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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普照逢 ...

  •   宋灯跪的久了,站起来时竟有些晕眩,眼前一黑,腿上一软,险些又跪回去。

      “小心!”

      云心水岫自然是第一个冲上来搀扶她的,只是奇怪,那一声却不是她们喊的。

      宋灯半靠在水岫身上,眼前还有些发黑,可不用看,她都知道那声音是谁的。

      是元孟。

      她听见元孟对她的两个侍女道:“还不扶你家小姐到一旁坐下?”

      声音中带着一丝克制过的冷意。

      宋灯很熟悉这样的口吻,每当他说起那些互相推诿的贪官污吏时,语气中总不免带出几分这样的情绪。他在生气,为什么?

      那股晕眩之感终于缓了过来,她睁眼,看见站在佛殿门前的元孟。因为逆着光,宋灯看不大清元孟的神情,一时也无法猜测他为何发怒。

      佛殿外不远处便有一座凉亭,宋灯被扶着到那坐下。既撞见了宋灯险些晕倒,便是出于礼仪,元孟也不能袖手旁观。于是元孟与宋灯一同相对而坐,在这小小的亭中隔了最远的距离。这凉亭又毫无遮挡,旁人一眼便能看见,也算清清白白。况且普照寺香客虽多,能入后殿佛堂的却也只有一些王公贵族,平日里这等贵重的香客也少见,今日能有这么两位,也算是人多了。

      元孟问道:“宋姑娘,你怎么样?是否需要我派人先送你回府?”

      宋灯摇头,道:“不妨事,只是方才跪的太久,起的又太急,一时才有些头晕目眩。如今坐了一会儿,已经没什么不适了。”

      她抬眼,不着痕迹地观察了元孟一番,见他神色微缓,似乎又不像方才那么沉郁了。

      元孟道:“没想到宋姑娘竟也是这般虔诚的信徒。”

      他依稀记得,她后来是不信这些神佛的。

      宋灯有些恍惚,前世的时候,她确实是不大信的。她跟着元孟,见他受了太多苦,难免会想,如果世上真有神佛,为何会让元孟遭受那么些生离死别与求而不得。他或许不是个君子,可他实实在在是个英明的君王,自他继位以来,流离失所,横死街头的百姓不知少了几何,如果连这都不能化作他的福报,那么她不知道简单的祈求几句又有何用。

      但如今,重活一世的她多多少少有些改变,至少她相信,冥冥之中是有一种注定的。

      宋灯道:“……我如今求神拜佛,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要求来什么,想要得到的东西我会自己去取,想要做成的事我会自己去努力。我只是希望上天能够有所垂怜,纵使不给我时来运转的机会,也不要让我太时运不济,一腔心血都付诸东流。”

      宋灯忍不住看向他。

      元孟对上她的眼神,微怔,率先移开了目光。面上虽还是那副笑意吟吟的模样,宋灯却看出来,他走神了。

      宋灯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在元孟无心睡眠,只能埋头于小山一样奏章的漫漫长夜里,她也曾避开耳目悄悄地守着他到天明。金碧辉煌却又静谧封闭的宽广宫殿里,年轻的帝王偶尔也会同她说起他年少的时候。

      那时,他对她道:“我年少的时候,早早出了宫,独自开府,虽说门庭冷落,却是难得自由。闲来无事的时候便喜欢去普照寺,同慧献大师手谈一局,现在想来,竟也是恍如隔世。”

      慧献大师是他的忘年交,他们相识时他便年事已高,元孟提起这事时慧献大师已经圆寂数年了。

      宋灯之所以这么频繁地来普照寺,礼敬神佛是其一,想见元孟是其二。只是不知是她运道不好,还是元孟记岔了,他其实来得没那么频繁,宋灯这两个月下来,竟是头一次遇见他。

      元孟对她道:“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命运终归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神佛可以拜,也可以求,却不能全心全意地去依靠。”

      他说这话时思绪万千,分明也是确有所指。

      按照他们明面上只见了一次的关系,两人的这两句话实在有些交浅言深。

      可宋灯既控制不了自己,也猜不透元孟出乎意料的行为。

      宋灯当然知道,若她真想得到元孟,或许她就该像元孟追逐九五之位那样,从一开始便仔细筹谋,步步为营,在恰好的时机摆出恰好的姿态。可人心又如何能像算计死物一样去争夺,她甚至无法去佯装他喜欢的模样,只一心想做自己,还期望着他能喜欢上这样的自己。

