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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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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二八年华是最好的时候。但对安芊芊而言,却远不是这样。
近日她这里又多了很多想要登门拜访的公子。他们拿着从池水中捞起的桃花笺,一个个大有不踏破门槛不罢休之势。
天天都有人吵吵嚷嚷的,真是烦死了,想静心练个琵琶也不成。
这些慕名而来的贵公子中,又有几个是真心实意的呢?多半只是垂涎她的颜色而已。他们既不懂她,更不会与她地久天长。
这些事情原是她老早就明白的,可心中却总还是不甘心,渺茫地希望着此生能得到白头到老的一心人才好。
“小玉,你过来。”早晨练完了琵琶,她召她的侍女道。
叫小玉的丫头忙掀帘进来,“姑娘有什么吩咐吗?”
“你去告诉门外那些人,我只请孟公子一个人,叫他们回吧!”
小玉露出一个“啊”的嘴型,转瞬便笑得灿烂,“好的!我知道啦姑娘!”
众人一听芊芊姑娘要见的是孟公子,登时都没了声音。不屑者有之,妒忌者有之,但没有人敢说话。
孟礼闻言微笑着走上去,小玉在前边给他带路。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了。
上次见她,还是在秦淮河畔。桨声灯影里听了她一曲歌吹,真乃天籁。她坐在小船上,他与她对坐着,就那么静静地欣赏如画的美人,全然都忘了自己身在何处。
船夫也沉醉其间,把船划歪了,咿咿呀呀在水面上扭出弯弯曲曲的水波线条。他听她弹琴唱歌,从天明直至月上,才知道她唱累了,忙拿出桃花雪来招待她。
她喝酒的姿态也是极美的,不似凡尘中的女子。
“看什么看。”她瞪了他一眼。
“你太美了,我移不开眼睛。”他说,“像你这么美的姑娘,我怎么忍心看着别人玷污了你?你放心,以后有我在,没人再敢来烦你了。”
“你要做什么?”
“你的烦恼也好解决。”他喝着酒说,“我来做你的挡箭牌。你假意只宣我一个人,其他人自然都会知难而退。”
她狐疑地瞅着他,“你会有这么好心?”
他却一瞬间委屈得像个孩子,“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呢?”
后来她就答应了。
这一次见到芊芊,她仍和上次一样,穿着桃花衫,乌发间插着美丽极了的珍珠钿。
“来了。”她不与他客套,倒了两杯桃花雪,一杯递给他。“我这儿剩的酒不多了,你将就着喝吧。”抿了一口,带着醉意微微笑起来,桃花眼眯弯得如可爱的月牙儿,“你这个办法还挺不错的。我要谢谢你。”
孟礼笑道:“你就不要和我客气了。”
安芊芊其实和他想象中的挺不一样。他以为,她虽是江南名妓,但毕竟也是烟花中人,为何会说话做事间却流露着股天真劲儿?他觉得应该是伪装,可怎么瞧着也不似是伪装,而是天然露出。
“如果你真要谢我的话……”他欲言又止。
“怎的了?”她瞧着他,“你想找我要什么谢礼?只管说吧!只要是我能做到的。”
孟礼笑着,想了想说:“你一直都待在江南?”
“是啊。”
“想不想随我去江北玩一玩?”
“江北……”她陷入沉思,“想是想,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要是想,我就有办法带你去。”
芊芊忽然看着他,“孟公子,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呢。你姓甚名谁,家中是做什么的?”
孟礼放下酒杯笑道:“我叫孟小七,家里是商人。他们经常各处跑的,有时就留我一个人,也觉得挺无聊。”
芊芊咯咯笑道:“原来你家是商人啊!我说你看起来就很有钱。”
“那你,愿不愿意和我去江北啊?”
“去玩一下倒是可以的。”她说,“那我玩好了,你可还得把我送回来哦!”
“那是自然。”
“不对呀。”她说,“说着要我还你一份谢礼的,怎么倒成了你带我出去玩了?”
“这个你不用操心啦。你的谢礼,路上我会找你要。”
“哦?”
江北之行比她想象中还要轻松快乐。她之前还不知道,他在江湖南北竟有这样多的人脉,很快就打点完毕,带她上了船。
前后不出三天的时间。
本来她还想带着小玉一起去,却被孟礼拒绝了。小玉就只好暂且在江南等她回来。
说是船,其实是一个硕大豪华的画舫。里头挂画家具、一应器具都十分齐全,就像个小房子一样。
孟礼一刻也不要她离开自己身边,说是会有危险。她就跟在他旁边,有时说说话,弹弹琵琶,大多数时候在看江面上的风景。她有好久没出来透气过了。
直到这个晚上。
看上去和从前的晚上没有什么区别。还是那般,有灯,有酒,有水,有月亮。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不同的只是,孟礼真的喝醉了。
然后他牵起了她的手,把她抱了起来。
她出乎意料地没有反抗,乖顺地由他抱着。进了里间,她被放在榻上。
“孟公子……”她吐出几个音节,听上去叫人愈发酥痒难耐。耳边听到了衣衫落地的声音,呈现于眼前的是男人壮士的胸膛和手臂。可他眼中柔情里忽然溢出了微不可觉的恼意。
“我的美人儿!我是梅公子,不是孟公子。”
她吃惊瞪眼,只见面前人的手缓缓伸到脖颈后,撕下来一张假面。是一张与孟礼完全不同的脸,虽然也算是英俊。
她登时慌了,两手不停地想要推开,却反被越圈越紧。“你是谁!?孟公子呢!?”
