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天下》双思鱼儿

26、第 26 章

　　石头推着他们的独轮车，停在任家的马车旁。

　　自打交换了一次粮食后，石头和柱子两人就依着任家的马车一起赶路，路上，也多急人之所急，渐渐的，任情就放下了一点戒心，和两人的走近了，然后也就知道了两人的身世。

　　石头和柱子，是隔壁镇刘家村的人，既是刘家村人，两个人自然就姓刘。

　　石头是庄户人家的儿子，柱子是猎户之子，两家父亲自来亲厚，春天两人约起一帮村里的汉子入山去打猎，结果在山里遇见了狼群，柱子的父亲搏命之下，八个汉子一共回来了五个。

　　没回来的就有柱子的父亲，柱子的娘哀痛之下，没多久也去了。

　　石头他爹倒是回来了，只是可能不回来家里境况还要好一点，因为伤了胳膊，虽然也请了大夫敷了药，但伤口却一直不见好，溃烂发炎，足足在家里熬了半个月，才断了气。

　　他这一死，家里也就揭不开锅了，阿娘才三十出头，舅家不忍阿娘后半生凄苦，强迫她改嫁到临镇去了，一来一回就是一天，也管不上石头了。

　　石头和柱子两个，一前一后成了孤儿，半大小子，在刚开始还好，村子里都是同姓，说起来都沾亲带故，你帮一点我帮一点，加上野菜和山里的小鸟野兔，也勉强能吃个饱饭。

　　只是到了夏天，多日不下雨，村子里也渐渐拮据起来。

　　又有当日两个人的父亲带人进山，最后八个人完整的活了两个下来，其中一个活下来的还变成了瘸子，也就是这两个人都死了，死者为大，前事一笔勾销。要不然怨愤在刘家村早就压不下了，现在一干旱，刘家村少了六个壮年汉子，在抢水中恰恰差了一点点输给了隔壁村子，雪上加霜，自然心里那点怨愤再起。

　　村子里就没几个人对柱子和石头两个孩子有好脸色的了。

　　而柱子和石头正是少年气性大的时候，两个人干脆就打包了一点细软和粮食，驾了家里的独轮车，想着就算到县城讨饭都比在村子里受人白眼强。

　　结果，县城讨饭的人老多了，两个人在县城里待不下去，只好在县城外的山林田野搞些野菜野味什么的生活，但就是这样也日渐艰难，看到任情他们这群人的车队，便头脑一热跟了上来。

　　然而一路上又不仅仅他们这两个人，流民们早就聚成了一个个小团体，柱子和石头也想找个团体靠一下，只是，他们两个半大孩子，吃得多，干得少，打架还打不赢其他身强体壮的流民，加入流民团体竟还是被欺负的命。

　　如此一来，两个人只好一路上小心翼翼，不招其他人的眼，只是，一日不下雨情况就只有一日难过一日的，柱子灵巧，看到了其中的危机，直到见任情一拳砸碎石头，一手掰断树木，才觉得自己看到了希望的团队。

　　一则，任情有远超一般成年人的武力，不惧三五个成年男子欺压；二则，任情的队伍算来都是老弱妇孺，不太可能欺压他们；再则，任情是个秀才，还是个年岁很小的秀才，证明他的未来不会差。

　　这样的想法柱子心里虽然不明确，但却也是隐隐察觉了的。

　　任情自然没有他心通，能知道这个少年的打算。

　　只是，路途上确实不方便，比如，要是他割草饲马，马车这里只有年轻女眷，对流民们没有威慑；要是他娘或任桃花去，两人又都是年轻女性，离开眼前可以说就是出事的前兆，车队其他人家不是没有丫头离开过，结果就是没有再回来。

