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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战鼓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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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演练后,成绩不错的士兵们均有嘉奖。而或许是校验场上王戎与卓钺拆招的事传到了主将耳中,大演练几日后,卓钺竟被破格提拔为哨官。还未开战便连升两级,这在军中是甚少见的事情,连卓钺自己都不知今生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王戎果如所说的那般,没几日便来三营中找卓钺切磋武艺。卓钺的功夫虽是家传,却并未受过什么名师指点,与王戎这种出身武学世家的练家子交流起来也觉得是受益匪浅。
“真是神器。”王戎抚摸着宣花斧的柄杆和斧头,目光中满是沉醉,“绝佳的好兵刃。”
这宣花斧长得的确漂亮。修长的杆头以青铜制之,上刻复杂雕纹,似蛇形鱼尾之状,在日光下泛着诡秘森冷的寒光。而斧头阔大,双片对开仿若盛开之花,斧刃旋合,自杆头延伸出一根略长的斧刺,仿若花中之蕊。斧面上亦有雕纹,只是经年之后被血润泽,一转竟能看到些许朱丹赤霞般的红色华光。
这斧,精致而粗犷,优美又诡秘。威严庄重令人敬畏,嗜血不详又令人胆寒。
卓钺虽也心爱自己的这把兵器,但看王戎此时这般痴迷的眼神也不禁有点儿浑身不自在。只见他抚摸着宣花斧的表面,那样子简直像是摸着小老婆白皙凝脂般的肌肤,若不是卓钺知道他是嗜武如痴,真要觉得这人是个变态。
“听说你的斧是跟令尊学得?”王戎看向卓钺,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令尊是何人,我可有缘得闻?”
卓钺微微一哂:“不过是一小旗,参将定不会识得他。”
他态度敷衍,明显不愿多说。但王戎整个心思都在斧上,也没在意这么多,催促着卓钺练一遍招式给他看。卓钺也不客气,抄起宣花斧在空地上演练起来。
斧的技法包括劈、剁、搂、抹、云、片等,力道雄劲,刃刃到肉,有劈山开岭之势。而宣花斧本身斧头阔大,舞动起来更是如同掀云搅海一般,气吞万里如虎。
却见场地之上,宣花斧在卓钺掌中翻腾飞旋若银龙闹海,逼人凌厉的气势如平地乍起的罡风一般围绕着卓钺狂鼓。若换了一个人,必定驾驭不住这般悍猛的利器,可此时看卓钺同他那手中凶器,便如后羿射日之弓,黄帝轩辕之剑!
非得如此英雄,方配如此利器。
一套完结,卓钺收势,微微一抖斧头。那时他呼吸未平,额挂薄汗,斧风带起的一缕额发下精亮雪寒的双目还带着隐隐的杀意。那时狼啸于月、鹰唳九天般的美,极致的危险中却又带着噬人的诱惑。
“好!好好!”王戎击掌,大声叫好着上前,用力拍了下卓钺,“太好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当世用斧之人本就少,不少斧法早已失传,今日才真是过瘾。”
卓钺笑道:“请参将指点。”
王戎摇头道:“没什么可指点的。刚猛的兵器走得本也是这个路子,耗人,你若有余力它在你手中便是盖世武器,但若战场之上你拼杀尽了力气,这般重斧便能把你拖累死。大开大合的刚猛路子,你强它更强,你弱他更弱。”
卓钺知道他说的是实情。之所以用斧的人越来越少,便是因为这兵器太难驾驭,以人的精血筋骨为奠基,若用斧的人一旦受了点儿什么伤、落下了什么病根,便会不断被这般重器继续反噬。他们祖上用这宣花斧的人,虽都悍勇,但不是力竭死于战场之上,便是年迈之后受残躯疾病折磨痛苦而死,甚少安详而终之人。
但卓钺懒得去考虑这么多。他正当壮年,正是体力精气的巅峰时候。再说了,当兵的不就是有今日没明日么,今儿个能砍得了敌人的脑袋,还操心改明儿的事情做什么?
两人于教场之上又切磋了一段时候,一起来到旁边坐下。卓钺擦汗之际,王戎告诉他,那日大演练的事情已报至主将知晓,教习官也已收到处罚。
“处罚他做什么。”卓钺有些不以为意,“重点考较火铳,兵刃次之。这是你们主将交代的吧?”
王戎一愣,笑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也不难猜吧。”卓钺擦了擦汗,懒懒地道,“他看我们火铳成绩平平,连后面的校验都懒得看了。一想便是有人交代,才会如此。”
王戎尴尬地笑了笑,叹息道:“火铳此物是利器,怎奈用惯了冷兵器的军中将士都颇为抗拒。若不抓紧时间进行普及,一旦回春开战,我们又将陷于草原军的铁骑之下。”
“我理解诸位将军的苦心。”卓钺道,“但作为亲自与普通士兵朝夕相处的队长,我觉得我更了解他们的心理。如今除去中军的几千精兵,其他的人都出身卫所,边疆此前长久安定,他们可能一辈子没拿刀砍过人。在即将开春的战场之上,大部分士兵的首要任务不是以火铳出奇制胜,而是用手中的刀枪保住自己的性命。这也是为何我虽督促他们苦练火铳,却也丝毫没有放松兵刃的操练。大演练的那次评定,他们该也必须拿个好成绩,他们要相信自己有保命的实力。这股士气不可馁。”
王戎怔怔地听着,似陷入了深思。
“都说不想赢的士兵不会是个好将军。”卓钺双肘驾于膝上,望着远方正在操练的士兵,“可能我的确不是个好将军的料,我只想让手里的士兵都活着回来。”
王戎沉默着,半晌叹道:“你是个好将军。假以时日,定成将才。”
“参将不用夸我。”卓钺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建功立业、平定边疆的远大志向。最想要的也不过是等以后不打仗了,去四季如春的好地方娶个老婆,生两个大胖小子。不过这前提,得是我能活着等到那一天。”
王戎笑着拍了拍卓钺:“谁不是。看你也是个风流人物,日后有机会了真想一起与你去吃酒。”
言罢,他站起了身,俯手道:“好好准备,好好操练吧。或许战争会比北疆的春风来得更早一些。”
王戎所言果然非虚。洪武二十六年的年关过后,天气却并未回暖,倒春寒的飒冷之风吹过起伏的山峦和阔广的草原,来至中兴城时更夹上了刺骨的凉意。
然而时不待人,草上的冰凌还未融化,黄土尚冻,纷迭而至铁蹄却已踏破了北疆初春的寂静。
“呜——啪!”
炮声如平地春雷炸响在营寨的半空。无数兵将们同时回过头去,数不清的目光从四面八方投向中军的方向,有惊恐、有无助、有迷茫、亦有紧张……
旋即一段急又密的鼓点如雷后暴雨席卷了营地每个角落。正抄手看两名小兵拆招的卓钺第一个回过神来,回身一把抄起宣花斧对旁边之人大吼道:“回营整队!即刻开拔!”