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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劣子跪 ...

  •   铜镜清晰照映出宋灯的容颜。

      于暮春灿若朝阳,她却皎如明月,不敢说什么容颜数一数二,但这事向来各花入各眼,兴许在有些人眼中,她也是美得旁人难以企及。

      而此刻,这张美丽的脸上却有了瑕疵,一道逐渐愈合的伤横亘在额头与青丝之间,带着新生的淡粉。

      这一点小伤,其实难损宋灯容颜,可美玉有瑕,总是令人难以释怀。

      云心在一旁气愤地小声骂起罪魁祸首,水岫默默将门掩上,守在一旁,以免叫人听了去。

      宋灯看着那道疤,难免想起上辈子。上辈子十四岁的宋灯还是个小姑娘,宋炀将所有苦楚都往自个肚里吞,却尽全力将她护得天真不知世事。

      她没想过父母死后他们其实家道中落,也没想过身边人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若不是后来宋炀实在撑不下去,透出点外边的腥风血雨,她又遇见了境遇相似的元孟,宋灯怕也不会一夜之间长出十个心眼,突然生出心机与筹谋。

      宋灯突然有些感慨。

      上辈子的这时候,她心里可没这么多沉甸甸的事,只一心一意怕额上这道疤好不了,从此要破了相,成天捂着伤不给人看。

      事实上,她后来确实也留了疤。这疤大多数时候并不显眼,只有时脸上发热,它便也会有些发红,才稍稍明显些。况且这疤几乎隐在额边碎发之下,此刻若不是刻意撩起头发来看,倒也不会惹人注意。

      那又何必庸人自扰。

      宋灯笑了笑,并不在意这道陪伴了她许久的疤,对云心道:“好云心,别说了,世子也非故意。”

      云心有些不平,却还是住了嘴,要替宋灯换纱布。

      宋灯却只让她将旧的换下,上了新药,并不附上新纱。本就该这样才能好得快些,只可惜她当年生怕在人跟前丢了丑,反倒将伤口捂坏了。

      砸伤了人的是镇国公世子。

      宋灯对镇国公世子的印象不深,只依稀记得是个颇有城府的人,随着成王造反,事败之后全家尽数被判流放,最后带着妻子儿女在府中上吊自杀了。

      想到这里,宋灯打了个寒颤,可转念一想,自己其实也是个已死之人,该是别人怕她才对。

      门外来了人,过了一会儿,水岫便推门进来,向宋灯传话:“小姐,镇国公世子来了,说是要向你赔罪。”

      宋灯有些惊讶,这件事上辈子并未发生。

      在走去前厅的路上,宋灯仔细思索了一下这变化的由来,发现并非无迹可寻。

      一来,她上辈子只刚受伤时晕了一晕,很快便醒来,这辈子却晕了好几日,事态严重许多;二来,她上辈子因这小伤避着不见人,叫宋炀担心得很,心中对罪魁祸首自是多有怨恨,兴许镇国公世子来了,只是他避而不见,也未让人知会她,她才毫不知晓。

      想到这里,宋灯方才定了定心。

      她不会天真到以为重活一世,便能事事占得头筹,需知万事万物向来牵一发而动全身。她只是,她只是……想至少抢得一次先机。

      宋灯来到前厅时,见厅中跪了一人,那人只着里衣,背上背了许多荆条,竟是一副负荆请罪的模样,她登时吓了一跳。她朝上座一看,见宋炀坐在上头,面色沉沉,只不过从他摩挲茶杯的动作来看,他心中远没有面上那么平静。

      而宾客之位上还坐了一中年男子,颇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可见他衣着打扮,又不像国公府的哪位大人。

      宋灯心中暗自琢磨,面上却不显,向众人见礼后落座,眼睛这才长久放到厅中跪着的青年身上。

      青年低着头,看不大清模样,只能依稀看出他身高腿长,肩宽腹瘦,有一副难得结实的好身板。和宋灯后来见到的镇国公世子有些不同。

      宋灯心生犹疑之时,宋炀终于说明两人身份。上边坐着的,确实不是镇国公府的哪位老爷,而是代替身体不好的镇国公前来监督世子的公府管家。

      下边跪着的,正是差点害宋灯破相的镇国公世子燕虞。

      宋灯听到这里,眼睛微睁,已经察觉不对。

      待燕虞抬起头,露出那陌生容颜,宋灯脑中空白了一瞬。

      她所知的镇国公世子,名叫燕宁。

      燕虞看向上边坐着的姑娘,她身形清瘦,看起来便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此刻对上他的目光,面色惨白,似是受到惊吓。他心中有些气闷,可目光一转,看到她额上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那股气闷又压了下去,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磕了几个头。

