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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缺爱补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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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秦烟发烧了,不省人事。
前天一路淋雨回来,藏在身体里的病因终于爆发了。
昏暗的房间里,绛红色的床单上,青年陷入了梦魇,身体一阵一阵地发抖,嘴唇像岸上的鱼一张一合,出了好多冷汗,薄薄的一层,光泽透亮。
他翻来覆去,两臂拢住床上的衣服堆,五指忽地张开,想抓住什么,但只是抓住了一件衣服,丝绸材质的布料像滑不溜秋的鱼,翻滚着从他指缝钻出去。
“冷……好冷好冷……抱我……”
“呼——”床边的电风扇在转,现在是五月的尾巴,自从那场小雨过后,天气便急速升温起来了。
“冷……叔容……”他手脚并用,抱着那堆衣服,蜷缩得像个婴孩。
“咔嚓——咔——咔——”
电风扇突然坏了,咔嚓咔嚓地,但不影响它继续工作,咔嚓咔嚓,风速越来越低。
但过了一阵,他踢开衣服,不再喊冷,开始喊热。
电风扇一顿,只可惜风速越降越低。
“热……”
“咔嚓……”
窗户没有关,月光爬了进来,落地电风扇投射在地板上的影子慢慢地扭曲、伸长、变形,长出了双手,像一个人的影子。
渐长,渐长,渐长……
这条影子终于爬到床上,像一条轻柔且绵软的被子盖在秦烟身上,秦烟冻得颤抖,神情却慢慢平静下来,不再冒汗,也不再说些呓语。
一夜安静,一觉睡到了天亮。今天又是一个好天气,阳光洒满整间小屋。
早上七点,秦烟准时醒来时,烧已经退了。他对昨晚的情况一无所知,做了什么噩梦也不清楚,只是奇怪自己出了那么多汗。
等他听到奇怪的咔嚓声后,才发现电风扇坏了,扇叶转得很慢,老太太走路都比它亢奋。
他见怪不怪,已经有经验了,向电风扇用力拍去一巴掌,电风扇顿了一下,发出一声惨叫般的猝鸣,随后恢复了正常。
秦烟吹了一会儿风,才下床。洗漱完后,他站在客厅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还有两天的假期。
傻傻站了一会儿,他想起脏衣篓的衣服没洗,地没拖,还有那张毛毯,这是个大工程,很难清洗的,又用了两年,是网上买的廉价品……想了想,秦烟决定扔掉毛毯。
半小时后,做完一切家务,他又接着发呆,接下来要做什么?
昨晚风扇坏了,惹出一身汗,那些用来筑巢的衣服也染上汗液,是该清洗一下,好方便循环利用。
秦烟搓干净衣服,又晾好衣服后,他像一个没有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那样卡顿了。
迷茫在屋内转了几圈后,肚子响了,他才知道要去做早餐。这种状态不行,他有点犹豫,要不要提前结束假期,投入繁忙的工作?
米粥熬好了,厨房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秦烟刚揭开盖子,敲门声响起,他放下盖子,到门口的猫眼一瞧,又是周朗星。
他手里还提着一袋熟悉的餐袋,这次应该不会有豆浆了吧。
献爱心上瘾了吗?
秦烟有点无奈,昨天才决定要疏远周朗星的。要不,装作不在家?
但想起周朗星支着一条胖胖的石膏腿,秦烟那颗本就柔软的心顿时化得一塌糊涂,他自语道:“一个腿脚不方便的人,怕你想不开,来陪陪你,关心你,你又哪里能硬下心肠将他拒之门外?”
真是对他没办法,只能请他进来。秦烟也说不出难听的话让他知难而退。
算了,随遇而安吧。
等自己上班,他上学,两人不相交的生活便会慢慢淡了吧。
只是难免好奇,伤心的人不只有他,周朗星怎么不去陪在老父亲身边?