“美人儿,你虽不认得我,我却是认得你。从我第一回看到你看是,就觉得你这张脸,不属于这个尘世。”他的手顺着她的脸滑下,潮湿黏糊地一直溜到她锁骨下面。
她恼怒得一把将他推开,却又被他摁住了双手。他把她的纤纤玉指都交织在一起,任凭它们绞来绞去。他听见她不安的喘息声,如惊慌的小鹿,更是来了兴趣。
“安芊芊?”他端详着她,“你不应该是这样的。烟月场中的女子,不是一向对这种事情游刃有余得很吗?还是说,你真心爱上了一个人?哦,是那位,孟公子?”
“你!你……你到底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为何要假扮他!?”她的喘息更厉害了,凶恶地看着面前的陌生男人。
“不要急嘛。”他拿出一根麻绳,很轻松就把她的手背到身后捆起来,然后俯下身去,在她漂亮的脚踝上系了两条红绳。红绳上挂着铃铛。
梅之衍露出笑容,“你看,这样你一会儿动的越厉害,这铃铛摇得越欢,多么享受啊。”
他的手又触到她锁骨上,然后慢慢往下,去感受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和线条,将她穿的桃花衫都扒拉下来。
“不愧是绝色。”他听见自己感叹的声音。
芊芊手脚冰凉,眼中含着泪水,愤恨地看着他,却动弹不得。她多么希望孟公子这时候能出现,给她一个解释,救她于水火……
“这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梅之衍看着她厌恶的神色,忽然有些生气。“你不知道我是谁。等你知道了,可还敢这样看着我?能有今夜,是你三生修来的福气!”
说着他就扑向了她。
一片水雾间、咸腥味,她咬破了他的嘴唇,鲜血直往下滴。他仍是看着她,目光中散发着贪婪的意味。
“给我了,是你的福气!”
“我要杀了你。”他听见她说了一句。
梅之衍哈哈大笑,似乎听见了什么十分搞笑的事情。
很快他也将自己的衣服全部去了,拉下帘子,朝她过去,把一根她头上的金簪取下塞在她手里,“你不是要杀我吗?来呀!”
“来!现在就杀了我吧!”
他粗重的气息喷在她脸上,她的手在颤抖。很快,她的手就被他反向钳住,再次动弹不得。
“我可是给过你机会了!”他忽然如饿狼般笑了起来,掰开她白皙修长的腿。
床上一片狼藉。他爬起来的时候,意犹未尽,从被子里拾起她的一根头发。那发丝又黑又长。他把它夹在指尖,从嘴里吹出气来看它飘动。
芊芊已彻底放弃了抵抗。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双目空洞无神。
“你现在是我的女人了。”他这样说了一句,像是对她归属权的宣判。
“哦,看来你心里还想着那个孟公子啊?”他忽然笑了,一手掀开帘子,一束强光照了进来。
她不明所以地朝外看去,一刹那间整个人石化——孟礼衣衫整洁光鲜地站在外面,正看着他们。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已经看了多久了。他的神情很复杂。
“想不到吧!?你的孟公子,刚才就一直站在后面,他!就亲眼看着我抱你上床!”
芊芊想到了死。
后来,她被那个梅公子带回了江南,去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后来她才知道,她不过是孟礼同梅之衍之间一个交易的玩物。自己心中以为的一心人,其实什么也不是。
她一直都还记得临走前与孟公子见的最后一面。
那天下了雨,她与他擦肩而过,被他叫住。
“芊芊,对不起。其实,我很想冲进去叫他住手。可你要知道,我也是没有办法的。现在有些事情,我需要他的配合。”
“所以我就是你给他的交易?”她质问道。“你们都到底是什么人?”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孟公子是北齐太子,而梅公子是南诏太子。他们都是两国未来的皇帝。
“你以后会知道的,现在我还不能对你说。”孟礼说道。“芊芊,你是因为真的爱上了我,才会变得这么容易受骗,这么天真的,是吗?”
“你已经把我给他了,问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我不过就是想问一句。芊芊,你爱我的是吗?”
她苍凉一笑。“不爱。”
“我不爱你了。”
“我收回我曾经的爱,现在和将来,也永生永世不会有爱了。”
“芊芊!”