      宋灯已不像刚重生时那样壮志踌躇了,她隐约意识到,或许元孟从来都不会喜欢她这样的女子。

      宋灯一时沉默下来,无意识地侧过脸,看向远处的群山。

      这样的安静在任何两人之间都是难熬的,唯独在他们之间不是。宋灯习惯于默默守在他的身后,元孟又何尝不习惯她默默守在他的身旁,与他共享那一片静谧。

      只是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便移到她身上。

      如果说,上一次见面他还心有疑虑,疑心是自己无意间做了什么引发改变的举动,那么这一次,他心中便有了定论。

      如果不是同他一样,这个年纪的宋灯不可能出现在这里,更不可能那样诚挚地叩首祈求。

      他或许没将那么多目光放在她身上,但她了解他的同时,他也有了对她的一些了解。

      有山风吹过,拂起宋灯额边碎发,露出一道浅浅的伤。元孟目光一定,这伤痕颜色很浅,显然是新长好的伤。

      她上一世也有这样的伤吗?

      元孟一时竟有些茫然,他记不清了。

      元孟不会天真到以为这伤是后来愈合的,他身上亦有小时候同几个兄弟动手留下的伤,十几年了,疤痕会淡,却不会彻底消失。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原因了,他没仔细注意过。

      说来可能很可笑,他同宋灯认识了那么多年,甚至一起出生入死过,到了后来,她更是他身边唯一的知己。

      可他竟连她额上有一道疤都不记得。

      元孟有些恍惚。

      或许是因为宋灯总是低着头,并不给他看清她神情的机会。

      又或许是因为他同她分享那些或快乐或沉郁的往事时,他总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并未真正分出一丝心神给她。

      可不管怎么样,这都太可笑了。

      宋灯的鼻梁很高,鼻头却很小,圆润可爱。她并不是过分消瘦的脸,脸型便带着股温柔,可她的脾气却很倔。

      元孟没有意识到,他在用目光认真描摹宋灯的五官。

      凉亭外守着的下人心中都有些疑惑,不论是伺候元孟的人,还是伺候的宋灯的人。亭子里的两位主子已经沉默了许久,时间长到他们都觉得有些难堪,可若是偷偷回头看上一眼,却又发现他们间的气氛并不尴尬,这样的静谧好像也只是另一种默契。

      天知道他们才见了第二面。

      在下人们各异的心思之中,宋灯做了打破沉默的那个人,她向元孟试探道:“我听闻慧献大师的棋下得很好,若是有机会能与慧献大师手谈一局,那真是三生有幸。”

      宋灯知道,慧献大师是个臭棋篓子,元孟总抱怨这个。可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借口,总不能说听闻元孟棋下的好,那么元孟定然会疑心她从何处听闻,接近他又有何居心。

      元孟听了一时不知该回些什么,最后只笑着,道:“我倒是不清楚慧献大师还会奕棋。”

      只字不提自己与慧献大师的熟稔,更不提自己亦会奕棋。宋灯自然无法顺竿而上。

      她心中有些失望,但元孟的谨慎与疏离也在她的预料之中,于是宋灯只是点点头,道:“兴许是我记错了。”

      宋灯突然想不到该如何参与进元孟的生活了,如今的元孟,对她来说是陌生的。他兴许已经开始准备厚积薄发,又或许还是个闲散王爷的心态。

      她唯一知晓的,只有这座寺庙而已。

      宋灯隐下那份失落,想起元孟方才站在殿外,难得有些好奇,问道:“殿下,你今日也是来拜佛的吗?”

      宋灯觉得有些好笑,前世他们分明都不信神佛,如今却在这庄严的佛堂前相遇。

      元孟下意识就要否认:“我是来寻……”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能说是来寻慧献大师的。

      在掩人耳目,避重就轻,乃至移花接木的口舌之术上,元孟向来是极擅长的。可他唯独不擅长在宋灯跟前说谎,因为他只有她这么一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了。

      元孟突然有些懊恼,为了方才露出的破绽,也为了再世相逢以来,他在宋灯跟前再三流露出的不当存于此时的表现。若非宋灯对此时的他不算了解,此刻怕已看出他的来路了。

      若宋灯仍是那个无欲无求的永康郡主,仿佛对万事万物都不甚执着的模样,元孟兴许不介意她知晓此事。可这一次,宋灯的眼神太过缱绻,缱绻到元孟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宋灯见他一副咬了舌头的模样,便体贴将话题带过,两人只再浅浅聊了数句,宋灯便在元孟的疏离之中败下阵来,生怕追急了反而惹他生厌。

      宋灯依依不舍地离了普照寺,后两月里又来了几趟,却再没见到元孟。

      若不是估摸着在元孟眼里她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宋灯几乎要以为,他在故意躲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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