门外的周朗星仍然是一身深色,但用了很多小心思——比如,脖子上挂了一条长长的银质方牌项链。还比如,那条深灰绿色工装裤的好几个大口袋都镶有铁质银环。
他今日换了新发型,将头发往后抓,在脑后扎了个小揪揪。耳钉也换成黑色十字架。
还是酷潮味十足,很吸睛。
但最吸睛的还是那条石膏腿。不知周朗星怎么想的,竟然将那条裤腿剪了,好方便装下打了石膏的腿。
说实话,很搞笑。不过笑出来伤人脸面,秦烟硬是忍住了,努力把视线转移到周朗星的脸上。
“怎么不多陪陪家人?”
心里好奇秦烟便问了出来,一方面也是希望周朗星多多待在家里,伤筋动骨哪里好折腾的?
周朗星用拐杖走路,显出一种别样的灵活,这是年轻人的底气。
听到秦烟提起周父,他冷哼一声,甩得那袋包子虎虎生威,啪地落在茶几上,仿佛那不是一袋包子,而是他的仇人。
“别提了,他哪里用得着我关心。一夜过后,无事发生,又去工作了,熬得晚上都不回家!”
提起父亲来,他便满腹牢骚,脸色也阴沉下来,饱含怨怼。
随后,他意识到自己在谁的面前使脸色,眉心突地一跳,隐隐后悔自己的脾气如此易燃易爆。
论装模作样,生平就不是周叔容的对手!
周叔容从来平静而温文,别人往往看不出他在生气。
周朗星紧抿两片唇瓣,背对秦烟,目光往茶几上一瞥,也不知刚刚用力一甩,底下的包子压扁没有?
“我……我今天没有买豆浆。”他低声说道。
“你知道我不喝豆浆了?”
身后传来秦烟的声音,依旧那般温柔,含着一池秋水,始终无风不起浪,“没想到被你发现了。其实你买了也没关系,反正被你一甩,也泼泄出去了,我也喝不到。”
秦烟调侃道,他没发觉自己的声音变得轻快。见周朗星直戳戳站在原地不动,他以为是腿脚不方便之类的理由,连忙上前搀扶。
他握住了周朗星结实的小臂。
周朗星仿佛触电了,电流从那片接触的肌肤迅速蔓延,滑向脊背,冲入后脑。大脑要被烧坏了。
快救救!
他全身骨肉都被电僵了,硬邦邦的,像一条冰棍,但莫名乖巧,被秦烟按在沙发上。
秦烟扶周朗星坐下,又将他的拐杖拿到一边,男人没有任何反抗,目光呆愣地看着他,好像失去了全部的棱角。
秦烟心中一叹,感慨道——怪不得周叔容那么轻易被他拐走。那么缺爱的两兄弟,怕不是别人一阵嘘寒问暖就哄得他们晕头转向了?
顿时,他看周朗星的眼神不一样了。
有那么一点慈爱。
富养女儿,是有道理的。
缺什么,爱什么!
“你……”周朗星还在回味间,就被秦烟的眼神弄得坐立不安,实在读不懂,摸着脸问:“我脸上有东西?”
秦烟目光慈祥,“有啊。”
“什么啊?”
“有点帅。”秦烟笑着往厨房走。
其实,周朗星过来也好。有了人气,不至于让他寂寞,浑浑噩噩的状态也像遇见了天敌,消失得不见踪影。
现在,他的大脑就非常清醒。
周朗星不可置信看着秦烟的背影,一时怀疑自己的耳朵,真没听错?秦烟刚刚对他开玩笑?
主动扶他,还温温柔柔的,很难相信这是昨天隐隐对他疏离防备的秦烟。
数数手指,距离周叔容去世有五天了。
开始振作起来了吗?
他暗自忖度,若不是周叔容先遇上秦烟,占尽了先机,那秦烟的男友就是他周朗星了!
周朗星的嘴角翘得老高,还偏要掩饰,势必将酷男人设进行到底。
秦烟端着小米粥过来,说了一句,“你牙疼?”
“咳,没有。”周朗星试着收敛,还是没能拢住笑意,只好把手一搭,在嘴边搭成小棚状,少言道:“小笼包配粥,嗯,很好!”
