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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家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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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羽?在吗?”从声音可以听出来,站在门外的照江此时正是强装镇定。原因想也知道,照江不是圣人更不是神,命都快没了,怎么可能还淡定呢?
现在是早晨,昨天还是大晴天,没想到今天就阴下来了,阳光照不透云层,这也让暮羽的心情变得奇怪:暮羽不喜欢阴天,但是本能让她厌恶阳光,现在的她正处于一种既不快又庆幸的奇妙情绪中。
“来了。”她本来是坐在地上照镜子的,听到照江叫自己便一骨碌爬起来去开门。四目相对,极其尴尬。照江心里想的是暮羽会不会再次袭击自己,甚至是攻击其他人;暮羽在意的是栗原家有没有给家庭成员做过关于鬼的科普,照江有没有把自己是鬼的事情告诉母亲,她会不会被赶出去。
“妈妈叫你过去……我该怎么称呼你才好呢……月见山小姐?这样好吗?”照江试探着说明了来意,暮羽眼眸低垂,照江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但是暮羽确确实实是回答了:“嗯,我知道了……谢谢你……另外,我不习惯有人叫我的姓……直接叫我暮羽就好。你又该怎么称呼?”照江看她没有发狂的意思,心中的顾虑这才消了一些,“看你也不比我小多少……叫我照江就行了。”
暮羽没有可以确定它们的依据。现在晒不到太阳,鬼不会死的,这看起来像是被知道了;而今天是第二天的早晨,她昨晚才醒过来,这时被找过去又无比正常。哪能确定呢?
她忽然记起自己以前落了水,那些水把她包得死死的,裹得她无法呼吸,这时她又有了这样的感觉,空气都变得焦灼,不安像是一双无形的大手,不仅捂住了她的口鼻,还用力地挤压着她。暮羽有了一种自己被那双手揉成废纸的幻觉。
栗原夫人保养得很好,暮羽看不出她有几岁,估计一下,怕是三十后半了。夫人很慈祥也很和善,但是话语里隐隐的强硬告诉暮羽这位中年妇女不只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暮羽的手抓皱了和服的下摆,照江细心的发现了这件事,想了想,还是不由得轻轻握住了这位小妹妹的手。在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的暮羽看来,夫人的口一张一合,什么都听不到,她实在太震惊了。
栗原夫人刚刚说,她会帮忙寻找暮羽的家人,如果实在是找不到的话,就让暮羽做她的义女好了。这时人们崇尚多子多福,夫人只有照江一个孩子,丈夫早已去世,她操持家务还要操心各家居酒屋,也没时间再生。
缓过神来时,贴在自己手背上的照江的手已经微微发汗,说明要么是握得用力,要么是紧张,要么是时间长。夫人不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暮羽只听进了一点,她又说道:“那么就是这样了……你还记得家里有哪些人吗?”
“我家人都去世了。”这句话差点脱口而出。死了,都死了,她没有什么羁绊也没有什么倾注感情的对象了,什么都没了。但她完全不在乎,她永远也不可能在乎一个空洞的整体。
暮羽下意识摇摇头,夫人见状准备说什么,她却又开口了,仿佛刚刚是哪个人在控制着她摇头似的:“但是,我叫‘爸爸’和叫‘妈妈’叫得很顺口,叫‘姐姐’或者‘哥哥’就很不自然,说明我家只有父母和我,以及……我父亲已经去世了。”
这无疑是一条有用的信息,夫人听完,叮嘱女儿几句,就离开去忙工作了。一人一鬼默默,照江半晌才触电般把手弹开,暮羽试图摩平那些褶皱。