“直到今天,我连你的真实姓名都不知道。”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他只看到一个打着油纸伞的青衣背影。其他千言万语,都消逝在雨雾中了。
曾经的江南名妓,北游一遭,被当时的太子梅之衍带回南诏皇宫。
梅之衍却没有很快给她名分。他似乎一直忌恨她那一晚对他的反抗,安排她去瑛贵妃身边做了一个宫女,却又总在去看瑛贵妃时,让芊芊过来相见叙旧。
直到她诞下一女,才有了位份。
女儿的到来让她的心重新有了一丝欣喜,却并不知道,国师乐浮白已与梅之衍说了,此女命硬克亲。
在皇宫度过的每一天,都让她感到绝望。
后来又有了扎针的小人,有了毒酒。这些原本她都可以不在乎,因为她的心早就死了。
可她却不想让女儿看到这一切!她让她走开,谁知她却没有走……她还那么小,却想要护着自己。
半死状态的活,是乐浮白帮她结束的。
他杀了她,她是感激的。
孟礼自回到北齐以后,就总是想着安芊芊。吃不香,睡不好。最后一面时她说的话总回响在他耳边,似是一种指控。
但当时他在朝中地位不稳。能用一个绝色女子交换来南诏对自己的支持,可真的是一笔绝顶划算的买卖。他还在心中笑梅之衍傻呢。
可是笑过之后,内心深处又是深深的哀凉。那个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芊芊,他再也看不到了。
梅之衍与她一处的时候,他看得既是恼恨,又是心潮难平——这反应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要大了太多。名妓如何,绝色又如何?不也是个尤物罢了。原本只当是随意玩弄的烟花女子,可谁承想自己却上了心……
想念与恨意交织萦绕。他一想到那一夜的画面,心口便如针扎。
他就这么想着她,一年有余。
直到遇见了展云。
莫展云。
她的美貌不在芊芊之下,性情却比芊芊更是爽利。
他很快就爱上了她,她也一样。他把她娶进宫来,极尽宠爱,给了她无尽的荣华尊宠,为她修建美丽的印雪轩。
后宫中人无不妒忌。明中暗里地使绊,却都被展云聪明地化解了。
江湖美人榜第一之位,江南的人说是安芊芊,江北的人说是莫展云。这两位女子,都与他今生有缘。孟礼似乎觉得得到了弥补与满足。
他愈发地宠爱她。
直到她知道了安芊芊。准确而言,是知道了芊芊与他的过往。
她开始变得喜怒无常,不再对他百依百顺,总会莫名地发脾气。
孟礼觉得很奇怪,终于有一日,收到她的质问。
他与她说桃花雪是世上最好喝的酒,是不是因为那里边藏着与安芊芊的回忆?!
她原本也非常喜爱桃花雪的味道,甚至要那些酒做嫁妆。后来,她把它们全都砸了。
酒香四溢,整个皇宫飘香了三年才散去。
散去的时候,展云已不在了。
雨夜,寒流如柱。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明媚而决绝的笑容,一如看到了当年的安芊芊。
那么坚决,毫无迟疑,毫无余地,连一个挽回和解释的机会都不会再给他。便是他是帝王又怎样?!她的心已远去了……
这样的悲剧为何还要重演第二次!?一次,一次还不够吗?!
为什么!为什么她们都要这样对他!?
“原来我是她的替身。孟礼,你爱的不是我。这些年的情意,终究是错付了。”
他眼睁睁看着她挥剑自刎。
从前她在他面前一直都是娇羞的小姑娘模样。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也有这样自尽的勇气……他没来得及阻止。
她走了。
他的妻子。
他觉得还可以去解释。可对她来说,他的爱是全部。一旦他的爱其实不存在、都是虚空或者替代,她的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她原本讨厌后宫、向往田野间自由自在的生活、江湖上的逍遥——是为了他才到这里来的。而他的爱曾经给了她一切。
她收获了所有认识她的人的埋怨。他们都认为,她是不该死的。
但无论该不该,人都已没有了。
印雪轩里多了一棵古桃树。
他把她安葬在树下,此后半生,再也没来看过一眼。
他同意给她的孩子取名待云。待云、待云,可是再也等不到那朵云了……美好的传说,都是骗人的。什么起死回生、桃花白骨,都是痴人说梦。
人都只有这一世。错过了今生,来生是再不可能有的了。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为何要受到这样的惩罚。
此后,他又盛宠了上官秋,封为祥妃,只是自己再也没有从前那样去爱谁的心了。他的心随着她们的死而死去。从此以后,只有冰冷宝座上的帝王。
在绵长的思念里他愈发恨上了她,很深的恨意,甚至超过了对芊芊的怀念。
他也越发不想看到待云。那个孩子总让他想起展云自杀的那个雨夜。决然的眼神,不可挽回的残忍。
他试图去遗忘他。把他遗忘在印雪轩,就好像他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就也不会带给他有关展云的回忆。
然而一切往往都是事与愿违的。
世道好似因果轮回。她们都纷纷因他而毁,或是因他而死,他们的孩子又来把他送上西天。
喝最后一口药的时候,他看到孟时谦的眼神,忽然明白了这一切都不是他。
他死在了她们孩子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