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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7-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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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枕戈什么也没有说。
他熟谙审讯的流程与步骤,有缜密的反侦察能力,如果是无罪的,他可以轻易为自己辩护;然而他现在却什么也不说。
也就是说——
要么人就是他杀的,要么他是共谋,要么他知情但不能报。或者,也许还有其他隐秘的可能。
秦宋敲了敲桌子,盯着沈枕戈,问下最后一个问题:“纪沉舟跟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沈枕戈沉默。
秦宋扶了扶黑框眼睛,继续审视着沈枕戈,对周逢启说:“明天起我会先把绑架案交给刑侦一组,你抽空把所有纪沉舟谋杀案的相关证据和案情都整理给我——事情总要水落石出的。”
这话与其说是说给周逢启的,倒不如说是说给沈枕戈听的。
外面是凌晨四点的天空,隐隐有桂花的袅袅香气。沈枕戈不为所动地坐在那里,就好像世间万事万物都入不了他的心似的。
秦宋捏了捏眉心,泛酸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看向边上同样脸色疲倦的周逢启,却发现周逢启好像发怔了似的,一瞬不瞬地盯着沈枕戈。
掩饰不住的失望。
是徒弟对师傅的失望,是对长期以来引以为信仰的坍塌,是日夜朝夕相处下最彻底的背叛。
秦宋不由地拍了拍周逢启:“差不多了今天,撤了吧先。”
两人先后走出了审讯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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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逢启虽然身体已经疲乏到了极致,但他精神十分得清醒。完全没有任何困意。他才一走出来,带上门,眼眶就通红泛酸。
他低低地说:“我还记得我来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他。”
秦宋拉着他走远了几步,避开防止让门里的人听见。
周逢启随意找个位置,一屁股坐下来,掩面沉声:“他那时候不是已经被逐出警队了嘛。但是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他站在乌压压的一堆人里,很清醒,很冷静。他分析案情的时候,总是喜欢微微皱紧一些眉头,但没有什么表情。他偶尔也戴一副眼镜,就给人一种正儿八经的斯文败类的感觉。他的三观一直都特别正,在这以前,我一直都觉得他是全局里最正义的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不畏强|暴的正义,沈枕戈一向是个不受内部高层喜欢的编外人员。
这一份被逐出警队后“编外人员”的工作是没有一分钱的。他的收入主要来源是他在枝川大学做犯罪心理学教授的收入。当年他被逐出刑侦队以后,能力依旧为队里的人所折服,威信依旧被队里的众人所信赖。因而在他离开后,不少队里的人都还是回去请教他。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半个编外人员。
周逢启就是在一年多前进刑侦队后见到了这么一个刑侦队背后隐形的神,被深深叹服后厚着脸皮天天登门拜访才被沈枕戈默认收为徒弟的。
“理智告诉我证据已经在那里,但是感性总是告诉我,事情不会是这样的。”周逢启说。
秦宋没有作评价。
两人前后脚到了职工宿舍,沈枕戈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到好像他不曾在这里住过似的。一张床,深蓝色的床单,同色系的被套整套,被折叠得像是没有任何痕迹,就跟他这人一样,一丝不苟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水杯和一个烟灰缸,烟灰缸里盛着五个烟头,像是一朵在灰烬里开出来的黄色花朵。
除了床和床头柜,整个房间就剩下一个书柜和一个书桌。书桌上就只有一盏台灯和一只钢笔,其余空无一物。
书桌下有三个抽屉,不过都落了锁。无法打开。
秦宋翻着沈枕戈看的书,都是跟犯罪心理有关的,还有刑法类的书籍。还有相当多的古代典籍,《韩非子》、《战国策》、《史记》、《资治通鉴》等等。最里面还有两本外国文学作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与罚》和《卡拉马佐夫兄弟》。
尤其《罪与罚》,也算是犯罪心理学里的相当经典的书目。
周逢启看着那本书,心尖儿微微一颤,总觉得好像在谁那里听过这本书。
过了许久,秦宋才问周逢启:“怎么样,好些了没有?”
周逢启没有声张自己的疑虑,鼻腔沉重地问:“什么意思?”
“情绪。刚刚不是好像天塌了一样吗?”
“我看了一遍师傅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就宁静下来了。我相信人绝对不是师傅杀的。”
秦宋像是看智障儿童一般地回过头去看周逢启,周逢启眉眼之间带着几分青春张扬带着几分纯净正义,好像内心里也是这么百分之百认为的。
秦宋:“……你跟沈枕戈几年?”
“一年多点?怎么说?”
秦宋疲倦之中忍不住地开玩笑:“我跟沈枕戈同一批进来,到现在认识九年。我都没法打包票我能看透这个人三分,你哪里来的自信和勇气?”
