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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失业 ...

  •   1、
      我被寄生了。

      前段时候突然感到眼睛痒,可又找不到缘由的时候,我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出现在了我身上。

      那股瘙痒折磨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我看了不少医生,吃了很多药,都没有什么效果,各项检查数据也都极为正常,就是眼睛发红,充满血丝,也只是因为最近作息时间混乱,没有得到充分休息。

      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得了什么癔症。

      便是我如何解释,也只是给“现代年轻人心理素质普遍过低”这个荒谬的论题提供了什么佐证。

      上个星期末,我甚至有了在失业之前我可能会先失明的错觉。如果什么都不用考虑的话,我会想直接去做摘除眼球相关的眼科手术。

      眼睛的问题对我的工作造成了很大的影响。我的领导并不是一个体谅下属的人,或者说,他的体谅只存在于下属能给他创造巨额价值的时候,我不是最出色的那一批,替代的工具被随手换掉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这份工资对于我的家庭来说很重要,至少我的父母是绝对不会愿意接受我失业的。

      这么说来,我还是要感谢我的眼睛,它能够在领导彻底厌恶我之前让我能够正常的工作,可真是够体谅人的了。

      但对我来说,这糟糕透了。
      假使我能够就此死去的话,我的父母亲戚还能因为工伤赚上一笔(我觉得这笔钱一定会比我未来能创造的收益更多),我也不用承受之前身体问题造成的诸多后果。

      总之,困扰我数十天的眼病终于在这个星期好了,奇迹般的。

      “既然没事,那就太好了,恭喜您。”

      我幻想过负责我的医生在看到我的情况之后,会像恐怖小说里发现怪异之像的主人公一样做些什么,但是他对这件事没有一点好奇心,就连对我“痊愈”的恭喜都说得格外平淡。他还给我递了一张明信片,上面写的是本地著名的精神病医院的地址。他如此说道:“长期处于高压下,对人的身心健康会有影响,这家医院的心理科医生很厉害,您没事的时候可以找他谈谈。”

      上司、家人都觉得我是因为一点小病加上工作压力而大惊小怪、疑神疑鬼;我的朋友倒是多关心我几句,像在哄孩子,她和我不常见面,距离美化太过,情感瞧着也更纯粹点,但她也只会说什么“恭喜,太好了”、“只要好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别放在心上啦”之类的话,可能因为这种事情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他们说的话也总是带着一股无动于衷的轻慢,不温不热,不痛不痒。

      可我确实感到不一样了。

      我开始习惯性地追求光亮,开始偏好更高更亮的地方,手机屏幕亮度从最左拉到最右,房间里暗色调的窗帘都被换成了暖色调,白天不再拉窗帘,晚上睡觉不再关灯,便是灯泡都被我换了个瓦数更大的。有时候明明还在工作,回过神来,就已经无意识地走到了窗边,直视太阳。

      太阳明亮得能刺痛我的双眼,我能感受到眼眶的湿润,也能感受到泪水从眼眶滑落地温度,人类趋利避害的本性应该让我收回视线,我的责任心应该让我去工作,而且我也不喜欢这种过于明亮的东西,可我根本移动不了眼睛。我无法控制我的行为。

      这真是怪异极了。

      “它”真的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吗?我通过“它”观察世界,但是“它”完全不受我控制,“它”背离了我的思想。

      领导找我谈了几次话,有关于我工作上的失误的,有关于我精神状况的,话里话外都是希望我能主动提出离职申请的意思。我的父母也因此和我吵过好几回,左右不过年轻人的玩物丧志、过于放纵的问题。我所谓的感到不适,在他们面前,都变成了狡辩的借口。

      他们这些生活向上、踏实的人,必然是会因为我苍白的借口而感到痛心的。

      如此一想,无端有些恐怖。

      ——

      我被辞退了。

      实际上,我早有些隐约的预感,这样的遭遇选择降临到了我的身上,为了证明“它”的强大,我坠落的人生便不会只停到现在这个低谷。

      或许,我根本没有从下坠的途中停留过。

      我拿着人事部的合同回去找我的上司交接工作的时候,他的脸上只有浓厚的不耐烦,而他口里也只有一些诸如:“我已经给你那么多回机会了”、“你根本就是一个不会吸取教训,不会学习的人”之类的话。

      啊,确实是这样。

      我眼部的瘙痒停止了,但我的异常行为并没有因此消失。

      在他们这些人眼里,我就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处于焦虑状态之中的人吧。不论是瘙痒出现之时,还是这种异感停止之后的现在,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差别。

