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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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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王此人,在为质子的前十八年岁月里暗暗无光。直到两年前女帝与当年五皇子争夺大位无暇东顾之时,他才悄然显露锋芒,又仿佛在弹指之间便已丰满了羽翼。
所以燕妫其实并不了解歧王。又因霁月阁本在江湖,朝廷事皇家事于她不过是茶余饭后的故事,听听罢了的,从未细细琢磨,也就谈不上知己知彼。今歧王将她软禁院中,要等她给出一个令他满意的答案,不论如何作答,燕妫都做不到有十全把握。
能遇歧王是她命不该绝,当小心把握这机会才是,哪里来的时间去痛心过去。思来想去,她心中终究还是拟了一答案,而后晏然坐卧,静候歧王大驾。
稍晚些时候,飘洒一整天的雪终于停了,白雪铺在树梢砖瓦厚厚一层,再裹上薄薄月光,幽美至极。燕妫站在檐下赏了会儿雪,冻手冻脚的又给冷回屋里守着炭盆取暖。歧王现身的时候已是深夜,那炭盆已添过两次炭了,燕妫托腮而坐正在困倦中挣扎。
闻人弈满身安闲,着一袭玄色常服信步入内,手中捏着一枝带雪红梅,应是就在这院中摘的。燕妫困意全无陡然清醒,忙起身向他见礼,未及跪下却听得歧王先言:“燕妫,六岁时因连年饥荒食不果腹,被亲母刘氏卖入霁月阁换取银钱……”
她小有些惊愕,没想到歧王已查了她这些过往出来。短暂诧异后,也只泰然双膝跪地,洗耳恭听。
歧王入了室内,随手将手中红梅插|入案上胆瓶当中,而后怡然落座,掌中摊出一对揉手核桃,无声把玩着。
“另有一孪生胞姐现跟随母亲生活,衣食优渥。你母出生娼门,故你姐妹父亲不祥,又因出生在双翼镇燕子巷,刘氏索性就以‘燕’字为姓,为你们取名‘燕娰’、‘燕妫’。此为你的出生——卖女换银之后母女两边再无瓜葛,十二年里你在霁月阁中蹈锋饮血,履险如夷,琴棋书画与身家功夫都算得上翘楚,又独出手眼极为聪慧,日渐在阁中崭露头角,若不出意外将来必能跻身阁老之列。可偏偏变生不测,横遭生死之交算计,仅这一次任务失利,付阁主居然就翻脸无情,令你小半生努力尽付东流。你恐下放荒凉之地后归期无望,因而生恨想转投本王。燕姑娘,本王说得可有偏差之处?”
自己生平被他人轻巧道尽,“蹈锋饮血,履险如夷”,说起来不过八个字罢了,承受了多少血泪与梦靥却只有她清楚。燕妫回以一笑,笑里微微带苦:“殿下所言无一不对。”
“那么,你对本王又知晓几许?”他问。
“殿下何许人也,岂是我等小民可以读懂。燕妫惭愧难安,却万不敢欺瞒,不止殿下您,时政我亦是不懂的。但若有幸伴殿下左右,假以时日,燕妫自问定能成为对殿下有用的人。”
他把玩着手中的核桃,核桃精巧,小小两个在他掌中无声无息转动着。然他手中所掌控的又岂止是两颗核桃,世上许多人的命运都被他拿捏着,其中就包括燕妫的。
“嗯,还算诚恳。”他很惬意,乐于欣赏她掩藏下的紧张,“你想留在本王身边,那本王要的答案你可准备好了?”
燕妫往前跪了半尺,先是郑重叩首一拜,而后娓娓答道:“殿下问我,今决意追随您究竟为的是什么——我起初愿效忠殿下,殿下却不信我之誓言,是因我乃叛主之人,忠义已损,本就再难取信于人。但我当年宣誓效忠旧主之时,年岁尚小不谙世事也是事实,故殿下并未断然拒我。殿下言‘怨叛之人,不可复使’,这是殿下的态度,所以我自知不配做殿下的忠仆。”
“继续说。”
燕妫:“若说立誓追随图的是‘好处’,倒还有几分可信。今后我此身性命绑在殿下身上,殿下安好,我才可安好,殿下持衡拥璇,我才可扬眉吐气。一言以蔽之,我选择追随殿下,一切都不过是为了自个儿罢了,何来的什么忠心贯日。殿下对此心知肚明,给我机会重新说一次,燕妫感激不尽,万不敢再相瞒。”
歧王轻哂,又问:“当今女帝,亦可给你似锦前程。你择机去宫门口击鼓投诚,弃暗投明,将霁月阁与本王出卖与她,岂不简单。”
燕妫失笑,对答如流:“改易主子,一次,尚情有可原,二次,则今后再无人敢用。故燕妫此生只会有旧主与殿下两个主子,将来不论飞上云头还是跌入泥淖,都被绑死在殿下的船上。况……”说到此处,眸光闪烁,“从龙之功,谁不想争。女帝已在大位,投诚也罢,告密也罢,我终不过是个递消息的小卒子罢了。只有追随殿下,九转功成后方有‘前程’可谈。”
歧王朝她的方向略倾身过来,唇角轻勾,贴她很近:“说得如此恳挚,本王好像没有理由不信你。但,你的忠心最好备着,本王很希望以后能看到它。”
燕妫抬起下巴,双眼不躲不避直视着男人的眼睛,眼角微扬:“那要看殿下是否给足了甜头。”
歧王沉默几息,回正身子,赏她一抹笑意:“好,答得很好。真话难听,但本王更不喜心口不一,虚与委蛇。”眯起眼睛,绕有兴趣地细细审视面前的她,“既然如此敢言,那不妨说说,以你对时政浅薄的见解,你认为本王眼下的头等要事该是什么?”