“那当然好,缺什么就补什么。”
周朗星没能听懂话里的深意。
秦烟亲自舀出一碗粥放在他面前,极尽关怀,轻声呵护道:“慢点喝,小心烫。”
周朗星一时不敢动弹,差别太大了,昨天还审视他呢,今天就嘘寒问暖了。
难道……秦烟想清楚了,决定不疏远他,而是将他当作周叔容的替身?
瞅着那碗粥,周朗星只纠结几秒,很快愉快起来。
替身上位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
他喝了一口粥,美滋滋地想明天要不要把周叔容的衣服穿出来,敬业一点,装得像一点?
忽然后背一寒,有什么人半是嫌弃半是冷漠地注视着他。
“开空调了?”
“开了,二十八度。你觉得冷了还是热了?”
“冷、冷了吧?”有点迟疑,不太确定的语气。
“那我关了。”
已经二十八度了,再调高温度,那就和外面没什么区别了。想不到周朗星怕冷,秦烟转念一想,也觉得合理,毕竟他是病患。
米粥是刚出锅的,很烫,吃完早餐,秦烟的鼻尖冒了汗,脸颊更是绯红一片。
周朗星一边觉得粥烫,一边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撬人墙角的意图太明显,他做贼心虚,总感觉周叔容在背后默默诅咒他。
一旦觉得是周叔容的灵魂在作祟,他便感觉哪里都不对劲。
对面的电视屏幕幽暗、深邃,像一只巨大的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周朗星打了一个寒颤,不想待下去。他拄着拐杖,钻进厨房,问准备洗碗的秦烟:“这几天,你有出去散过心吗?”
秦烟微微一愣,说没有。
“跟我去兜风吗?”
“兜风?”
秦烟看看他的腿,又想到周叔容死于车祸,唇色不禁发白。
“我说错了,是散步!”周朗星抬起石膏腿,“我这腿不能开车,都是家里司机送我来的,把我送过来就离开了。”
秦烟迟疑,橡胶手套戴到一半。
“散步去,走嘛?”
周朗星十分敬业,已经转换了思维,自觉站在了替身的位置,不再那么收敛且装模作样,声音中带着撒娇的意味。
那么一只走在时尚潮流的酷哥,装可伶没有经验,可伶不起来。可是,一旦注意到他在撒娇,好像又可伶起来了。
秦烟想不通,周朗星怎么对他忽然亲近起来了?昨天明明还冷冷地,因为他多次拒绝,还隐隐透出不耐烦的神色。
今天没分寸的样子,好像一个弟弟,让他升不起警惕心。
他再仔细看,周朗星应该没什么过分的想法吧?
兴许,就是把他当作另一个哥哥呢?
不难理解。哥哥离去了,父亲却不能投入同等的悲伤,他只能另找一个人互相安慰。
秦烟不太确定,但出去走走也好,最近他感到身体有些虚弱。
“可是,你的腿不需要休息吗?”
周朗星对自己身体的态度显得有些漠然,“没关系,我身体好得快。过不了几天就该拆石膏了。”
他不以为然,见秦烟动作慢吞吞,以一种不符合断腿人士的灵巧将秦烟挤出去,快速洗起碗来。身体确实很棒的样子。
可秦烟又想起周朗星说冷,幸存者偏差吗?
“你手受伤了,就不要沾水,这样好得慢!”
秦烟有点无奈,脱下橡胶手套,他受伤的拇指已经贴上了创口贴,“我没有沾水,穿手套了。”
“那洗澡呢?”
“创口贴防水。”
“不痛了吧?”
“不痛。”
周朗星问一句,秦烟回一句,气氛肉眼可见的和谐。
很快,周朗星洗完两只碗,甩甩手上的水珠,回头看向秦烟,嘴角拉成一条直线,扯出怪有意思的笑,说:
“我给你洗碗,你给我报酬。散步去,走不走?”
秦烟也把嘴角扯成一条直线,有点忍俊不禁。
“好吧。这么物美价廉的报酬实在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