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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 5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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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醒来,秦芷瑜愣怔地盯着从窗牖漏进来的光线,尤未回魂。
婢女捧着盥洗铜盆出了内室,轻手轻脚阖上了门扉。
须臾,门又被推开,余嬷嬷将手中的物什交予桃柳,无声问了一句“怎么了”,桃柳摇头。
交头接耳了一番,最后也得不出什么,只能叮嘱了小婢女几句,忧心忡忡地离开了。
秦芷瑜蔫耷耷地坐于妆奁前,任由桃柳唉声叹气地在自己脸上伺弄,她瞥了眼铜镜中憔悴的脸蛋,心里有些气闷。
连她自己都不知这些事去和谁说,又从何说起,能如何?只能一个人憋在心里。
“阿桓出去了么?”秦芷瑜轻声问。
“小公子清早便出府去了。”桃柳道,“姑娘是要找小公子?”
秦芷瑜迟疑地点了点头,她有些事想问问阿桓。
“小公子当是去渭招河了,今日该是要比赛的。”桃柳用温热帕子轻按在她眼上,“姑娘,咱们要去吗?”
秦芷瑜想了想,摇头道:“今日父亲难得在家,他这些日子公务繁忙,我都未曾同他好好说过话,待会儿去他书房罢。”
“那幅从荆州得来的骏马图放哪儿了?”
巳时三刻,东院。
书房内的交谈声终于停止,片刻后,门被打开,一年逾半百精神矍铄的男子提步走出。
秦芷瑜听闻动静,转过身,弯眼道了句,“陈伯伯。”
“阿瑜?”书房内的男子甫一听熟悉的声音,忙搁下手中的折子,提声道,“是你在外头吗?”
陈百经瞧着有如从画中而出的仕女一般的少女,目露赞赏,对匆匆出来的中年男子竖起大拇指,夸赞道:“有福气!”
旋即哈哈大笑着离开了。
“这陈百经。”秦九韫摇头道。
秦九韫向来疼爱他这个自小身子骨便不大好的女儿,是以,对她在外头等待的行为颇为不赞同。
“来了怎不叫人通传一声,站久了,腿疼了罢?”关切的声音还未落尽,又转头吩咐道,“叫厨房做些姑娘爱吃的糕点来。”
秦芷瑜对此习以为常,她思忖着方才与父亲在书房议事的老先生,歪过头问:“爹在忙科举的事?”
秦九韫不做多想,随意点头。
秦芷瑜思绪一转,倒也不多过问,将怀里淘来的骏马图递过去,笑眯眯道:“给爹的礼物。”
秦九韫展开画,眸子随之一亮,而后,父女俩自是在书房嘀嘀咕咕说起小话来……
***
此后,一连两天,都不见秦桓的人影。
秦芷瑜没去观赛,倒是听过好几回,那位荆州来的贺小将军,在今年的龙舟赛中大出风头。
说实在的,她至今都难以将之与……后来被皇帝扣上“叛国”之罪的少年人联系到一起。
算算日子,离隆昌十九年寂寥的冬季,似乎也没多久了。
她心里清楚,无论如何,自己都必不可少要在他身上下一番功夫。
“阿桓今日还未回来?”她打定主意,先从与这位贺小将军打过交道的弟弟这儿入手。
桃柳从前厅打探回来,朝她摇头。
秦芷瑜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第三日,她索性去渭招河畔堵人。
然天公不作美,夜半时分,云雾聚拢,旷了几日的天空坠起了雨粒,直至辰时,雨仍是淅淅沥沥下个不停。
秦芷瑜瞧了眼灰蒙蒙的天,顺从地披上了余嬷嬷预备下的藕色斗篷。
雨小,并不碍水上的比赛。
百姓们的热情不减,在破天的喧闹中,一条通体漆黑的龙舟率先赢抵终点。
“此子哪家的?”
高台正中央,荣安王剥了颗南部上供的葡萄,指着仿若浪里小白龙的少年,饶有兴致地问太子。
“五叔,那是雍州镇国公府的三子,此次逼退狁狄,有他一份大功,就是他将喀羽什斩于马下。”太子边解释,边朝身侧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小太监立马殷勤地补上新鲜的果盘。
喀羽什,狁狄的大将。
“哦,贺修雷的儿子啊。”他点头,不再过问。
荣安王谢琅早年也是个混不吝,年轻时,曾被尚未袭爵受封的镇国大将军修理过两次,从此见到他就绕道走。
到如今年逾三十,心里还像有个缺口似的,一听有人提他就浑身不得劲儿。
憋得慌。
太子见他这个反应,心想坏了,极有眼色地移了话头,“这几日没见到堂哥,大抵也是大理寺公务繁忙罢……”
……
终点处,聚了好些人。
“承让。”贺青装腔作势了一番,私下却挑衅地看了眼那只冀州来的斗鸡。
哼,手下败将。
“你!”那人也是在夸赞阿谀中长大的,当下脸红脖子粗,“你这人什么态度!”