“挣脱桎梏,真龙入海。”
“嗯。”他对此认可,又追问,“那本王应该如何做,才能在女帝眼皮底下脱身?你可有计策?”
“燕妫……不知。”她略想了一想,绞尽脑汁尝试去分辨,“我只知,女帝与晏家已剑拔弩张,或许殿下离京之事,晏家可为助力。”
“细细说来。”
燕妫头皮发紧煞是为难,她身在江湖久矣哪里深知朝堂上的事,可歧王一再提问将她逼到墙角,她却不可不答,只能生拉硬扯往下分析,也不知对了几成。
“女帝尚是武阳公主时便不爱红装爱武装,常年混迹于兵营之中,故先帝破例许她在军中历练。没成想后来几经战役,武阳公主竟小有功成,在军中立了威信,也任了官职。时年陛下膝下子嗣凋零,唯剩一个五皇子,当作储君放在身边教养。那晏家便是五皇子的最大拥簇,与武阳公主在军中分庭抗礼,期间生出许多龃龉,有些矛盾闹得沸沸扬扬乃至民间也是知晓的。后先皇病重,拟传位五皇子,不料武阳公主拥兵自重,野心昭昭。先帝恐国之将乱,不得已传位武阳公主,一时震惊寰宇。但与此同时,先帝又将五皇子立为太子昭告天下,希望武阳公主得偿所愿一展抱负之后,仍旧还位于正统。但天不遂人愿,女帝与晏家积怨已深不可化解,她登基称帝不足半年,五皇子就暴毙而亡,而晏家……”燕妫努力回想着,好不容易才在脑海中寻出一点听来的故事,“似乎……已有族人被寻出错处下了大狱,举族正面临灭顶之灾。”
她当真只晓得这些,难再招架得住他下一个问题。
歧王掌中的揉手核桃停止轮转。他没说对与不对,眉峰微挑,又问了她下一个问题:“你可信天意?”
这问题来得突然,燕妫愣了一愣,据实答:“算不得信。”其实本不信,那三次占卜均为不吉,叫她不得不信了些许。
“本王虽也不信,却总觉得冥冥之中似有上苍指引。‘燕’,‘晏’……”他将话断在此处,起身轻拂衣摆,丢下一句没缘由的话,“过几日便送你去晏家。”
乍然提及其他,燕妫大为不解,正举头想问,忽见一瓷瓶朝自己扔来,下意识抬手将之接在掌中。
歧王睇了眼她包扎了一圈纱布的脖子:“别留了疤。”话落举步离去,昂藏背影就这般消失在竹帘背后,只留下一枝红梅插在瓶中证明他已来过。
燕妫捏着瓷瓶,心头一松摊坐在地,没忍住长长舒了一口气——这瓶子里装的应是擦抹脖子上伤口的良药,也就是说,歧王是不打算把她扔雪山里埋了。她耽惊受怕这半日,终于拼得一个好结果。
但送去晏家?
这她却一时不明所以。
与此同时,在皇城正中心的章昭殿中,彻骨寒意席卷着每一个角落,今年的除夕只怕是没有人能够欢愉度过。
女帝孑然一人独坐殿中无暇宴饮,她手上执着一纸信笺,拿信的手指节泛白,看信的眼凛若冰霜。本就生来一张冷峻的脸,此刻更显得寒气逼人,好在这殿中一个伺候的宫人也没被留下,若不然只怕天子之怒要见血光了。
等了许多时候,殿前司指挥使终于在殿外求见。她这才神色稍霁,踢开茶盏碎渣,速传唐雨旸入殿说话。
唐指挥使举步生风走入殿中,还不及跪拜,便见女帝愀然模样朝他走来。“雨旸。”她凝着眉头,难得作此颓然之态,“朕一时不知该与谁商量这事。你与朕同袍十载,生死与共,是朕最信任之人,不如你来帮朕考量一二。”
她说着,将手中信笺递上。唐雨旸接到手中不过扫看一眼,顿时脸色大变:“敢问陛下,这六字源自何处?”
“关山大师羽化前曾闭关三月叩问天机,终得上苍示下,一共六字,便在这张纸上。”
那信笺上赫然写着——“燕归期,梅将落”。
“梅”乃国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