      我的精神状态在这段时间就没有正常过。

      即便如此,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我是真的身体抱恙,他们一厢情愿地认为我就是这样一个工作态度糟糕、能力低下的人。

      这真是可悲。

      ————

      我原本以为会受到劈头盖脸地一顿骂。

      实际并非如此,我竟然因此感受到了一股少有的属于家的温情。

      这可算我这几年都求不到的稀罕事。

      自从我工作以来,听到的都是埋怨居多,大抵都是关于我不上进的。
      我的家乡地处偏僻,也没什么旅游业可以开展,经济自然拉跨很多,我能力一般,也配不上什么高利润的工作,可我母亲却是一个喜欢攀比的人,她和人比子女的陪伴,就强行要我留在老家,大半工资上交,只留一个饭钱;她和人比子女的婚姻,就整日筹谋我的相亲事业;她也要和人比比子女的能力,少时逼着我读书,长大了就逼着我工作上进,便是工资不如人,做的工作量得超过别人才行。

      某些方面来说,她可比石头还要冥顽不灵。

      至于我父亲,他虽然习惯沉默,但也喜欢比较,准确地说来,他最喜欢的还算“比较胜利”。
      就是好胜吧,他是一个喜欢胜利的人,如果画的圆圈最圆、画的直线最直,也算胜利,那他也能当个常胜将军了。

      作为金字塔最下面的那个,我当然没有什么资格来这样说他们,没出息的子女更没资格埋汰父母,我习惯了这种事,因此从未想过还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善”的对待。

      我以为我皮下宛如恶鬼的面目会被拆穿,然后到另外一层地狱去,没想到在我身处沼泽的时候,竟会得到他们的援助之手。

      便是整日数落我的母亲,也会说出,“我们原声是个好的,以后还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我常年旁观的父亲也会来一句,“这不算什么,现在在家好好休息几天,下一份工作会更好。”

      我是应该被感动了吧。

      我的泪水都已经扭曲了我的表情,我应该被感动了。

      如果我在此有那么一点良心,我就应该离开他们的怀抱,离他们更远一点,就像我这个月以来一直做的事情一样。

      我被寄生了。

      只有我确定这件事。

      就从“它”目前的行为来看,我找不出一点能证明“它”无害的证据,为了家人的安全,我理所应当的要远离他们,即便他们都不能理解我的想法。

      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也没有生出别的意见来,现在我却有些舍不得了。

      我以为我已经习惯了,没想到我还是在渴望那些不现实的虚像。如此,险些因为贪恋温暖而做了害人的事情。

      我没敢看母亲和父亲的脸,他们少有对我如此温柔的时候,大概也没想到我的表现会这么怪异。我只敢含着泪看着他们,然后匆匆跑进自己的卧室,锁紧门,将一切可能会出现的友善拒之门外。

      他们没有为此多做些什么。

      父亲只是叹了口气,母亲也只道,“你先冷静一会吧,好好休息,别将这些事放在心上,如果晚餐的时候你不出来的话,我会把饭给你放到门外的挂架上。”

      我门外的墙上是有一个挂架的,那是我以前用来放手办之类的摆件的地方,彼时我还头脑发热地想着把整个家打扮成我中二时期的理想国,就喜欢把所有的爱好摆在父母面前,便是父母怎么数落我幼稚,我也有那股家就是我的领土的妄想在。

      国王在自己的领土里行使自己的权能,岂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只是后来有些长辈亲戚来做客,我不耐他们总是追问打趣我的喜好,也担心他们带来的孩子随便拿着我的藏品们玩耍——父母每碰到这种局面,便也要数落我几句,不是说我幼稚,就是说我浪费金钱,不识人间疾苦。因此到了后来,我就主动把我的藏品们搬回了卧室,空空荡荡的挂架摆着难看,便在上面种了几盆色彩淡雅的花,又买了几本中外名著放在上头,做出一副有品位的样子充做门面。

      那毕竟不是我真喜好的,就是打扫浇水,也只算例行公事,甚至到了后来,我都忘了那壁挂本身的作用了。好像花就是从墙里长出来的装饰,而书也是墙的一部分了。

      过去的种种仿佛近在眼前,而现在我所受到的来自父母的善解人意又好像变成了一个古怪恶毒的笑话——那是现实对我这样平庸者的讥嘲。

      他们的爱在我孤独的时候显露了出来,如此,我就更能感受到我的脆弱了。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开始心存侥幸。

      他们能帮我吗?

      ——即使他们给我爱的原因,并非由于我被寄生了。

      他们会相信我吗?

      相信我身上长了一个怪物,一个能够控制我的身体的怪物。

      ……

      我想将一切告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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