周逢启振振有词:“2018年,碎尸案的嫌疑犯上头有大人物,你犹豫着不敢接案子的时候,是让他上的。你不敢接让他接,是因为你既不想得罪上面,又不想让自己失去道德的高地,况且他是编外人员,上面的人不好施压于你;但他却是主动要接的。警察死于处心积虑策划的意外事故的每年有多少。你不会不知道。但他却主动跟着去查,一直到水落石出,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不是因为案子难查,是因为他差点被构陷妨碍公务,还被女人诬陷猥亵她。”
“2019年,纵火案的房产商想把案件压下来。官商相护的时候,是他让这个纵火案的受害者选择用社会舆论倒逼查案的。案子查完的时候,他却还跟我说,正义可以依赖舆论,但邪恶也一样可以依赖舆论。也许这一次他这样做是为了正义,但下一次有人这样做却是为了罪恶。所以说,仅仅依赖社会舆论来维系正义只会使消耗大众对公|安的公信力。这并不可取。他告诫我他是不得已而为之。让我不要学。他说,我们要的是整个内部制度的深化改革。坚决以人为本的法治,拒绝人情与资本的人治。”
“19年的时候,他差点被安排意外车祸的……不是吗?就因为得罪了既得利益者,有人想让他死。”
周逢启义正言辞,越说声音越响亮,眼眶里微微滚烫,“我主要是因为拿到他那个铁证如山的视频资料的时候一下子被砸懵了。我今天猝不及防发现了他好两个秘密,所以才会去怀疑他,因为我想做一个跟他一样正义的不畏强|权的警察,所以我才会怀疑他——
“但是我站在他的房间里,冷静下来,想起来的,是在每一次妥协与抗争之中,他都选择的是迎难而上的抗争。在每一次正义与邪恶之中,他都选择的是随时可能会被迫牺牲的正义。而且你也不得不承认,他为此从未拿过纳税人一分钱。”
“他这么做肯定是有其他的原因。也许他不说话,只是因为现在不方便告诉我们罢了。而且他所有的通讯记录我们都查了,他跟纪沉舟没有任何的通话记录。他的那个地址相当的具体,具体到几栋几号,分明就是第一次去纪沉舟家里。才会把地址输入得这么仔细。也许是有人想嫁祸给他呢?”
正说着这话的时候,周逢启蓦然想起,那个人!那个人说他没有手机。如果那人说的没有手机是真的,那没有手机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跟沈枕戈通常是怎么联系的?会不会——会不会是从那人那里知道的地址?这样的话,的确沈枕戈这里就不会出现任何的聊天记录或通话记录里有那个地址。
如果跟那人有关联,那么沈枕戈绝对会保持沉默。毕竟他至今为止,都将那人保护得那么好,哪怕是身为沈枕戈唯一徒弟的自己,都对那人一无所知。
秦宋不知道周逢启的心理活动,继续问:“如果是这样,那他为什么不解释?”
“可能他有难言之隐呢?”
“有什么难言之隐让他愿意背负嫌疑犯的名声?”
“我们不是他,为什么一定要觉得他的难言之隐不配为难言之隐?!”
寂静的对峙。
秦宋下意识地拿出一根烟点上,背着头漠然盯着书柜上那一本《罪与罚》,嘶哑地问:“你知道沈枕戈的父母是怎么死的吗?”
周逢启:“不知道。问他他也不肯说。”
“他母亲是得重病过世的,在沈枕戈幼年的时候;父亲呢,是1998年死的——你一定很好奇,我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对吧?”
周逢启好奇却又有些迷惘的看着秦宋,似乎不知道秦宋这话背后的意思。
秦宋说:“是有人告诉我的。沈枕戈的父亲,在1998年,是被一个有精神分裂症的精神病人砍死的,还是在调到枝川市调查某案件的时候。没多久沈枕戈失踪了,他姐姐,当时才16岁,来警局里独自一人报的案。”
周逢启欲言又止。
秦宋接过他的眼神,道:“你肯定好奇,是什么案件。我也不知道。上面的人也许知道。况且沈枕戈的父亲就这么死的不明不白,竟然也毫无办法。不然你觉得沈枕戈这么高的学历为什么一毕业只能来基层?反而他还是去当教授来得容易得多?”
周逢启脑子转得很快,“你是不是想说,就算只能来基层,后面甚至被逐出警队,沈枕戈都还是在坚持破案,是因为——他想替他父亲查案?”
“这话是你说的。”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沈枕戈失踪过,后来呢?”
“他后来在隔壁城市念大学。只不过这里面发生的事情他闭口不谈。估计是办公室经手人事资料的看过他的资料,听说期间是有个村里的老人收养了他,不过好像也死得很早。他就半工半读上的大学,应该也回来找过他姐,不过一直没找着。”
“那后来怎么相认的?”周逢启见过几次沈枕戈的姐姐,名字就很好听,沈意浓。她总是穿着灰色或米色的针织衫,里面也是一件薄针织,下面是一条蓝色或其他浅色长裙,配一双单鞋。温温柔柔的。人特别特别好。善良得好像没经历过社会黑暗似的。
“听说就在他念的T大,两人偶然一次碰上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吧,也许。”
“那么,之前他工作没几年就被逐出警队这事情呢?这事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每个知道的人都讳莫如深。”
秦宋抿唇低低一笑,声音里带着困意,但是又有些兴奋:“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