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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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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典仪一直持续到日落,到华灯初上时,礼炮烟花绚烂了星空,歧王宫里笙歌鼎沸,鼓乐喧天。
说是歧王宫,却只是昔日歧王府,尚未扩建一石一木。当年闻人氏受皇命在此平乱,每走一步如履薄冰,曾多番遭遇蛮部夜袭,归顺之夷族亦无信义可言,反水是常有的事。最初的歧王府未大兴土木,为了节省银两补军费亏空,比其他王府还要简朴少许,但经数次反叛,全府上下之安全几度危如朝露之后,歧王府不得不扩建重修。
重建之后的歧王府设有高墙望楼,铸玄铁大门,内设瓮城箭楼,可屯兵千人。除未设后宫重重殿宇,无花园游乐之所,占地偏小外,与真正的宫城并无太大不同。
所以这歧王府改称歧王宫并不贻笑于人。
新王后所居院落现已更名为瑰燕宫,乃歧王亲自题字更匾。这日燕妫从祭坛归来入宫,就是在这瑰燕宫中受女眷拜谒,劳顿一日至酉时一刻方歇,用了膳食后便入房中静候歧王。
戌时许歧王散朝,终入了洞房,应也疲累得很,只与她分坐床沿轻揉额角并不说话。
累了一日,终于只剩他二人,不必在人前装样子了。案上红烛曳曳,屋内却冷冷清清,丝毫不见大喜之日该有的温存。
燕妫觉得胸口闷,兀自取下沉重的八尾凤冠,褪了朝服,穿着一身纱衣开窗透气。清风拂面,她举头望月,见上弦月悬挂空中尚未满盈,月缺人未圆,不免心头凉凉如这月光。这两三月来,所经历之变繁多,迷迷糊糊似场大梦,转眼她竟连嫁衣都穿过了。
“王后心有所属,可惜所嫁之人非心属之人,悲从中来,唯有望月兴叹。”身后传来歧王的话。
燕妫回过来半个身子,见歧王面有笑意看着她,只是这笑颇有些敷衍。她点点头,也不害羞也不否认,平平淡淡的语气:“是啊,想他。”
她突然想付之涯了。
歧王大约白日里太累,脸上的笑着实僵硬。他走到桌边坐下,提起酒壶斟酒,刚要倒入白玉杯中,才想起这合卺酒内有助兴的东西,忙搁下倒了两盏热茶,一盏自己饮了,一盏放在对面。
“可否给孤说说他。”
难有清静时,这月赏得仓促,不赏也罢。燕妫索性合上窗,座回来端茶饮水,反问一句:“王上与他相识多年,难道还不清楚他么?”
他摇头,很有些遗憾:“在孤面前他忠义有谋,有时候心狠手辣不逊于孤。但,我从不知他私下又是怎样的人,竟能叫王后这等女子魂牵梦绕。”
“他……”一提起他便有好多回忆涌现脑海。茶淡无味,燕妫伸手去取酒壶,“他是个话少的人,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却有一只手忽然拦住她斟酒,她抬头,见歧王冲她摇头,说:“洞房喜酒,饮不得。”
她忙罢手,笑笑,又说起付之涯:“其实我也不懂他,他的心事从不同我说。我总是去猜,他又总是诱我去猜……”说到此处,燕妫露出一丝苦笑,“呵,若不是光凭猜,我也许不会出错中他的圈套。”
而是早已与他共赴黄泉,怎会还有今日的洞房花烛。
付之涯将重重心事藏起,这一生大约都是孤独的。死后没有后人祭奠,身份见不得光,甚至一块像样的牌位都没有,轮回路上又是另一种悲凉。她今日开窗见月,月有缺人已逝,不免触景伤情,心头有泪。
“王后不懂他,却仍心系他。”
“也许,是相处惯了吧。”
“有时,感情源于习惯,有时源于孤独。”闻人弈一壁说着,一壁褪去外衫。他已疲乏,不想再听从她嘴里说出的话,“当习惯与孤独杂糅,就会成为一种执念。”
他说得很对,其实她和付之涯的故事很简单,就像她和歧王只是主仆。不同的是,付之涯不喜欢算计人,私下相处起来从无架子,他们之间也就更亲近一层关系。渐渐的,她心底不知何时有一朵花悄然绽放,却又早早凋零。
真正把“付之涯”变成了刻骨铭心的三个字的,是死亡。
“还是睡了吧,明早王上就要开朝,还需精神饱满才行。”燕妫并不喜袒露心事,他既不想听,她也无意再继续谈下去,便放下珠帘,请歧王就寝。她心里清楚,因眼下骤然立国,必然引发多方变数,只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歧王都将宵衣旰食,勤于政务,还得休息够了才有精神应付过来,何苦在这里浪费时间听她的故事。