时间就这样流逝着,日子就这样过去着。她们之间的裂痕在一点点修复,她们自己也在一天天的成长。
照江习惯性的用友善来和暮羽相处,暮羽也感激的报以友善。一开始她们对对方就不讨厌,只是暮羽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本能,吓到了照江。很好奇对方的两个姑娘也对彼此有着好感。照江其实没暮羽想象的那么记仇,那些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
暮羽古灵精怪的,经常讲一些有趣的话出来,所有人都被逗得哈哈大笑;照江教暮羽如何穿正式的和服(暮羽不会穿那种比较复杂的和正式度高的)……她们的互相照顾从一开始的礼貌行为变成了习惯,如果哪天暮羽忽然不管照江了,或是照江忽然找起暮羽茬了,自己都会觉得奇怪。
照江对于她们的和好速度很是惊异,毕竟之前还“有仇”呢,就这样成了好姐妹未免太突兀了。
夫人说到做到,基本是每过几天,她就搜集到一些家庭的信息给暮羽辨认,结果当然是“全都不是”。夫人愈发喜欢暮羽,对她像对亲生女儿一样,不同的是她对照江管得比较严,对暮羽则客客气气的。
一天,照江无意间谈起自己订婚的事情。暮羽肯定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想被任何人知道她偷听的事,就装作听不懂,套了半天,把没有谈到的都套了出来。未婚夫的名字、年龄、住址……全都被暮羽知道了。照江以前有一个娃娃亲对象,只不过在不久前因为被鬼袭击而灭门,所以那日照江才会说“第二任未婚夫”。
暮羽刚来到新环境时很是拘谨,处处小心,唯恐哪里有一点差错导致自己无法继续生活,后来完全放开了,就频频出来和小朋友们玩,什么游戏都玩,他们最喜欢战斗类游戏,暮羽没什么新花样,自然顺着他们。
场地是暮羽无论何时都很美的森林,落叶、落花,鸟鸣、舞蝶,都那么静,那么自然,那么美。可惜暮羽不能在晴天出门,她一直都想看看晴天的森林又是怎样一副清幽而瑰丽的画。
这些游戏大多是男生们玩,女孩子嫌弃他们太野旁观,也有跟着男孩子们疯的例外。
只要做完功课,照江也会跑出来和他们一起玩。在所有玩伴中,这两个小姐姐是最高最大的,同时也是最有默契的,一个眼神就知道想说什么,一个手势就知道该干什么,即便她们不可能事先约定好。暮羽喜欢玩打仗游戏,因为她折下一根树枝就无敌了,一挥一砍,都蛮像样的,就像是一个真正的武士一样。照江被带着玩,倒也有点样子,马马虎虎,对付手无寸铁的小屁孩足够了。
暮羽会让体型根据年龄的增长做出适当的改变,但她心里和明镜一样:只有照江,只有这个她最亲密的朋友,才真正的迎着匆匆飞逝的时间飞奔,她和他们,几乎都停住了。
夫人安排的课程很少,暮羽闲着没事,就背背书、默写一下文章,还跟着照江学学调酒。栗原家开了好几家居酒屋,她们的课学的都是必备技能。照江是稀血的事情对暮羽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她对食人好像也没什么欲望,喝饮料才更有吸引力。
照江看着暮羽每天一大早去收集露水、霜,回来就忙着在课前做好一天的食物,暗暗担心暮羽会不会营养不良、吃不饱、太累……“鬼的食物就是人,吃代餐真的有用吗?”尽管暮羽一次次强调鬼不会累,一遍遍的说明代餐真的有效,照江的担忧也没有减少一分。
于是,思考着这个问题的照江无意中被划破了手指,她灵光一现,放了点血在小瓶子里,瓶子长约一寸宽约一指,大概有三分之一。她每天往做好的饮料里倒一两滴,肯定是瞒着的,因为她知道,暮羽一定会不由分说的认为照江在伤害自己。
当然,稀血的味道每一只鬼都能尝出来,开始放的很少,暮羽还奇怪是哪里来的血气,甚至怀疑有东西划伤了自己,后来多了点,真的只是多了那么一点,敏锐的暮羽自然就察觉到了。为此,两人头一次大吵一架,照江坚持自己的行动,暮羽拼命“引经据典”意图让照江保护好自己:
“哎呀,这一点点没事!”
“血气会把鬼引来啊!”