　　依依就更不行了……

　　如今有了石头和柱子，车队一停下，他们打水割草，不用任情嘱咐，十分自觉迅速，甚至，两人在家时驾过牛车，还可以和任情交换着赶车，任情的负担可以说是减轻了很大一部分。

　　到了第十一天，天光熹微，车队终于到了青凤城下。

　　青凤城壮阔古朴，斑斑青石城墙诉说着这个城市悠远的历史。
　　远远看见悠悠流过的潞江水，一如以前千百年来一样。

　　天色很早，然而城门处早就熙熙攘攘，出城的入城的，挑担的行路的，各自井然有序。

　　任情心里微微放松，可却下一刻又留意到，排着队出城的人明显更多，这些车队和他们的队伍差不多，马车牛车骡车独轮车不一，他的心不由又提起来了。

　　入得城来，大伙儿找了家不好不坏的客栈投宿。
　　任情家开了相邻的两个房间，又叫店小二送了水，各自从头到脚洗得清爽干净了，才觉得整个人舒坦起来。

　　洗完澡，任情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细布青衫，到了客栈大堂，就看到同样一身干净衣服的纪举人。
　　交流几句，知道纪举人也是要去拜访青凤城的友人。
　　听说任情认识七星阁的人，纪举人喜出望外，他为考取举人多次往来青凤城，自然注意到在达官贵人之间，七星阁具有不俗的影响力。
　　反而是任情，对七星阁没有什么具体印象，还是纪举人给他科普了一下。
　　原来，七星阁是一个拍卖行，每月一次常规拍卖，每年一次盛大拍卖。按一般逻辑来看，它属于商行，时常有珍稀异宝拍卖，这样的拍卖行肯定实力雄厚，背景深厚。
　　“我跟着友人也去凑了一回热闹，真是异宝纷纭，眼花缭乱，大开眼界。可惜囊中羞涩，不能入手一二。”纪举人说来还是深感遗憾。
　　“不过，七星阁的消息肯定是灵通的！”
　　说到这里，纪举人强烈请求，晚上要和任情交流信息。
　　“毕竟，也不知道我的那些友人还在不在青凤城！”

　　任情没有推脱，纪举人为人不错，一路上对自己家也算照顾，打探一下消息没必要避着他。
　　更何况，乔姐姐现在是什么情况，他也不清楚，能不能从七星阁得到帮助他也没底，纪举人毕竟比他交游广阔，搞不好还是自己得依靠纪举人的消息。

　　说定，各自出发。
　　任情带了柱子去找七星阁，七星阁十分有名，随便一打听就找到了。
　　待进了七星阁，递上那枝荷包牡丹。
　　伙计不敢怠慢，连忙通知了掌柜。

　　掌柜是个气度沉稳的中年人，看到任情，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轻视他。
　　“在下就是七星阁的掌柜，敝姓百里。不知道小友如何称呼，找郡主有何事？”
　　任情于是一一具言，最后说道：“到了青凤城，思及乔姐姐，特来拜会！”

　　掌柜闻言，长叹一声： “小友来的不巧，郡主和我们七星阁的商队昨天才刚刚出发，若是小友早来两天，不仅可以见到郡主，还正好可以和我们的商队一起走。”
　　“郡主现在，真是焦头烂额……”

　　“百里掌柜，和谁在说话？”掌柜也是万千的糟心事，想要吐却和任情交浅言深，只好又长叹一声。

　　却不想就听见一道清脆声音，从门口传来，随声音一起进来的，是一个绿衣少女。

　　任情一见之下，大喜过望：“路姐姐！”
　　却原来这个少女正是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的路之薇。
　　“……任情！”路之薇先是一惊，又是一喜，“你怎么到了青凤城？”
　　“长大了！芝兰玉树，朗月入怀！”
　　路之薇比任情稍大，现在看到之前见过的小兄弟，哪怕同样满怀心事，也心里浮起一抹喜悦。
　　特别是这个小兄弟还生得瑰丽华美，超凡不群，然而任情的气质却是沉稳如巍巍高山，神采内蕴，如同美玉！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任情有些赧然：“路姐姐盛赞了！姐姐才是清水出芙蓉！”
　　“呵呵，你这个小家伙还会拍姐姐马屁了！来，我们到里面坐！”
　　路之薇一笑，带着任情到了里面待客厅。
　　高兴过后，她又想起刚才的问题。
　　年岁尚小的任情这个时候到了，只能是那件事的原因了。
　　“这么快连你们那里也影响了吗？”路之薇意兴阑珊，一股疲惫难以掩藏。
　　“路姐姐，我已经是晚的了。”任情无奈，“小地方消息闭塞，待我出来时，县城已经只剩下我们这些没有消息来源的了，其他富贵人家基本上早就走光了。”
　　任情頓了頓，正色道：“路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了？”
　　路之薇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但她依然难以将那个事实说出口。
　　“你走是对的，得到消息的、能走的基本上都走了。”
　　“因为绯焰域将迎来前所未有的干旱，时间可能……”
　　“可能长达五十年！”