      不管事情缘由究竟如何,他虽是无心之失,可宋灯确确实实受他所累,遭了这无妄之灾,这道伤,是他欠她的。

      在旁人眼中,燕虞兴许顽劣不堪,可在他自己心中,从始至终都是有一杆秤的。

      国公府的程管家起身,从燕虞背上抽出荆条,向宋灯与宋炀弯身,赔礼道:“国公爷深感教孙无方,特地让我押着世子来向两位赔礼道歉,这十鞭便是国公爷让我代为施罚,希望两位能消消气。”

      程管家话音刚落,荆条便狠狠落在燕虞背上,洁白的里衣快速渗出血痕,宋灯二人甚至来不及阻止。

      燕虞吃痛,闷哼一声,尔后更咬紧牙关,只埋头捱着,连点声音都不用发出。

      宋灯一边出声阻止,一边推了推宋炀的手臂。

      宋炀本是一肚子气,可见到燕虞这一番表现,到底消了些气,便想阻止程管家继续行罚。

      可程管家的动作何等利索,有这劝阻的功夫,他早便干脆利落地抽完这十鞭。

      程管家面对燕虞时面色威严,转向宋灯时神色倒是柔和了些许。

      宋灯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自己额上伤痕处打了个转,好像有话要说,却又没有立刻说些什么,似是有些不便。宋灯闻弦歌而知雅意,稍稍一转脑筋,便意识到兴许他们要说些不方便在她这个当事人跟前直言的话。

      宋灯借口身体不适,先行离开,走进帷幕前回头看了眼燕虞,他背上已是好几道血痕,仍然垂着头跪在那里,给人的感觉却又不是狼狈。

      燕虞抬头,目光像利箭一样刺向宋灯。

      宋灯怔了怔,虽说心中有些讶异,可在那几年中形成的习惯,反而让她轻轻巧巧地回了个笑。

      这位陌生的镇国公世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敏锐。

      燕虞见目光来源是她,也愣了愣,尔后突然开口,张嘴无声说了两个字。

      抱歉。

      方才那一整出负荆请罪虽足够雷厉风行,可在宋灯眼里始终不过唱念做打,唯独燕虞此刻这一句,让她有了一丝动容。

      宋灯朝他微微颔首,轻笑,尔后转身,身影掩于帷幕之后。

      最初的惊诧之后,宋灯已又镇定如初,她使水岫派人简单探听了些镇国公府的情况。

      镇国公的爵位绝非轻易能得,若非燕家祖上是跟着太/祖立下汗马功劳的开国之臣,尔后又代代镇守边疆,国公之位不会在燕家世袭至今日。

      当今的镇国公早年也是守过边疆的,还为此断了一条腿,壮年时便因这伤离了战场,代他顶上去的是他的嫡长子燕晏,也就是燕虞的父亲。

      燕晏在边关守了近二十年,打过无数胜仗,积下数重暗伤,只最后败了一场,便丢了性命,毁了声誉。

      而为了燕晏去世后空出的世子之位,二房三房更是打破了头,只可惜老国公余威尚存,硬是力排众议,将世子之位给了燕晏独子,不学无术最是出名的燕虞。

      有时候,这么一个高位是祸不是福,早早便会催了人命。

      可宋灯细细地想,并不觉得是老国公有心害燕虞,毕竟此时不扶燕虞上位,再过个三年五载,万一老国公有个意外,燕虞才是再没了继承父位的可能,倒时若要分家,他只怕连恒产都不能继承多少,只会被二房三房分皮拆骨地吞吃干净。

      这原是一个实在无法之后的下下之策,是老国公将所有筹码上桌之后的放手一搏。

      宋灯突然有些伤感,因为她想明白了一件事。

      燕宁与燕虞是一辈人,燕虞的父亲去世,二房和三房却都还好好的。如果有一日,燕虞不再是镇国公世子,世子之位应当落在他两位叔叔头上,而非燕宁这个同辈人。

      除非他两位叔叔都出了事,世子之位顺延至燕宁身上,亦或者……燕宁的父亲做了镇国公。

      老镇国公只怕出了事。

      再联系起他的岁数,难免令人心中多有不安。

      宋灯有些无奈,自己前世原本不曾接触外界,只关心忠勇侯府中的一亩三分地,最多再了解些亲族,连外边到底几大王公贵族都不知。后来为了助元孟一臂之力,倒是将此后的关系都一一摸清,可再往前的事,便同睁眼瞎一般,一概不知了。

      就算如此……

      她也多半猜出,这祖孙二人,后来怕是都不在人世了。

      只可惜尚且不知是为何,以后若是有机会,兴许也能帮上一把。

      宋灯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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