贺青嗤了声,视线从他通红的脸,下移至他的腰间,忽然挑眉一定,自言自语嘀咕道:“不如送块佩玉?”
“什么?”那人显然没跟上他跳跃的节奏。
贺青目光在他腰间通透的佩玉上转了一圈,最后撇撇嘴,颇有些瞧不上眼,“送这玩意儿也忒埋汰。”
不上道,他想。
第一次上门拜访,怎么说也该备上个灵蛇之珠、荆山之玉什么的。
总不该是这破玩意儿。
那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腰间,从不解,至震惊,随后脸色愈发难看。
“贺青!”
有人忙赶来劝架。
贺青今日赢了比赛,又想着待过几日登门拜访,就能见到心心念念的人儿了,心情正是畅快之际,便不与他一般计较。
可心情再畅快,也不表示他想淋雨,于是当下一甩头,带着一帮人扬长而去。
细雨潮润,伞影叠重。
秦桓从高台下来,与书院的同窗一齐讨论着各地的厉害人物,几人不时发出谓叹。
从豫州以力大闻名的李扬之,到冀州以速度为标的许立冠,再到扬州以经验著称的王三敛……
秦桓总算明白父亲所说的“圣上借此为犒军庆贺,更为彰显国威”是为何意。
三人谈着谈着,话头便转至陆大公子身上。
“要说咱们京都,还得是陆品知!”一人拍手道。
品知,是陆远卿的表字。
“是呀,子恒,还是你尚书府果断,秦大人有眼光。”另一人揶揄道,“哎,以后你岂不是要有一个人人称羡的姐夫了?”
秦桓正欲说什么,却忽地被一股大力拉扯过去。
油纸伞一斜,雨滴在肩膀上,他错愕地看着眼前这位面色极度不善的男子。
“贺……”
“你叫秦桓,你家住银杏巷?”他飞快道。
见他点头,贺青脸沉下一分,“秦芷瑜是你什么人?”
“是家姐。”秦桓狐疑,这随随便便都能打听得到。
贺青的脸又沉下几分,幽冷的声音像从齿间崩出来,“你姐姐定亲了?”
这下子,秦桓生了些许警惕,他反复打量着眼前这被雨淋得湿透的男子,最后迟疑地点了点头。
贺青的的确确被这牛毛细雨淋湿了。
淋了个透心凉。
他面沉如水,一语不发地快速掠过几人……
棚帐内。
秦芷瑜等候了许久也不见秦桓回来,便忍不住起身朝外走去。
撩开厚重的帘子一角,稍稍探出头,裹着潮意的风吹来,她缩了缩脖子。
“姑娘,外头冷,我去拿披风。”桃柳转身。
“不碍……”不经意间一瞥,她的笑意倏然僵在脸上,最后一字尚未说完,便匆匆拿起一旁地油纸伞追出去了。
待桃柳抱衣出来时,傻眼了——帐内空无一人。
泥浆溅在绣花鞋上,雨水在轻薄娇艳的衣衫上不断蔓延,秦芷瑜撑着伞,迫切地环顾四周。
不会错的,是他!
眉梢间尽是雀跃,她提起裙摆,绣鞋粘连着雨水,在青石板上发出一连串“哒哒哒”的声响。
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僻静的排屋前,她终于停下脚步,瞧着悄然无声的排屋,顿时有些踌躇不前。
雨滴滴答答落在油纸伞上,排屋中间那一间,忽而传出水倒入木桶的响声。
她咬着唇,犹犹豫豫地上前,轻声道:“畜安,是你吗?”
寂静。
除了雨声,无人应答。
“畜安?”
突然间,最右侧那扇门骤然被打开,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从里侧伸出,猛地捂住她的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拉了进去。
“砰——”地一声,门扉闭合。
门外,印花油纸伞孤零零地倒在青石板上,风一吹,骨碌碌地滚了起来。
不过片刻,便滚到了细长的巷子里。
一切恢复如初,似是无人来过。
昏暗的屋子里氤氲着水汽,两人动作过大,不断传出撞倒东西的闷哼声。
挣扎间,她被抵在角落,腰被一只手紧紧扣住,似乎是防止她逃脱,男人倾身,用手肘压制住她衣袖尽数滑落的胳膊。
秦芷瑜脑中的某根线“啪嗒”一声断裂了。
她僵硬地曲了曲葱白指尖,那是……炽热的,湿润的,毫无束缚的……男人的胸膛!
“唔——”
她噙着泪,张嘴狠狠咬上他的指腹。
黑暗中,少年咬牙切齿地压低声音——“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