　　五十年干旱！！！
　　任情蓦地瞪大了双眼，他下意识的看向路之薇的双眼，发现她的双眸还如温暖的四月，却让任情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凄惶。
　　青凤城紧邻潞江，而潞江上游雨水丰沛，可以说，青凤城的供水是绝对不会缺乏的。
　　就算十年八年的干旱，凭着紧邻潞江，青凤城也会是一方沃土，就像前世的埃及，凭着尼罗河丰沛的流水，成为流淌着奶和蜜的国度。
　　当然，这样青凤城及周边的人口承载能力肯定是下降了的，人多资源少，引发混乱是必然的事情。

　　“五十年干旱……”任情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是…是域主……”
　　路之薇艰涩的扯了扯嘴角，任情这才发现，同他一样，路之薇也身上带孝。

　　“路姐姐，既然情况已经明朗了，你也当保存自身，不如也去其他域以图将来。”任情俄而一想，路之薇在即将大乱到来的绯焰域也是十分危险的。
　　“任情，谢谢你这样为我考虑！”路之薇笑了笑，随后轻轻的皱起眉头，神色沉重而哀伤，道：“我不可以这样，师傅教导我们，处在什么样的位置，就要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她是绯焰域的域主，就有责任让绯焰域的百姓安居乐业。”
　　“现在师傅也肯定不想看到绯焰域生灵涂炭。”
　　路之薇目光渐渐悠远，嘴角却慢慢上扬： “再说了，师姐她依然在为大家奔走，我怎么可以懦弱的放她一个人奋斗，弃她而去。”
　　“如果这样做了，我会一生难安的。”
　　“而且，我们现在不是没有成果的。”
　　“任情，你看青凤城现在是不是还好好的，一点都没乱！”
　　路之薇语含骄傲：“这就是我们努力的成果啊——”
　　“那些富贵世家走了，但我们买下了他们积累的粮食；官府虽然少了不少官员，但总体来说还能维持运转。”
　　“等天气稍凉，就可以组织修渠了。如果水源灌溉的地方多一点，就可以养活更多的人！”
　　任情觉得，这一刻的路之薇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不如也！！！

　　自私自保，人之本性！
　　任情对于自己当初没有更努力的劝说任兴一起走感到愧疚，但是不多。
　　他只是又一次认识到了自己不是那种一心为公，心怀大爱的圣贤，当然他也很快和自己和解。
　　主打一个绝不和自己精神内耗！

　　“陆姐姐，所有的努力都会有收获，你们一定会达成所愿的！”
　　虽然自己不是这样的人，但是，不影响任情敬佩这样的人！
　　“谈何容易！”路之薇苦笑，“绯焰域太大了，我们这么微薄的力量，可能还挽救不了1/10的生命？”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鹿姐姐，我已经自叹弗如了！”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路之薇将这句话含在嘴里咀嚼了一下，“这句话说的真好！”
　　路之薇于是就笑开了：“谢谢你鼓励我！不过谈这些实在是太沉重了。”
　　“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任情于是就说了自己的诉求，一则想要和一个靠谱的队伍结伴离开绯焰域去永宁域；二则，之前说了要和任兴通消息的，也需要有靠谱的人帮忙传信，而这两个都不是任情一个在青凤城人生地不熟的人可以轻易办到的。

　　说到队伍，路之薇当即表示，去永宁域的队伍不少，但是可靠的要略等两天。

　　她停了停，组织了一下语言，道：
　　“……任情，传信的事……任家村所在的县城附近都起了山火，山火现在虽然已经熄灭了，但现在那些地区还在救灾，乱得很。具体如何，就是我也不知道。”路之薇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