“可是我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觉得没有用,我觉得才有用。关于鬼,是你懂还是我懂?这事不要再讨论了,都听我的。”
八个多月过去,到了樱花开放的季节。一开门,花瓣就纷纷扬扬从门外卷上来,轻轻落在衣服上,被一双白皙修长,却稍大的手一一捡下去。是的,这的确是暮羽的手。她的手形很好看,只是大小有点出人意料。
“我喜欢花。”暮羽的左手指尖还抬着一片粉白的花瓣,她背对着照江,现在转过身来笑笑,织花朵纹的羽织摊在榻榻米上,很明艳,“你呢?”照江在全神贯注的读书,听到暮羽说话也不着恼,微微一笑,淡淡地回答:“我也,我最喜欢梅花,现在没有。”
“春天当然看不到啊,那可是冬天的花!我不一样,冬天太冷了,我不喜欢。我喜欢樱花,你看,她那么好看!”那枚花瓣被暮羽抖在了照江的书上,“あのうさ、あのさ!我听说,城外的花树林也开花了,好美哦。找个阴天一起去吧?”
“你用错词了吧,是它才对。花树林……不是很感兴趣,要我说,这两天就该好好赏赏家门附近的樱花,要去林子里,也是去我们常去玩的那里嘛。”照江慢条斯理地边掸走花瓣边说。
“诶?你不看书了么?”暮羽看见照江收书,歪头问了这句废话。照江站起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口齿不清地对暮羽说:“要去今天去!这里春天很少碰到这样的阴天的。光线这么暗,虽然影响心情,但是看个花不成问题。”
暮羽狂喜地站起来,拍拍裙摆,以一种十分少女的跑姿跟着照江跑了出去,照江临出门前好像提了个什么,暮羽没看清。“母亲,我们去外面玩!”“哦……去吧,记得晚饭时回来哦。”照江忽然扬声对栗原夫人说:“不了妈妈,我带了便当,晚饭就不回来吃了!”原来是装便当的袋子啊。
“那个……照江,你认识路吗?”刚走出几步,暮羽就拉着照江停下来,照江正要问问她想干什么,就看见暮羽挠着头说出了自己不认路的话。“算了,我带着你跑。”
照江跑不快的样子呢。暮羽看照江使劲使劲都快不起来,就自己上前了些,反过来拉着照江。“你跑得好慢哦……”照江跑了许久也没上气不接下气:“没办法,小时候老是在家,脚抬起来就像在梦里一样,轻飘飘的,总之就是快不了,这点精力还是我跟你们闹,硬生生闹出来的。”
花树林真的很美。她们气喘吁吁到达时差不多快到点了,在里面也就聊聊天,赏赏花,暮羽捡了慢慢一罐花瓣也不知道要干什么,照江心里疑惑,又想着暮羽干的怪事还少么,就随她去了。
春日的白昼不如夏季那么长,东方的天幕已经成了深蓝色,点点星光闪烁其中,而西面还是亮亮的灰白,火烧的云霞遮了小半天空也不觉得过暗。还好是夜里才晴开了,否则她还来不及找阴凉就尸骨无存。这地方入了夜,该担心的不是那些身外之物失窃,而是自己会不会见不到下一次的启明星。在外流连忘返可不是好选择,夜晚就倾巢而出的鬼子挑的就是你。
暮羽到底是个路痴,在城里边绕绕还能勉强原路返回,出了城东西南北都一个样儿,不认识!但即便身为路痴,暮羽也不想走那么慢,她还不强,遇到个比她还辣鸡的倒是能给照江演一场手撕鬼子的戏,遇到个强的两个都得死:照江被吃得一干二净,她被吊起来晒太阳。不等照江说什么,她一用力就背起了照江,两条长腿迅速交替,即便和服很妨碍也懒得管。
照江无端感到这座小城静得可怕,暮羽拍拍照江,安慰道:“没事,在家里我天天在你耳边吵,你单纯不习惯而已。别想太多,就快到家了。”
暮羽嘴上说是快到了,等到真满身大汗跑回去时,原本亮着一半儿的天已经黑透了。母亲也不说什么,挥挥手让她们去洗漱,自己则为她们安排着明天的课程。
照江的睡衣上点缀着梅花纹,暮羽的是一朵朵樱花,都有打底的条纹,也都是浅色系。暮羽很喜欢樱花,也喜欢有关它们的东西。
“照江啊,你这件和服,好像有哪里破了啊。”
“哪有?你净胡说。”
姐妹俩愉悦的拌着嘴,各自躺下了。照江不久就进入梦乡,根本就睡不着的暮羽又一次爬了起来,去听母亲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