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白骨》水墨灵犀

6、第 6 章

　　两人抵达北齐都城，已是一年半后。

　　第一个晚上，淳熙躺在客栈的床上，一直醒着。

　　疏影睡在对面的一张床上，不知是否已经入梦，哆嗦得像一片树叶。

　　于是淳熙翻了个身起来，拿了自己的被褥过去，想给她的同伴搭上。

　　谁知对方忽地一个翻身起来。淳熙只觉一道弧形寒光在眼前闪过，忙一个侧身敏捷避开，一手下意识攥住了对方拿着匕首的手。疏影又是一脚踢来，她旋即放开她的手，闪电般一躲。两人便在客栈打了起来。静夜里剑光似流星一般，打斗声如雷霆雨点。

　　“你做什么！”梅淳熙疾风一般翻身踏上了桌子，两手在方才飞动时顺势扯下了一大片帘幔，水蛇般将那帘子一绕，就缠住了疏影的脸和手。

　　疏影眼前一黑，气道：“给我拿开！”

　　她这才把帘子拉开，“师姐若选这种时候和我切磋武功，师父知道了也不会高兴的。”

　　“你少拿师父来说我吧！”又是几番剑光挥过，帘幔被劈成了几条碎布。

　　淳熙看着她的样子，气笑道：“师姐向来谨慎明理，唯独对我心有怨气。可拿我出气非但无法解决你所虑之事，反会暴露自己。除非任务完成，否则你绝不可能再回到师父身边。要如何相待，师姐可以想想清楚。你若好好配合，我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

　　疏影愣了一会儿，全没想到对方几句话直接揭穿了她心中所想，既晓以利害，又许以承诺，倒真是让人好奇得很，遂道：“你能答应我什么事？”

　　淳熙从桌上跃下，“这是个无限期的任务，但我有办法送你回师父身边。”

　　疏影失笑，“说的倒是轻松！你做得到吗？”

　　“我会找合适的契机，让你有非回去不可的理由。”

　　正常情况下，乐浮白绝不会允许疏影回去的。师父要她跟着自己，最主要的不是帮扶，而是监视。

　　但眼下最重要的是，疏影必须要放下私怨，与她一心。

　　疏影听着她说的话，一面心跳着，一面蹙着眉头。自她儿时被师父所救，跟在他身边长大，陪伴和依赖他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直到梅淳熙出现，这三年里师父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她身上……把她调离自己的身边，也是为了这个梅淳熙。但倘若有机会能回去——只要有一丝一毫的希望，她都不会放弃的。

　　“口说无凭，你给我写张承诺书。”

　　“这没问题。”淳熙这便去点了灯，走到桌前备好笔墨。

　　疏影跟着她走过去，看着那朦胧昏黄的灯光勾勒出的曼妙玲珑的侧影，皱起眉头。

　　“梅淳熙，你最好不要骗我，不要有意拖着我，否则我是不会放过你的。”

　　“淳熙自然会说到做到，你不必担心。”她玲珑清雅的小楷在纸上洇开了墨迹。写好了，将右手食指咬破，在底按了一个指纹。

　　“这下可行？”

　　疏影轻哼了一声，拿了字据正欲走开。

　　“现在是不是该轮到我说点什么了？”淳熙幽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你要说什么？”

　　“当然是关于我们的计划。”她拿着几个卷轴，面无表情地拉着她坐下，把卷轴一一在床上铺开。

　　第一张打开的是北齐京都地图。“师父在京都设了七处据点，方才来客栈前我们去的是最大一个，他们准备的资料还比较充分。我们来了这里要更名改姓。”

　　“要入皇宫……”疏影思量着道：“你莫非想做北齐皇帝的宠妃？”

　　淳熙失笑，“宠妃固然是皇帝的枕边人，可却并不容易扮，这绝非稳妥之计，倒不如成为宠妃身边的人。”

　　疏影语气略带了惊讶和嘲讽，“你要做下人？！”

　　“皇帝已经年迈，我们更应该盯住他的接班人。” 淳熙扯了扯嘴角，“师父原也是计划缜密之人。如果希望我们做宫中宠妃，他必会一早为我们安排好入宫前的一切。可他没有这么做，其用意显而易见。”

　　“既然如此，为何不做皇子，或者是太子身边的宫女？”

　　淳熙笑道：“难道师姐你想做他们的宫女吗？”

　　疏影这才意识到了什么，嘲讽地笑了几声。“是啊。我当然不想，你也不想。”

　　“那就是了。”她拿起第二张卷轴，“我已看好了身份。”她说着将几张纸递给她。

　　疏影接来一看，不由念道：“宫女赵氏，历城人，年十五……”念及此处，便打住不念了。

　　“师姐就改名风影吧。”

　　“我为什么要叫风影？”

　　“给你找的新身份姓风。”

　　“十六岁，和我是同乡。我们早就认识，结伴进宫。”淳熙说完，又拿来第三张卷轴。“七日后！早做准备得好。这一张写的是皇宫中各位主子的情况，我已看过了。”

　　北齐国力近年因党争内斗削弱不少。前朝分为太子与二皇子两个党派，四品以上官员中唯一无党派的是大将军季天瀚。皇帝年迈，膝下十子四女，主要嫔妃十二人。最受宠的祥妃，膝下有二皇子、五皇子及六公主。皇后膝下则有太子并十皇子。十位皇子中还有一个痴傻的八皇子，生母去世得早，也不受皇帝待见。

　　傻子倒与我们没什么关系，疏影心想。“那么，你日后准备接近的是谁？太子，还是二皇子？”

　　“这个目前还不能下论断。毕竟，什么都不如自己亲眼看见的靠谱。”

　　“行。”疏影翻身躺上了床，看着天花板，“要是到时弄不好，你给我仔细。”

　　“还有一会儿就天亮了。”淳熙收拾好卷轴，露出一个莫测的笑容，“师姐再睡一会儿吧，祝你梦里能见到师父。”

　　疏影好容易袭来的瞌睡一下子给激醒了，“好你个梅淳熙，老娘梦不梦到师父关你屁事！！”

　　“我们的人里头我挑了七个，分别派往池家和上官家。七日后，分开行动。”淳熙走到窗边，已是了无睡意。

　　她感受到窗外树枝上的鸟儿马上就要开始唱歌了，头顶的一角天空即将泛起鱼肚白的颜色。在太阳升起之前，她还得以享受眼下这片刻的黑暗。

　　几丝黯淡的月光穿过云层斜斜射下，浅浅银色勾画出她优美而深邃的骨相。水灵的桃花眼在静默的夜里愈发闪亮，充满了少女的天真和狐狸的狡黠。

　　陌生的城，陌生的人，无家可归，飘零如叶。美人的谎言，甜蜜的毒酒，假意的笑脸，还有永不止歇的周旋……

　　来吧！她又怕什么呢？她什么也不怕。只要没有了心，什么也不必害怕。这里的一切，都不过是同样的任她摆布的物件。这个世界几乎从未给过她温暖，她也不需要给别人多少温暖。

　　她不需要少女幻想中的那，英俊的王子、飞驰的骏马，只需让歌声永远欢快，让旋转的裙摆永不疲倦，让袖中的匕首永远锋利，让锁定的猎物甘心饮鸩。

　　为了这个偌大的世界里她想要守住的那一点点东西，做一个来自敌国的猎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