拂。
还好没什么事。
“我真发烧了，你留下来吧……”顾昭不知从哪习得了余小婉打蛇随棍的独门秘籍，趁着她手伸过来探自己额头之际，一把抓住她手，把她拖得坐到床边。低声道，那声音里隐约仿佛带了一点不知是祈求还是撒娇的意味。
其实，他发不发烧和她留不留下来并没有必然的逻辑联系。这逻辑链是什么时候架上的，连嘉岚都有点恍惚。
清风拂过他的乱发，那明明像刺猬的刺一般竖的七倒八歪的乱发，却刹那刮下了他身上冷硬如铁的冰，给他套上了一层软和的外壳。
在这突入其来的软和，和清早有些迷眼的微风之中，嘉岚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嘉岚走后许久，顾昭才将被子中的热水袋拿出来。
杜医生坐在裴子义的汽车中，一声不吭，默默哀悼着自己碎了一地的医德。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Chapter 17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