歧王默然就寝,阖眼便睡了。她吹灭烛火,只留当中那对盘龙喜烛,而后轻手轻脚就在他旁边躺下。床中间空隔出半尺宽的距离,浑似银河一条。
不侍寝,不生养,死后不与他同葬,这是她说过的话。所以虽新婚洞房,却心照不宣,同床不同被,一夜无话。
次日,歧王果然鸡鸣便起。燕妫跟着起了,原想为他更衣净脸,多多少少做一些这身份该做的事。歧王却是不喜,只叫她不必起身,自行换了衣裳很快便上朝去了。
燕妫又睡小半时辰,也早早起身,彼时大婚所燃之双喜烛才燃了半根。这昏礼竟好似走个过场,有个盛隆的开头,一个潦草的结尾。
她耽搁不多时便请早已等候多时的女官来见。因歧国初立百废待兴,这歧王宫的后宫也有很多事需要她出面,如拟定新规,委任女官都是亟待定下的。歧王辛苦,她其实也不差。
那女官是早早便等在门外的,乃是歧王为后宫物色出的可用之才,名叫玉荔,姓方,二十出头,瞧着便十分稳重。
玉荔来拜见新后,今日有三份东西要呈交,第一份是歧王经手的名录。
“名录上都是可信任的婢女,王后娘娘用人提拔时可参考。王上列得匆忙,只写了名字,奴婢在后面添加备注,便于娘娘了解这些人的底细。”
那名录上每个名字后都详写了年岁、出生、籍贯、父母辈等。内容繁多,没有个三四日整理不下来,那方玉荔眼底青黑,想必熬了几夜。
燕妫将这名录收下,盈盈浅笑很是欣慰:“方尚宫辛苦了。”
方玉荔又呈上第二份册子。那册子上是初拟的宫规,足足有三十多页,又附了一本前朝后宫详纪,也是给她作为参考的。
燕妫也收下了。
第三份,则是厚厚的一份账本。
方玉荔:“这是崔总管经手的账册,往年的都存放在库里,这份只是今年的。王恩浩荡,崔总管现今做了三司使,宫内的账册便暂时交给奴婢负责几日。现王后娘娘入主瑰燕宫,这账册也该物归原主了,还请娘娘核查。”
燕妫把这第三份东西也收下了,就放在案头:“本宫待会儿再看,方尚宫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林姑姑上去赏了锦囊。
方玉荔却暂不想走:“娘娘不先核对账册么,奴婢担心有纰漏。不过十来页,看完只消一会儿工夫,还是等娘娘核对完了奴婢再走吧。”
“本宫还有要事,这账本稍晚再看。”
方尚宫早忙得晕头转向,应是不想如有问题再劳神费力跑一趟瑰燕宫,但听王后已经这么说了,只得退下。她人一走,燕妫立时眉心一皱,转头问林姑姑:“姑姑可会看账?”
林姑姑被问得突然,愣了须臾:“不、不会。奴婢从前在书房做的是端茶送水,整理文书的事,并不曾接触账本。”
燕妫犯了难。她懂的东西不算少,晏华浓会的她大约都会,唯有两样是老大难——女红、看账。先前光顾着一心扑在读史上,又赶着北上一趟,便漏学了看账。
林姑姑见她为难,也很有些着急:“崔总管现如今入朝做了三司使,已不方便再出入后宫为娘娘解惑,况且他定也是忙得脚不沾地。老奴想,先王后当年的婢女或许懂看账,不如找一个过来讲讲?”
燕妫轻叩桌案,若有所思把头摇:“晏华浓是大家闺秀,必是学过执掌中馈,会看账本的。她会的我却不会,这样的疏漏少一个人知道才能少一份风险。”
是这道理,所以先王后的婢女断不能知道这桩秘辛。身为王后身份尊贵,不做女红就是,这倒不会引人怀疑。可看账却是经常的事,总不能次次都敷衍过去,还得找人教会才行。
林姑姑:“既然不能让旁人知道,也就只有……只有王上亲自教了。老奴和崔总管有些交情,前几日才听崔总管提起,这些年的军饷用度等账册王上都亲自核对一遍。崔总管大赞王上过目不忘,是个厉害的呢。”
燕妫扶额头疼,无端生出些抵触:“王上日理万机,怎可再添烦心事……”
可她知道,左不是办法,右不是办法,也只有劳烦歧王亲自教她了。
遂先把账本放在一旁,延后再看。转捡起宫女名录参详,从中选了两个小丫头,欲放到身边伺候些琐碎之事,好将林姑姑换下来做点别的。而后又看了遍初拟宫规。那方尚宫是个稳妥的,省了她大把精力。
待放下手中事时,不知不觉已冷月高升。燕妫沐浴罢了便坐在房中,点一盏红烛开始琢磨账本。
到临近子时了,歧王才姗姗迟回,神色冷肃掀帘进来,见她还坐在案头,浓眉一拧:“夜已深了,王后怎的等到现在?”
燕妫起身相迎,着实是不大好意思,一出口舌头险些打结:“王上可会看账?”
歧王右眉一挑:“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